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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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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陆康书房里出来后径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鬓边垂发依依地挡了半张脸,缎子般的黑,他伸手把它绕到耳后。下人们搬着大小箱奁,紧密有致的脚步声贴着地面。只有书案周围的一圈是清净的。这些竹简帛书是陆议最珍爱的私物,只有他自己知道该如何收容。
他看着案上才刚摊开的一札郑玄注的《小戴礼》[1]。新削的竹简背面泛着青绿。其实他不大明白为何陆康会买这种畅销书教子弟来看。以他的素性端正,但凡课本总是要选最经典的版本,连新近才被纳入国家教育大纲的古文尚书都不让读。
今后果然要回吴郡么?陆议想起这两年跟在陆康家念书,整个人都五经正义了。儿时父亲的书橱里很有些一尺八长竹简,都是各路杂谈,村氓野语。那时父亲尚在,会把他抱在膝上,念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给他听。及至年岁少长,父亲去外地当官,那一厨的书就归了他。
那些书里的山川河流都有怪物出没,而不述《尚书•禹贡》的人间杂事,五字一句的诗歌浅白粗朴,不写作《毛诗•大雅》的古奥。如果回去的话,会不会重新又能看些那样的书呢?只是在从祖父看来,父亲的教子之方大抵过于放诞。于是他把郑注《小戴礼》轻轻放进书囊,收进了随身的行装。
这时细砂流过的声响从远方传来,渐次伴之以更为杂沓的脚步。坚固的院墙挡去了声音的大部分,但依然能分辨出那是麻鞋擦过地面发出的声响。陆议有些惊讶,兵士赴战时虽然要经过城中的道路,但通常会绕开陆府所在的地面。从声音判断这支部队的人数不少,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喊着口号。有人背着太守在动兵吗?想到这里陆议把书囊随手一放,径往陆康的书房跑去。
院子里的情形证实了他的不安,陆康大概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此时正迈着大步往门外走。他即使提兵打仗时也仍是不着重铠的,只是平日里埋在深衣下的细铠此时来不及穿,随意披在了外面,金属在冬日迷蒙的阳光下闪着粼粼的碎光。
此外他的行止依然齐整,直裾在急切的脚步下裹出长而直的腿部轮廓,陆议惊讶于这个刚才还显露出颓末之相的人,此时何以丝毫不像年近七旬的老者。“大人,”他流利地切换了称谓,此时的陆康不是他侍伴在膝的从祖父,而是庐江郡守。他向对方投以一个恳切的眼神,问道是否需要他跟从,却被对方远为决绝的目光厉行禁止。
“留下,不准走出这扇门。”陆康回身在仪门前说了一句,阔袖一摆仿佛在门里划地为限,仍是迈着有致的步伐匆匆走远。
注:
[1] 郑玄……嘛,这人就是像梁漱溟那种文化界的fashion icon的汉末版(喂)。《礼记》通行本有两种,郑玄挑了个节选本也就是《小戴礼》来作注,书还搞得像吕著三国或者于丹讲论语那样,结果就畅销了,结果后世流传最广的《礼记》版本……就一直都是这种口袋漫画一样的玩意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