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魂之道路》林泉子

5、变奏4

　　（四）
　　“我觉得我见过你很多次。”他说。

　　“也许呢。”我无所谓地把背包换到前面，挑了本英语课本，递给他打发时间。没有黑夜，手表也停了，时间标准全凭我自己主观臆断，我的旅伴也没什么反应任我瞎扯。

　　“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那么相信你。看到你，就被你拉着去到处乱跑，现在还要去找什么答案。”他有些无奈地接过，笑着说，“现在就算是被你劝了吧，走了这么久也说明你是真的想找答案，而不是古里古怪的强迫症。”他用右手勉强翻了几页，随即放下了，开始无所谓地继续欣赏走了那么多天还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我可没劝你哦，这五天来我可是只跟你说了四句话，是你自己愿意的。”我这么说着，找到了包里的绣绸手绢，递了过去，“喏，用它垫着，我看着都疼。”

　　他接过手绢，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
　　“我要声明两点。第一，不是五天是六天。第二，我其实……”他忽然不说了。
　　“怎么？第二是什么？”“嘘——”

　　“哒，哒，哒……”远处时远时近的脚步声在飘聚，似乎是这个名叫‘道路’的地方上空浮动的幽灵，一只、一只，又一只。声音里蕴含的远近、轻重之类的信息，什么还都没听清楚，眼前透明的空气里便闪出了一个人。如果没有连预兆都算不上的莫名其妙的脚步声，简直就是白日见鬼。这个人双手平举，小步慢行，一只脚没落稳便抬起来另一只，那缓慢地在空中划过的双腿简直就像是在去踢他僵尸般平举的双手。他微塌着腰，用他的大脑去够他平举在身前的手机，并时不时快速地戳一下翻页键。

　　每走三步，他竟然要自然地后退两步，然后居然又前进三步。这个长得极帅的僵尸迈着诡异的舞步，勾着唇角念念有词，依稀可以听到什么‘种马’、‘后宫’之类的字样。

　　“他在说什么？”我还没问完就被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堵上了耳朵，另一只完整的才慌忙接上。“只是些不正常的词，小孩子不要听。”他从手与耳的缝隙间极小心地放进来几个字，好像我多听一个都会马上变成另一个人。“——我已经十七岁了！”我提醒他，可他更小心了，甚至还要捂住我的眼睛。我只能挣扎，然后在一片无声的世界种，看那奇怪的帅僵尸进□□二地慢慢走远。

　　地上遗落了一张卷子，上面有一个红色的‘62’。
　　“还行么，至少及格了。”他用那只正常的手捡起试卷，想夹在我的英语书里。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哈哈！”“怎么？……”“这份卷子，是150分制的！”“……”

　　……
　　“这是你要找的吗？”
　　“……不是。虽然生活缺乏乐趣，可我不想做空虚还自以为是的疯子。”
　　……

　　“稳定压倒一切！”

　　又来了一个。裹在合体西装里的人红光满面，肺活量明显高于平均水平，像是被谁追赶着大跨步走来。他一边跨步一边游说，从爱国主义谈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谈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又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谈到《老子》，《韩非子》。他一直在游说，然而他的身边，没有游说的对象。于是他一直说，一直说，一句话翻来覆去出现很多遍。“中国人民有自己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以热爱祖国、贡献全部力量建设社会主义祖国为最大光荣，以损害社会主义祖国利益、尊严和荣誉为最大耻辱。”这句话像是被复制粘贴一样，一模一样的大量副本分别出现在他游说的各个部分，一字不差。他先对左边说，后对右边说，于是一个主题就会重复两遍，而这竟然还使他显得沾沾自喜，摆出一份爱国者的样子来。

　　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西装男大步前进。那西装走了又走，下摆一本一本地掉出《马哲》、《毛选》、《论语》、《君主论》、《科学发展观》。我和他只能相视苦笑，一本一本地捡起书来。有一本《绩效考核》上，一个10被涂成了70。“连学生都不如。”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掂了掂那本薄薄的册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撕成了碎片。

　　……
　　“你觉得，这些是你要找的么？”
　　“这些书都是好东西啊，算意外收获吧。至少我知道了我不该找什么。”
　　……

　　一个瘦弱的少年激动地奔跑，遇到值得停下的就观赏感叹一番。

　　“我发现了！小说，小说的玄妙，‘小的可以无限大’……重要的，是文字与文字间的空白！”
　　一句话，突然击中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