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伞》伊吕

17、难言之隐

　　卫无邪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他的震惊，走到少女面前，蹲下身仰视着她道：“这是紫雪珊瑚，当今世上只有万佛湖底才有。”
　　少女霍然睁眼，“你去了万佛湖？”
　　她不睁眼还好，这一睁眼，吓了墨箭神君一跳——哎呦喂啊，人类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卫无邪眨眼道：“传说中无人可进的万佛湖，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吗？”
　　少女的表情转为淡漠，将脸别了开去，“很简单，无人可进，但你却不是人。”
　　卫无邪呵呵的笑了起来，抚眉道：“但那道结界确实无比牢固。”
　　“前国师昙翼虽是三界第一结界高手，但他已经死了。失去依主的结界，只要找到当日结印时的导引物加以破坏，结界不攻自破。如果我没猜错，万佛湖结界的导引物，就在湖边昙翼的住所中。”
　　卫无邪眼中闪过赞叹之色，却又道：“就算结界毁了，那号称第一咒湖的万佛湖水我也是碰不得的。”
　　少女冷笑了一下，“难道还有碰不得水的鱼么？”
　　“不愧是我的小公主啊……”卫无邪说着直起身来，转向墨箭神君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宝贝她了吧？”
　　墨箭神君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被三界认为是最难攻克的万佛湖，到了这少女面前却不值一提，轻描淡写间就指出了最直接有效的潜入方法，尤其是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类？她是谁？
　　没等他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卫无邪已一挥衣袖，正式的做了个引荐的姿势，朗声道：“这位就是除妖世家支离一族的现任族长——支离夕。”
　　墨箭神君顿时啊了一声，紧张地看看卫无邪再看看那少女，一时间，呆滞难言。
　　卫无邪继续介绍道：“而这位呢，就是万佛湖底的驻神墨箭神君了。”
　　墨箭神君呐呐道：“那个，叫、叫叫小人小黑就行了。神君不神君的，那是江湖上的朋友们给面子，愧不敢当……”
　　卫无邪道：“他会变各种好玩的戏法，我将他带回来与你作伴。”
　　墨箭神君顿时好想流泪。
　　这时敲门声响了两下，白零走进道：“主人。”
　　卫无邪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下面的话，然后微微一笑，欠身道：“恕我有事先走一步。公主，请允许我晚上来陪你一起用餐。”顿一顿，转向墨箭神君，“好好陪着公主。”
　　“是……”待卫无邪和白零都走的看不见后，墨箭神君才把头转回来，直直地盯着支离夕，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开了天眼的人类，会炼、炼、炼……”
　　支离夕平静地接了他的话，“会炼长生不老药。”
　　墨箭神君整个人重重一抖。
　　支离夕慢慢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扇水晶窗前，外面是湛蓝的湖水，很多颜色鲜艳的小鱼游来游去。她看着那样美丽的风景，眼底深处却泛起了无限的悲哀：“没错，我之所以会成为支离一族的族长，并不是因为我法术有多高强，能力有多过人，而是……我会炼长生不老药而已。”
　　墨箭神君垂下了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会去告诉骨鱼吗？”
　　墨箭神君一愣，继而踌躇，没等他表态，支离夕又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或者，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她抬起一只手，轻摩着水晶窗面，夜明珠的折光将她的眼睛映射在水晶上，分不清究竟是水晶的剔透令她的眼睛看起来更亮泽，还是她的眼睛令水晶显得更清透，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最后，有眼泪流出来——
　　“我啊……又一次的被关起来了呢。”
　　而这一次，不知道她的哥哥，能否像上一次那样，救出她。
　　以灵魂，为代价。

　　天火重重。
　　支离烁看见自己飞奔、焦虑的寻找，但是，那火焰看似近在咫尺，却永远隔着一道无形屏障，无法碰触。
　　而在那道无法碰触的火焰深处，有个小小的身影，颤抖地蜷缩在一起。
　　“夕！”他嘶声喊道，“夕——”
　　回应他的，是更加肆意燃烧的大火。
　　“哥哥……哥哥……”小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朝这边走过来，大火立刻无情的卷上了她的身体，将她瞬间吞噬！
　　“不要——”支离益发出一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搭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某种冰凉的东西透过皮肤迅速的反应给大脑知晓，原本的混沌紊乱与惊悸不宁的心绪很快就平静了。他转过头，就看见了流光。
　　流光手持天劫站在案前，而他，靠坐在书案旁，身边书籍散落一地，凌乱不堪。他抹了把脸，将身旁的书一一捡起，起身插回到书架上，轮到最后一本时，指尖扣住书脊，忽然开始抖个不停。
　　流光伸手过去，轻轻一按，书籍内部发出嘭的一声轻响，冒出大团浓烟，间有鬼怪的哀嚎声连绵不绝，最后被按进紫木架中，归复平静。
　　流光静静地回视着他，支离烁垂下眉睫，低声道：“抱歉。阅读死魂书时不慎入了魔障，若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流光摇了摇头，转身朝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示意他跟上。支离烁醒悟过来，连忙跟着她走出书房。房外是块空地，看上去空无一物，但当两人靠近时，突然出现一面一人多高的镜子，流光伸出食指在镜子上点了一下，镜子波纹状漾开，将两人吞了进去。
　　支离烁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时，就看见了众人。
　　其中，简鸾音、邋遢翁和枯蝶各坐一方，呈正三角状，一个白色圆球飞快的在三人前方飞来飞去。而越方乘则站在一面墙前，那堵墙仿佛是用水做的，游走滚落，起起伏伏间显现出山峦河流的模样，竟是图璧的底图。
　　圆球在飞行的过程中偶尔会稍作停顿，每当这时，越方乘就会提笔往墙壁上画一个红点，如此过了大概半盏茶时分后，圆球突然碎成两半，跌落于地。
　　简鸾音率先跳起，皱眉道：“寻踪术被对方发现了。”
　　枯蝶拾起地上碎裂的圆球，端详其裂口，悠悠道：“这不正好说明了我们没找错地方吗？”
　　三人同时扭头朝墙上看，只见那些红点彼此伸延，连接成线，红线走走停停，最后在某个地方交集与停止。
　　支离烁看着那个地方，豁然变色：“怎么可能？”
　　邋遢翁嘿嘿笑道：“果然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想不到的地方。我们费劲千辛万苦在这找了三天三夜，却原来卫无邪竟带着支离小妹妹回了她自己家。”
　　原来地图上红线的汇集点不是别处，正是天下第一除妖世家支离一族的据点——屠龙谷。
　　支离烁二话不说，立刻转身，才走一步，身后风动，一把长刀挡在了身前。简鸾音手握刀柄，沉声道：“你就这样回去，等于送死。”
　　支离烁怒目回视，简鸾音继续冷冷道：“你要送死我不管，但我们在这三天三夜不休不眠才换来的一点情报，难道就是为了给你送死用的？”
　　支离烁的目光闪烁了几下，面色灰败了下去。
　　简鸾音放下长刀，走到墙前，凝视着上面的屠龙谷，地图自动放大，最后连屋宇院落都清晰可见。“此谷看似不大，但对骨鱼来说，哪怕是针眼那么大小的依托物，都足够成为藏匿结界的接口。你对地况最是熟悉，依你看，卫无邪会把支离夕小妹妹藏在哪？”
　　支离烁抿了下唇，也走到墙前，看着自己家的一草一木，凝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简鸾音挑眉，“什么？”
　　“我说，我妹妹不在家中。”
　　邋遢翁皱眉道：“可是我们集三人之力放出搜寻的式神告诉我们她就在屠龙谷内呀，难道法术出错了？”
　　“我妹妹身为支离一族的族长，家族守护兽对她具有自动辨识和保护功能，只要她一进入家族领域，大门处的灯笼就会亮。但是现在，灯笼是黑的。”
　　始终站在一旁静静旁观的朱缘辞忽然开口道：“那么，会不会她虽然在屠龙谷，但却没进去？也就是说，在家族领域和整个山谷之间，是否还有你们所疏漏了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针眼大小的缝隙，都足够无邪藏匿？”
　　支离烁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表情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简鸾音盯着他，“是哪里？”
　　支离烁的手在身侧慢慢握紧。
　　邋遢翁看看他又看看简鸾音，试探地问道：“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支离烁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就在众人疑惑他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时，流光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无数汗珠从支离烁额头流了下来，连他脸上的两道青色印记都开始扭曲与变形。
　　朱缘辞急声道：“他怎么了？”
　　流光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扣住支离烁的手腕，一道月光般柔和的白色弧光从手腕处扩散，慢慢笼住支离烁全身，他的印记变了又变，最终恢复成泪痕的模样。而这个时候，他的颤抖也停止了。
　　支离烁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流光的神色很复杂。
　　流光转头，忽然朝越方乘的方向招了招手，越方乘的毛笔自动滑脱，飞入她手中，就在越方乘一愣的功夫里，流光用那支笔在空中写了一句话——
　　“救人另有术。破誓君必亡。”
　　十个月白大字，漂浮在空中，停了一会儿，袅袅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