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下国》安徒00

4、水中国

　　“指如鱼尾弦如水，碧波清潭为我家，海上轻轻唱，圆我生平梦。
　　面若粉黛泪成河，潮涨潮落有时尽，月下深深望，解我相思苦。”
　　碧海蓝天下，一红发少年轻轻诵起歌词。他的眼睛微微闭合，长长的睫毛上隐隐挂着泪滴。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桀骜高贵。
　　“殿下，我们要下海吗？”身边一位金发女子亭亭玉立，静静地站着，享受海风的吹拂。
　　擎空澈的眼里闪过微弱的光芒，他没有回应鱼姬的话，只是纵身一跃，跳进了海中，鱼姬反应极为灵敏，二人几乎齐齐落海，海上登时泛起阵阵白花。
　　游了不到半晌，擎空澈的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是的，什么都没有。昔日密林丛生，珊瑚纵横的世界如今竟这般暗淡无光。不见了清澈的海水，不见了鲜活的鱼群，不见了人鱼们曾经编织的梦境随海水漂浮。这海，还能有什么呢？简直如地狱般死寂。
　　向下潜了不知多久，终于在苍茫的废墟之中看到了一丝光亮，那是残留的珍珠和水晶散发出来的光芒。已经接近海底了，擎空澈加快了速度，向亮光游去。
　　那是唯一能证明人鱼国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了。自从乐仞之战之后，人鱼国就同乐之国一起在世上绝迹。玄仞王朝的军队利用铠甲长矛和他们装备精良堪称完美的武器颠覆了整个大陆，地上水里无一幸免。乐之国的城池被毁，那些琴师、歌者大都战死沙场，极少有人幸免，而他们的守护族人鱼族虽说灵力强大，却也未能幸免于难。人鱼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玄仞王朝竟血洗了整个海洋，摧毁了他们精心铸造的家园。那是他们的家园啊！无法复生，无法继续活着的家园。
　　现在，擎空澈站在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宫殿内，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凉。然而，他又忍不住兴奋，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战利品，那种成功的喜悦涌上喉头，他甚至有呐喊出来的冲动。擎空澈极力克制自己脑袋里涌起的这股邪恶的念头，然而，他就那么冒出来了，越是驱赶，越是强大。
　　“殿下，没事吧？”鱼姬看他额上泛出的汗水，忙上前搀扶。
　　“走开！”他一把推开鱼姬，鱼姬毫无防备，险些被推倒在地。
　　擎空澈仿佛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脸上有一瞬间的惊异，然而，他还是淡漠起来。方才的念头似是渐渐隐去了，心神又安定下来。
　　鱼姬被擎空澈突入而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她站起身来想问擎空澈些什么，然而，看见他迅速而来的冷漠，又闭口不言了。
　　擎空澈环视四周，宫殿之内，已成废墟，能被带走的珍宝都已洗劫一空，带不走的都原地销毁，只留残骸。
　　“去圣山看看吧。”擎空澈环视四周，再无留恋。
　　*****
　　距离水晶宫不远的地方就是圣山，这是人鱼国最为圣洁之地，据说有龙骨埋藏于此，再加上人鱼国历代国王的灵柩，所以即使玄仞王朝的军队踏平了整个海洋却依旧无法动摇圣山，甚至无法靠近。
　　擎空澈站在圣山前，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他深邃的眼眸逐渐暗淡起来，拳头渐渐握紧，露出了苍白的指节。
　　“又是这种感觉。。。”记得百年之前，他被母亲带入古墓。那时的他，刚在战争中受了极重的伤，奄奄一息，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某天他终于苏醒。然而，醒来之后却常常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像是被野兽撕扯一般，痛的无以复加，那样不安分的心脏，像是随时要从胸口迸发出来。后来，在古墓待时间长了，这种感觉便慢慢变弱，现在，居然又复苏了。
　　鱼姬看着在一旁苦苦挣扎的擎空澈不由得眉头紧皱，她的食指和中指渐渐靠拢，然后开始摩挲，直到在手里幻化出一个白色的气泡。这是她用梦魇之术造出的一个梦境，里面只有澈母亲的声音，当这声音慢慢地弥散在澈的耳畔时，他恢复了平静。
　　圣山依旧散发着轻微的白光，那种光，不是雾气笼罩的感觉，而是清晨的星辰般，清澈透亮，又带着隐隐的神秘。二人在山中巡视了一番，擎空澈看着先辈们的墓碑，没有丝毫敬畏，眼神之种竟透出一丝慵懒。
　　“这是什么？”鱼姬俯下身来，用手指捧起一小撮散落在墓碑前的白色粉末仔细查看了一番。
　　“是青茗散，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应该是前两日留下的。”
　　擎空澈听罢，脑中忽的灵光一闪，“跟我来。”他唤上鱼姬，二人向更深的海月森林游去。果不出擎空澈所料，远远的便能望见一个孩童模样的青发人鱼在森林里采摘海女果。
　　“青王，这么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澈的声音在孩童身后平和地响起，却带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孩童的脸缓缓地扭过来，带着一脸的稚气，水灵灵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嗯？不认识了？”澈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弧度，然后走过去一把抓住孩童的胳膊用力握起来。孩童被握得生疼，眼角的泪水几乎都要溢出来。然而，擎空澈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握的更加用力。“再不说实话，我就只有把你精心制造的躯壳给毁了哦。你可要想清楚。”
　　孩童的眉宇之间突然多出了一层杀气，他用力地瞪着澈，瞳孔渐渐收紧，而后，终于卸下了伪装，伏倒在地，恭敬地唤道：“泀沭参见殿下。”
　　“你这是要去救谁？”
　　“去救乐国的一位琴师。”
　　“乐国的琴师？”澈露出一脸轻蔑的神情，“乐国的人若能活到现在不死，那可真是有成仙之术了。”
　　“是琴师的后裔。不过她继承了先辈们的琴技，弹得一手好琴，也真是世间罕有了。前几日她遭城内官兵追杀，已经病的不行了，我才出手相救。”
　　“哦？想必那女子定是有一副倾城之貌了？”
　　“看来殿下就料定我泀沭不会平白无故救人于危难之中了。这么说吧，那小妞长的算是小有姿色，但若是比起当年殿下身边的汐妃可还差得远呢！”
　　汐妃——那个固执地停留在她心底的女人。在经历了亡国丧家之痛后，若还有什么能激起他心脏的颤动的话，怕是只有她了。然而，澈掩饰的很好，不管是怎样的疼痛席卷心脏，他的外表总能做到波澜不惊，就如那沉睡在棺椁里的皮囊，静默地不成样子。
　　“那就更要去看了。既是青王所救之人，岂有不去探望之礼？”
　　青王的脸上又恢复了孩童般的稚气，他昂起头仰望澈的面庞，矮小的身躯顿时显得脆弱不堪。他转过身继续用灵力采摘树上的海女果，这可是他重要的药材。
　　*****
　　等到采摘完毕，三人一同上岸。泀沭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跟他的言语谈吐极为不符。
　　“前两日我去圣山找寻配制青茗散所需的圣山上独有的一种草药——艮草时，为了保证其比例，才把之前的青茗散倒出了些查看，没想到会被你们看见。缇落她伤势极重，已经昏迷有三天之久了，你们见了也许会失望。”
　　转眼之间，三人便到了海边一座简陋的木屋旁。一女子身着紫衣，虚弱地躺在茅草堆上，面如死灰。泀沭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而后心里便有了个大概，转身出去碾制草药。
　　泀沭乃是青医族的王，从小便是天赋异禀，几乎无师自通。他除了继承族内所善用的医药疗之法外，还创造了很多奇异的药物，青茗散就是其中一个，不仅止痛效果奇佳，更能使伤口在三日内痊愈，且不留疤痕。但他性格乖张，若要请他出手医治病人，简直难于登天。如今，这怪才居然如此劳心费神地救一个姿色平平且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姑娘着实让擎空澈心生疑惑。
　　等泀沭端着药罐走出去了，擎空澈才俯下身来细细查看缇落的伤势。着实是伤的不轻，看来若没有泀沭的医治，怕是早去鬼门关里遛了几百遭了。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刃城吧，米轩儿姑娘那边也该有动静了。”一直未出声的鱼姬在一旁提醒道。
　　“鱼姬，我们在古墓的时候有人私自闯入，我命你杀了那几人，你应该偷偷给放了吧？”擎空澈没有回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鱼姬的心猛的一沉，不知澈的用意，但她仍是言辞肯定，不带丝毫怯懦。
　　“我知道。那天我就知道你保了他和那个瞎子一命，未将那二人全部杀死，之后又偷偷送出，甚至用灵力为他们疗伤。我当时不说就表明现在也不会追究，你大可放心。只是，我在城中见到他了，他应当是溟渊的儿子吧，长的真是一模一样。”
　　“是，他是溟渊和一凡间女子所生之子，那日去古墓也是想带我离开，好还我自由。”
　　“溟渊终是不肯放弃，甚至不惜牺牲子孙去冒险救人，这份情意真可谓感天动地。”擎空不紧不慢地诉说着，然而，心里的某个黑暗的种子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让他不能控制。
　　“但他没能救出来你。你就不怕他对我们族人记恨在心，甚至把他父亲的死怪罪在皇室人中身上吗？他会觉得是我们禁锢了你的自由，让你和他父亲一生受难。”
　　“不会的。”鱼姬紧紧握住拳头，咬了咬下嘴唇，而后坚定地说，“若是溟泗有意复仇，对我族人不利，我定将他亲手了断。”
　　擎空澈此时头已有些眩晕，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几乎忘了刚才的话他是怎样说出口的。他是想逼鱼姬去杀族人的儿子吗？不是的，一定不是。
　　鱼姬并未察觉擎空澈的异常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似是陷入了沉思。
　　“鱼姬，我们今晚留在这里，我觉得泀沭身上有蹊跷，我要查清楚。”擎空澈渐渐恢复了理智，对身旁面容呆滞的鱼姬说道。
　　临近傍晚，泀沭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他看起来疲惫不堪，但仍是拖着劳累的身体把瓦罐中的汤药一点点喂进缇落的嘴里。而后便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怎么叫也叫不醒。一整个晚上，泀沭就像劳累过度的老人，衰弱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