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逊·缇衣》白偲

2、二

　　走廊的荫处转出一个衣服简单朴雅，约摸七八岁上下的孩子，只是腰间刺绣精美的香囊透露出他的世家子身份。他把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朝另一个与衣饰相仿，只是更大几岁的孩子说道：“阿议，找几颗珠子来吧，你看我弄到了什么？”

　　被唤作阿议的孩子回过头，看着他把身后的一方棋盘拐了出来，眉心不免皱了起来。六博棋在当时颇为流行，前汉时甚至有人依靠它在宫中行走，只是陆康把它视为博戏，在子弟间严令禁止。前番不知哪个小厮从外头弄了副进来，为此陆康又让子弟们把家训从头背了一遍，于是几个未及束发的清秀孩子在中庭里顶着竹简咿咿呀呀，当得起“芝兰玉树”一说，只是很有些旁逸斜出。不知道当中最旁逸的那个，如今又从哪儿挖出了被没收的棋盘。

　　想到这里，陆议略微退开半步行了礼，刻意把“叔叔”二字念得重些：“我那儿倒有现成的围棋。”

　　陆议在这个家里只是寄住，自从十岁失祜以来，他跟着自己的从祖父、作为吴郡陆氏嫡派的陆康随官四方流离。后者见他和自己的幼子陆绩年齿相若，便让两人一处玩儿，不拘长幼尊卑。只是做叔叔的陆绩生性顽劣，倒是侄子管着他的时候多，不知道的外人，直把性格温文的陆议认作陆康的孩子了。

　　“不要，咱们就玩六博，讲彩头的，”陆绩把棋盘往陆议怀里一推，拉着他径直往自己房里跑，“算筹也有！前阵子我从夫子那儿得了！”

　　陆议不吭不哈，任由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子拽着走到房里，见桌上横七竖八的一堆小细棍子，想起家中督导子弟的叔父前番夸绩公子长进，年纪小小就能演文王八卦了，哪知道他向叔父讨算筹是干这个。想到这里，陆议眼前浮现出陆康气得白惨惨的脸。

　　“今天的功课，你父亲已经问过了？”
　　“哼，”陆绩撅着嘴一转身，给对方只留下个屁股，“我爸才不管呢，他不要我了。”
　　“……怎么？”
　　“刚才我去找他，他连门都不开——我们玩六博嘛，好嘛，叫他不理我……哼。”

　　陆议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平白的表情倒是不增不减。陆绩是陆康在晚年得到的幼子，所谓上行下效，整个陆府上都对他格外宠溺，一不留神就养成了骄矜脾性。“叔叔……”这种时候陆议总是半认真地叫着他的辈分，试图让他想起家训里的一些字眼儿。而陆绩撇撇嘴，吱溜地蹭到他跟前，用毛茸茸的垂髫贴着他的脸。

　　“阿议，叫我小叽……小绩！”

　　如果陆议是个感情外露的孩子，这时候一定会出现他迎风流泪的镜头。只是他和若干年后那个在吴侯幕下韬光养晦、低调得像隐形人的青年时代的他一样，飘零寄身的生活早已让他习惯不形于色。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两年，而那个只比他小四岁的叔叔，则把他当作兄长一样，窝在他的怀里享受宠溺和童年。

　　“你父亲才不会不要你，听话。”陆议把六博棋的棋盘抽了去，搂着他直到这个好动的小子又从他身旁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