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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暖  20~21.9℃ ...

  •   温禧的实习生活从头一日起便不顺。
      谢静岚将她安排在了英文翻译三部,里面除了李薇薇,还有两个约摸二十五岁左右的女人,闺名戴乃倩和聂伊涟,另外还空了两张桌子。多年压抑的生活过早教温禧学会了看人,这两个女人一个傲,一个娇,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温禧忍不住叹了口气,莫傅司真是神机妙算,早上她离开莫宅时他忽然喊住她,意味深长地和她说了一句话——遇到敌人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在一个时期内,你只能有一个敌人。
      她懂他的意思,如果有两个敌人,她就给了对方联手对付她的机会,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旦树敌多了,她决计不是对手。现在李薇薇可以算和她正式撕破脸,所以她已经树了一个敌人,因此绝对不能让另外两个也站到她的对面去。
      初来乍到,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分派下来,温禧百无聊赖之际,只得默默地翻她的牛津高阶英语词典,一面留心戴聂二人。然而半个小时下来,戴乃倩只是将手指上原来的粉红色的指甲油用洗甲水洗掉后,又重新涂上了桃红色的甲油。至于聂伊涟,则打了半个小时的植物大战僵尸。而李薇薇,一直在暗暗盯住温禧,她的神情,实在让温禧无法不联想到身旁聂伊涟电脑屏幕上的豌豆射手。
      除了图着拿一点微薄的实习薪水,温禧并不希望每日只是坐在这边混吃等死。翻译的任务自然是不缺的,然而她不过是一届实习生,实在没有资格和能耐去抢那些优差美差,只盼望着从前辈们的指缝间漏下点屑末来,让她有机会提高提高。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背包内层口袋里的消费卡,这烫手山芋,真不知道该怎么送出手去。
      戴乃倩桌上的电话却忽然想起,她低头看了看尚未晾干的手指甲,眉头蹙了蹙。温禧见状,轻声开了口,“我帮你拿话筒吧,免得把指甲油给蹭花了。”
      戴乃倩盯着温禧看了片刻,才说了声“多谢”。
      温禧浅浅回以一笑,举起话筒,凑在戴乃倩的耳廓上。
      “谢主任,我是小戴,您有什么事找我?”
      温禧听不清谢静岚的声音,只能看见戴乃倩耳垂上的耳坠子,因为不时擦到听筒而一晃一晃。
      收线后,戴乃倩伸手掠了掠鬓发,朝温禧略一颔首道,“谢主任喊我过去拿翻译单子。”说罢看也不看其余二人,径直袅袅婷婷地出去了,留下一阵香风。
      聂伊涟这才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来,讥诮地看一眼温禧,冷冷吐出三个字来,“马屁精。”李薇薇听到这话,也附和一般跟着冷笑了几声。
      温禧脸有些发热,暗暗咬紧了牙关。她确实对戴聂二人存了讨好之心,目的很单纯,只是希望实习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然而她终究还是太缺乏实战经验,没有了解清楚办公室的具体情况,盲目便出了手。
      戴乃倩很快拿着一沓A4纸进来了。她从中抽出一叠,便将剩余的都给了温禧,“温禧对吧,剩下的你发掉吧。”
      温禧伸出双手仔细地接过来,每一沓都用回形针别得整整齐齐,上面有各人的名字和接单日期以及交单日期。她正想抽出自己的,却被李薇薇一把夺了过去。
      “聂姐,你的。”李薇薇将聂伊涟的译稿轻手轻脚放到她桌上。最后才将温禧的那一叠摔在桌上。
      温禧在心底冷笑了几声,李薇薇这是在用行动向聂伊涟示好呢。不过以聂伊涟的喜恶外露,城府浅得很,便是她们二人双“贱”合璧,料也成不了大事。
      然而正是这一点轻敌,又让温禧吃了暗亏。
      温禧接到的第一个翻译单子是一份招标书,不长,不过专业术语略多了些而已。因为日子充裕,她翻译得很用心,一心希望可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想第二日,谢静岚却将她喊到办公室去,寒着一张脸问她,让她加急赶的一份画廊的艺术品小手册怎么还没有在翻译好给她修改?
      谢静岚话说得很不客气,其实温禧打从正式实习第一天起,便感觉出谢对她的态度隐隐变了,面试时对她还可以说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但如今谢静岚的冷淡里总带着嫌恶和轻贱。
      “谢主任,我是真的没有接到这个单子。”这种商业性质的翻译任务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可是做违约处理的,温禧自然不能背这个黑锅。
      谢静岚的白桃子脸拉长了些,“前天我亲自交给李薇薇的,让她转交于你。你们俩既是同班同学,这又关系到我们出版社名声的事,她不至于这么糊涂。”
      温禧顿时明了,真是简单的伎俩,说穿了一文不值,李薇薇公报私仇,没有知会她而已。
      温禧苦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一味辩解,谢静岚会觉得她做人失败,连同班同学都如此待她,窝里斗成这样,难堪的还是她。
      要怪就怪她自己愚蠢,落入别人觳中。也许她真是个绣花枕头,面子好看,里子却不中用。温禧自嘲地一笑,“对不起,谢主任,是我的失误,我今晚便把译稿赶出来发送到您的邮箱。”
      谢静岚定定地看住她,“这个艺术品册页正常翻译周期是五天,因为对方要得急,压缩成了三天,你现在居然一个晚上便能译好?”
      她的语气里有浓烈的质疑,微微上翘的红唇仿佛在讥笑她的不自量力。
      “我水平有限,所以译稿就只有麻烦谢主任多多费心了。”温禧脸上依旧挂着谦虚柔顺的笑容。
      谢静岚望着她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心中愈发不喜,这个女生不过二十出头,就有这般忍量,这样的心机,实在讨厌。这世间人人都喜欢稚纯心灵,倒未必是出于艳羡,而是相比“心中藏奸”之辈,和这样的人相处,更有安全感和优越感。
      回到办公室,李薇薇眼角稍稍一扬,斜睨温禧一眼,水晶甲在键盘上欢快地噼啪作响。
      温禧很想质问李薇薇,她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她要这般陷害她?难道就是因为她是穷贱丫鬟命,却偏偏长着主子小姐的模样,不仅和她大小姐住在一个宿舍,还待在一个办公室里?
      再委屈再不甘,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表露出半点伤心苦楚的样子,一旦暴露,岂不是给别人送上门的穷追猛打的机会,这年头人人皆知落井下石,哪里会雪中送炭。
      李薇薇不是蠢人,她既然做了,自然留了退路,她们每个译员都有两个文件夹,已完成的文稿归档于蓝色的文件夹,未完成的则归档于红色文件夹。温禧不动声色地抽出蓝色文件夹,果然,那张画廊的艺术品手册的单子夹在一堆文稿里面,上面还有三颗红色的五角星,代表急件。温禧面沉如水,她安静地取出艺术品册页,坐回自己的座椅上,埋首译稿当中。
      这次的教训,她会记着。
      待到下班时分,李薇薇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走了。温禧不急不徐,将桌上的顶顶要紧的东西收拾进抽屉,落上锁,这才离开。
      出了大楼,莫傅司的车已经泊在外国语学院门前。温禧上车时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外研社的大楼,六楼迎风招展的滴水观音巨大的叶片后是谢静岚的白桃子脸。
      一瞬间,温禧便知道谢静岚态度何以转变了。
      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二十多岁的女人,天生是敌人。女人一旦到了三四十岁的年纪,既希望年轻女孩众星捧月一般围着绕着,又要嫉妒青春少艾,可怜可叹。
      莫傅司一眼就看出温禧今日状态不佳,精神低迷,他心知和工作十有八九脱不了关系。于是温禧一上车,他便开口询问道,“今天顺利吗?”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关注她每一日过得如何,顺利与否,开不开心,她早已经习惯了将一切埋在自己的心底,默默忍受。此刻被他灰色的眼眸宁静地注视着,温禧反而觉得强行抑制的委屈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傅司”,然后便将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傅司。
      莫傅司听完后淡淡地笑了笑,“凡是不能打倒你的,只会使你更加强壮。别委屈了,记住教训,自然有讨回来的机会。”
      “我是不是很没用?”温禧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莫傅司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勾唇微微一笑,“怎么会,这天底下绝大多数女人,有脑的没脸,有脸的没胸,有胸的没脑,你却一人占全三样,你若是没用,我怎么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温禧听到这话,脸色却白了几分。莫傅司这才觉察自己言辞轻佻了,她敏感纤细,不是他先前的掘金女友可比。心底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几丝悔意,莫傅司难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开玩笑的。”
      温禧含糊地“嗯”了一声,依旧垂着头。
      一路无话。
      回了莫宅,温禧和老管家打了招呼,便匆匆钻进了客房。
      莫傅司也有几分莫名的气闷,他烦躁地扯松衬衣的纽扣,仰面躺在贵妃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小青蹭过来凑热闹,却被莫傅司三两下缠成了绿色的麻花。
      斯蒂文森旁观两人的状态,在心底暗暗发笑,看来,在他回伦敦的这段日子,少爷和温小姐之间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温禧都没有出来。
      老管家瞅着莫傅司如同参加葬礼一般的脸色,自觉地打算去唤温禧。
      不料莫傅司却陡然搁下筷子,霍然起立,又快步朝客房走去。因为走得太急,雪白的餐巾从他膝盖上悠悠飘落。管家先生摇摇头,弯腰捡起餐巾。少爷是最注重风仪的人,今天居然失仪成这样,情情爱爱,真是沾惹不得。想到这里,老管家庆幸似的在自己前胸画了个十字,低低地念了一声“哈利路亚”。
      客房的门半阖着。莫傅司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地看着镀金的门把手。
      里面很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刷刷写字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翻动书页的声音,不时还夹杂着叹气声。
      莫傅司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了。
      温禧正在咬笔头,整个艺术品册页上一共只有十件文物,可是整整过去两个小时了,她才勉强翻译出一个。因为太专注,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男人修长白皙的手从桌上拿起册页,她才吃惊地发出短促的呼声。
      “这是什么?”莫傅司蹙眉指指艺术品册页,他用拇指和食指拎着册页的一角,表情非常嫌弃。
      温禧心中不舒服,硬梆梆地回了一句,“艺术品册页。”
      莫傅司嗤笑一声,“你们外研社穷疯了,连这种错误百出的活也接?‘痕都斯坦’玉什么时候成了清朝劳动人民智慧的独创了?它是由乾隆亲自定名不错,不过最初的工艺可完全是引进和仿制的回教玉器和□□玉器,连痕都斯坦这个名字指代的都是外邦,清朝时期痕都斯坦位于印度北部,克什米尔和巴基斯坦西部都包括在内。”
      “啊?!”这下温禧傻眼了,莫傅司的渊博她比谁都清楚,难怪他刚刚的表情如此鄙夷。
      “你出去吃饭,我得先把这上面的疏漏改正过来。”莫傅司径直拉开漆金座椅,坐了下来。又拿起桌上的红笔,飞快地在册页上修改起来。
      温禧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莫傅司羊脂美玉一般的手上隐约可见浅蓝色的筋脉,瘦劲优雅的字迹便在这双手里如红色的流水一般汩汩而下。
      “赶快出去吃饭,到时候晚上饿了胃疼。”他语气清冷,头也不抬,只是催促温禧去吃饭。
      温禧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勉强笑了笑,她折身去了餐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暖  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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