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梦》不言羽

4、龙尾伏辰

　　武德九年，这个曾经是李世民一身中最重要的转折点终于到来了。当东宫送来请柬的时候天策府的群臣并没有像李世民记忆当中那样反对得厉害。倒是有提醒他要当心窦建德余党。他们也察觉出了朝中隐藏的阴暗，这种晦涩针对的是李唐江山，距离建立起这个帝国不过九年，他们还没有太多的积淀和牢不可破的设置。
　　就和记忆中一样，李世民踏上了通往东宫的道路，遥想起来似乎李元吉这次并没有埋伏下刀斧手想要杀他。原来只需要一点点的努力就能避开手足相残的命运，他不否认他有野心，他也不否认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记忆中有过的贞观盛世自己的心胸有多澎湃。那几乎就是他的前世今生。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即便知道前路上有什么他都要三思而行。盛世又如何，天下的盛世，李唐的盛世，他却永远都只能在梦中做回李世民。每每在梦境里看到自己射出那一箭就要痛彻心扉一次，那残忍的眼神居然真的是他自己？没有人能回答他，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能够再一次活回来。
　　“亲王殿下。”东宫的宫人见了他笑容里也有了一分暖意。
　　“太子殿下呢？”他好像来早了，门口的宫人还在忙着布置。
　　“太子殿下在书房，说要是秦王来了可以先去找他。”
　　踏进书房的时候李世民笑了一下，在那仿佛前一辈子的记忆里他好像只有在兄长死在他箭下之后才进入这间书房。
　　李建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好像在想事情，李世民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来。
　　“二郎来了，快坐吧。”
　　李世民眉头一跳，李建成眉宇间隐约带着病气，笑容也显得脆弱起来，前几年的杨文干事件对他的打击不是一点点大。
　　“世民。自从太原起兵，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遥望着窗外的风景，东宫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寂寥了。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天幕将要暗下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副空有皮囊的剪影。
　　“是很久了。”李世民的记忆里没有这段，也不知道他兄长到底要找他做什么。
　　李建成却是微微一笑，是啊，转眼间自己的二郎已经这么大了，就好像昨天他还只是躺在母亲身边贪睡的婴儿，现在却长得比他都高了。算起来好像世民是他们兄弟中最高的一个，就连后来的元吉都没他高。再想想好像世民也是他们中间长得最俊秀的，自己的容貌偏向于母亲，总有一份他自己不想要的阴柔，元吉就要普通很多，世民那是完全融合了父母的优点。难怪每次他出去路上少女投过来的目光都颇含深意。
　　“大哥笑什么呢？”私底下李世民还是喜欢这么称呼的，反正现在两人的关系远比他曾经的记忆当中要融洽，对今天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中毒呢……
　　李建成当然不知道自己二弟在想些什么，他收敛起了笑容，“世民，我想向父皇辞去太子之位。”
　　犹如一道霹雳打在李世民头顶，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兄长，“什么？”
　　“我想向父皇辞去太子之位，请父皇立你为太子。”纷繁的事情，错综的情况已经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每天夜里都会撕心裂肺地咳嗽，去问太医就会一味地说太子烦劳需要静养。可他怎么静得下来。不得不说这些年来原先上惯了战场的李建成的血气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平静的生活反而让他向往，宫廷中的斗争让他劳心劳力，更何况一想到自己的对手是世民就让他受不了。
　　“大哥，这怎么行。”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
　　看二弟难得露出这种呆滞的表情，李建成倒有一种成就感，“也不急在这几天，等父皇心情好的时候再说也不迟。”近日来父皇好像又在为窦建德余党的事情大发雷霆，还是不要冲在前面的比较好。
　　李世民就这么继续呆滞着走出了门去，慌乱中他都不记得自己找了什么借口离开兄长的书房的。
　　在他走后一刻才从书房里出来的李建成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去。
　　“云娘？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明眸利齿的少女巧笑靓兮，“太子妃特地熬好了川贝雪梨羹，要我端过来给太子。”
　　李建成想起妻子亲自下厨就有一股暖意在心头涌动，“太子妃也太操劳了。”自他有了咳嗽的毛病之后就每天一碗川贝雪梨羹，害得建成说再补他就要胖了。低下头将整碗羹汤的他自然没有看到对面少女眼角里藏着的阴冷笑意……
　　东宫之宴，歌舞升平。碍着先前太子和秦王关系转好，两边的幕僚倒也相互之间不是那么看不顺眼了。李世民的目光一个一个瞄过去，那边几个在记忆当中好像都劝过他大哥杀了他，那边那个好像是太子死党死在了东宫之中，还有那边那个……
　　“二哥你看什么呢？”李元吉凑了过来，醉眼朦胧地就好像他们还是在当年的唐国公府喝酒的兄弟。
　　“当然是看美人了。”李世民笑得暧昧。今生今世既然让他重来，他必不会再放开那双手。
　　李元吉索性坐到他身边凑在他脑袋边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而后嘿嘿笑起来，“胡说，你看的明明是大哥。”
　　“大哥不是美人吗？”
　　李元吉被酒填满的脑袋思考起来都有点困难，他家大哥……嗯……和母亲最像，皮肤也像母亲白得有点透明一样，清浅的眉，深黑色的眼瞳，俊秀的五官，就是因为太像母亲了，就有那么一点阴柔的气息。话说起来，大哥的脾气虽然隐忍，但是真把他惹了那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死……
　　“是美人。”李渊的四子赞同地点头，而后一头歪倒在李世民的案上呼呼大睡。
　　李世民无可奈何地把元吉扶到一边躺好，想着看来记忆里猜测的可能是元吉下毒害他的可能性已经彻底去掉了。那么大哥……如果大哥是真的想要让他当太子的话就决计不会对他下毒。
　　那边主座上的李建成看过来，冲他那边微微笑了笑。先前为了表示对魏征的尊敬秦王执意把最靠近太子的位子让了出来，现在元吉抢了他这边的位子，他就跳过去坐到了太子右边。
　　“大哥，今天的舞娘选得不错啊。”媚而不妖，艳而不俗，若不是他心中早有一个永远的存在想必也会心动。
　　“你喜欢？”兄长看过来的眼神深不见底，李世民笑笑，自家大哥喝醉了似乎就只能从眼神里看出来。
　　“是太子妃和云娘挑选的，哦对了，云娘是太子妃收留的孤女，怪可怜的。”抬头一看，稍微有点惊讶，“你看，那个就是云娘，我还想帮她找个好婆家安顿。”
　　李世民看那个娇美的少女挪着小步子走了过来，托盘上是白玉的酒壶和酒杯。
　　“听闻太子宴请贵宾，太子妃亲自开封了一坛美酒，请太子殿下畅饮。”那笑容里明明带着刀锋般锐利的寒光，偏生李建成已经醉得有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李世民眉头一动，表面上丝毫没有表示，却装作酒醉把酒壶抢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大嫂偏心！我也要！”
　　“世民——”李建成赶忙去抢，“别闹——”
　　云娘浅笑着退了下去，眼中锁定了那两个缠在一起的身影，眼神恨不得化作利箭射出……
　　许是醉得厉害，李建成怎么都抢不过自家二弟，拉扯的过程中自己反倒被世民压在了下面，整整一壶酒都被世民倒进了嘴里，半滴都没有给他留。
　　“你呀……”无可奈何的话语。
　　李世民嘿嘿地笑，兄长的衣襟在拉扯的时候被松开了不少，白皙的脖子全都露在了外面。双颊也醉得通红，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怕是再喝多点就要直接倒了。
　　“呵呵……”才不会让你的计划得逞，才不会让你伤害大哥，胸闷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世民！”
　　大哥的声音什么时候这么慌张过？
　　刀剑出鞘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糟糕！忘记和带来的那群家伙说了……
　　就算李世民再怎么不愿意，这一趟的东宫之行还是以他中毒，太子疑似下毒结束了。
　　之后的晚上李世民躺在床上怎么都郁闷，天策府都要成了炸锅，所有人都嚷嚷着要去皇上面前讨个公道。
　　李建成在他中毒的那天晚上就要去看他的，奈何太子一出现天策府上下的刀剑就毫不迟疑地出鞘对了过来。同时跟过来的魏征连忙把李建成拉走。
　　“太子殿下，等事情查清楚了再来探望秦王不迟。”
　　“可是……”可是那是他二弟，是他从小呵护长大的孩子，看他在眼前吐血怎么能不着急。
　　“太子殿下，避其锋芒……”魏征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明白过来……
　　所以当天夜里李世民差点把眼珠子瞪掉了，他那个向来优雅从容的兄长，他们李唐的建成太子居然就这么从他家的围墙上面翻了过来，深藏青色的袍子都划破了口子都丝毫不在意。
　　“你也不过来帮我一下。”半是埋怨地看看自己的袍子，只怕回去和太子妃不好交代。
　　“大、大、大哥……”李世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怎么？你好点没有？”看李世民居然那么利索地拉他窜进门里，似乎没什么后遗症的样子。
　　“我早就没事了。”挠头挠头再挠头，“大哥你赶紧回去。”要是让天策府的知道了，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呢。
　　“行。”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李世民看兄长再度翻过墙的背影，掌心早就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以前的记忆里自己怎么会这么狠心撕裂这样的情谊，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