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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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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此时还是初春,然而这场闪花了无数眼珠子的婚事,还是当之无愧众望所归地荣膺了关州地区年度最惊世骇俗、夺人眼球、匪夷所思之婚礼没有之一。
在世人面前,宁越一直是宽袍大袖白衣飘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模样,这种加个金身就能搁庙里供起来的公众形象,其实是很有欺骗性的。
它掩盖了一个事实——宁神医也不过是一个人,一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别扭男人,一只不折不扣的特大号醋坛子。
前面说到房梁上三个人落了下来,气氛瞬时凝滞了,整个大堂里没有人动弹,只有一波又一波嘤嘤嗡嗡的窃窃私语声。
有个白影子率先跳了出来,出手如电,对准季庸那张历经沧桑却还英俊非常的脸,劈头盖脸就是狂风骤雨般的王八拳。
片刻之后,宁神医负隅顽抗地挨着揍,老心里噗噗地吐着血。
天杀的,媳妇催人老呀,他才勉强击败了闵潜那个小白脸,这会子又蹦出来一个不知所谓的硬骨头……
啊喂,等等,神医不是打人的那方吗?怎么又变成挨揍的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打不过人家。季家虽然于武道一事上惯于藏拙,也没理由被人打上门不还手的道理。宁越身上所中蛇毒并未彻底根除,功力大失,哪里及得上季庸多年苦修。
不过,打不过有打不过的办法,对于不断招呼到身上的老拳,宁越压根躲都不躲,就认准了季庸的脸。
两人闪电般过了几招,季院长眼角中了一拳青黑了半边,而宁神医受的都是内伤,只吐了两口血,蛮不在乎地擦一擦嘴角,情况看起来还要略好一点。
眼瞅着又要进行第二轮。
季家那些叔祖辈的人老的老,远的远,又得知了不用他们来解禁制,索性乐得轻松,婚事也没有出席,专等着小两口婚后亲自登门去望候。
眼下满堂的宾朋好友,就属这两人辈分高,也没人敢去拉,最后还是蓝凤生硬着头皮出了面。
只是,蓝凤生武功虽然高,心中却存着小小的愧疚,无论是对苦苦找了她十几年的前夫君,还是当年被长老们偶然发现并顺道劫到宫里充为上品药鼎的前状元郎——咳咳,谁都有个少不更事的时候,再说当初她也是受害者啊。后来她不是不满事事都被人安排,愤而离家出走了嘛!
心中有愧,手上自然就不敢用全力,结果制得住这个制不住那个,三个人加起来快两百岁了,缠斗在一起跟小孩子一样。
他们这么一表率不要紧,没多时,里头外头,乒兵乓乓地全打起来了。
怕被波及到的宾客们,都慢慢退到了院子里,没想到那里更是乱做一团。
先前还相互作揖等着喝喜酒的,芙蓉书院的学生和药王谷的弟子,有一对是一对,翻脸不认人地展开了超大规模群体械斗。桌子腿板凳脚,杯盘碗筷,全都被当成了武器和暗器。
而展眼空荡荡的高悬红烛的大堂里,剩下的是三个激斗正酣的老不修,红茗和桐九这一对看主人家开打自己也不得不耍花枪,还有就是花不测和白蘅,这一对从房梁上蹦下来的。
迷花宫内部又分为迷宫和花宫,两宫素来不和,大事小情处处和对方作对。先前在房梁上因为未照面还能相安无事的花、白二人,等战况一明朗,就纠缠到了一起。
若是单凭白蘅的武功,和花不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奈何对方阴险至极,并不跟他硬碰硬。没多时,白蘅便吸了对方悄悄洒出的迷魂粉,头脑发昏,胸口随即中了一掌,一口雾状鲜血喷了出来……
这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掀翻了屋顶,是季母的心腹丫鬟,“夫人、夫人晕过去了!”
季庸才高八斗,当年更是蟾宫折桂的状元郎,少时就和季母定下亲事,相敬如宾这么些年。说起来,季母是世家大族里的名门闺秀,搁在脂粉队伍里也算是有见识沉得住气的。
可再怎么沉得住气,眼见着成亲二十多年的文弱夫君,忽然变成高来高去的高手,这刺激可不是一般的大。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想起装晕倒来挽救局面,已经是高实在是高了。
季真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心神大失愣愣呆呆的蓝珏,猛地听见这声叫唤,连忙嘱咐她莫要乱走,然后飞快地绕过混乱的中心战场区,去探视母亲的情形。
见发妻有恙,季院长的理智也回来了,一及二,二及四,内场外场那些连缘何打起来都不知道的愣头青们也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这场持续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大混战,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因为有宁神医在,扮猪吃老虎的准婆婆也没敢太投入,还没等宁越搭上她的脉搏,就悠悠醒转了过来,还紧抓着儿子的手,一脸无辜的茫然,“真儿,我、我这是怎么了?”
见状,美貌女王丈母娘,别扭醋神丈母爹,还有妖孽鬼畜大师兄等一干人都眼角抽搐不止——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
双方情绪一平静下来,尴尬和诡异的气氛,就遍布了针落可闻的大堂,浓浓的犹如实质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既然靠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再说都是差一个头就成为亲戚的人了(还差夫妻对拜那一个),那就心平气和地谈吧。
闲人免进,肃清现场。一清点才发现,老的小的一个都没有少,只是先前还在角落的椅子上呆呆坐着的新娘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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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
蓝珏不置信地瞪着面前一身粗布衣衫、足蹬黑色皂靴的年轻男子,这真是那个挚爱香车宝马锦衣貂裘连束头发巾都透着华彩辉煌恨不能闪瞎人眼的风流公子么?还是被人偷了脸皮?
男人张开两臂,定定地瞧她,“狠心的丫头,这才离开多久,连我都不认识了?”
蓝珏一头扑进了那人怀中,泪珠哗地滚落下来,“二、二哥!”
男人微揽住她,“好了好了,一见面就哭鼻子,别人还当二哥怎么欺负你了呢!”
这年轻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左相闵潜的二儿子,蓝珏的二哥闵瑞。
虽说是断绝了父女关系,可感情哪是说断就断说忘就忘的。
那三年里,蓝珏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为蓝凤生守着孝,时常会想起儿时牵着阿爹的手去后园池边喂鱼,小楼外西窗下她亲手种下的那株芭蕉,厨房庆嫂子做的杏仁酥酪,扮了男装大摇大摆地跟着三个哥哥去崇观城里闲荡……
就是闵潜自己,虽然表面态度强硬心狠如斯,也会偶尔等在蓝珏马车出入必经的路口,悄悄地看上几眼。
只是这些,蓝珏都被蒙在鼓里罢了。
而闵瑞更是得了空便去瞧她,帮她弄些吃的顽的,排解忧思。蓝珏那时蛊毒日益加重,十有八九都是避而不见,但心里头还是感动的,兄妹二人的感情反而比早先更亲厚些。
她本来料定终其一生再难与闵家的人见面,谁料到大婚之日竟然能见到闵瑞,一时情难自禁,露出一点少有的小女儿娇态来。
闵瑞此番承严命而来,闵潜只嘱他掩藏身份低调行事,远远看着女儿有了终身归宿便好,了却一段念想。若不是今日婚宴上闹出这么一出,他根本就不会现身。
他细细打量,见妹子原先圆嘟嘟的包子脸清瘦了许多,整个下颌都尖了出来,不由心疼不已,“爹这次可是糊涂了,那季真性情孤傲偏激,季家人又如此不识好歹,这等人家怎配得上我闵家娇女?”
蓝珏扯了他的袖子拭泪,闻言愣了片刻,言语间诸多苦涩味道,“二哥,我已经不是闵家的小姐了。”
闵瑞大掌抚慰地拍拍她的背,“珏儿,你可知晓,当初爹为何要将你逐出门去,并且对外谎称暴病而亡?”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闵潜的女儿。蓝珏心中这般想着,却说不出口,摇了摇头,眼圈又红了。
闵瑞似知她心头所想般,叹了口气道:“咱们兄妹四人,由小长到大,感情一向可好?纵然血缘上不是兄妹,论情分却胜似兄妹。你要是存了这个心思,便是辜负了爹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蓝珏不解,闵瑞顿了顿,又径自说下去,“当年鬼域关一战,巽罗吃了败仗,签了停战文书,愿意俯首称臣。为了彰显大国气度,大颢同意送一位郡主前去和亲。崇观城那么多名门贵女,却不知是谁有心挑唆,让皇太妃有意收你做义女,择日嫁于那国王……”
蓝珏暗暗咬了牙,“是乐昌公主。”
“我打听到的也是她,”闵瑞接了过去,眼中凶光一闪而逝,“且先莫管那贱妇,那巽罗国王是个行将朽木的糟老头子,那时适逢娘亲病逝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婚宴上见到的那酷似蓝凤生的倾城女子,神情一滞。蓝珏因为乍见暌违的二哥,大悲大喜之下,倒是暂时忘记了先前诈尸的那一幕,此刻一想,胸中百味杂陈:这些老太太老头子,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们!
那边厢闵瑞也是甩了甩头,继续道:“爹便将计就计,赶在懿旨降下来之前,称你思母成疾一病身亡。府里人多口杂,他恐泄露了出去,索性连我们兄弟几个都瞒过了。要不是我后来在正德门大街见到了买糕点的红茗,前去找爹逼问,也还被蒙在鼓里呢。”
蓝珏思量片刻,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件事,依照大颢风俗,父母亡故,子女都要循例守孝三年,停一切嫁娶之事。单是这一点,我就无法满足和亲的要求,为何皇太妃会听从这般于理不合的主意呢?”
“这便是此件事的阴险之处……啊!”闵瑞说到一半,肩膀上忽然着了一记,那力道令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撞上了这间偏僻厢房的窗格。
谁这么大胆子?暗处那些闵家的隐卫呢,都死了吗?
背部传来令人眷恋的淡暖,蓝珏下意识地依向身后那个清润的怀抱。
来人嘴角微含笑意,一袭耀目的大红喜服却映出眼底的凛冽寒霜,“二公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