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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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远亘北邙巍巍，穿城洛水悠悠。灯宵月夕，河道川渠如银河落天，里坊巷陌似繁星点点。
洛阳城内，安喜门、上东门大街人阜物繁，更甚往日。两街相交中心，吆卖喝乐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只见帘帐纷立，彩幕交结，华光满路。仔细一瞧，那吆喝最得力的摊子，卖得正是塑泥小偶。塑形姿态各异，情状似真。
最受小孩女眷喜爱的大概要属“谷板”一类的村落景栽。只见底部小小板子上只需覆层薄土，假以时日就生出新苗，再搭个茅屋院落，置三两小人于其中，妙趣横生。往来路人都似垂髫小儿，童心不泯。人人爱提着那还未开荷的双头莲穿梭而行，街边红纱碧笼映着嬉语笑面，曷其幸乐！
这一夜，正逢七夕。
连日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恐到今夜之后才会渐息。耍累的人们腾出了点空闲，那一弯娥眉弦月正是在这喧闹里的片刻宁静中爬了上来。
一名女子立在沈家庭内，仰望牛宿、女宿会于天河，心道：正应了今日鸳鸯不独飞的景致。
幽思之间，只听一声低笑：“哪家的娘子，今日还想偷懒？”她抬首望去，只见来人长身玉立，着一袭白色绸布深衣，曲裾黄裳及踝，方领圆袂互补成趣，镶黑边饰交映成辉。他款款踱步而来，服带犀玉发出佩环之鸣，声声于那素雅私服中勾出雍容之色。
女子垂首望着眼前黑履愈渐走近，心中悦然，面上却极力掩饰，不多作搭理：“哪家的公子，竟跑到这穿针楼上来，也是要找月宫娘娘乞巧的么？”
来人笑意更甚。月色只照得他目若悬珠，齿若编贝。“七七之夕，我只求心之所念，无尽无期。”
女子偏过头去，似有意不让来人窥见脸色。遂道：“这又不是元宵，公子打得什么谜面，鸿儿不知。”
男子朗声一笑，止步凭栏，衬得身后月色溶溶；宽袍轻摆，撩起袖间淡淡清风。“还要公子、公子的，叫到何时？”
女子心下了然，再遮不住红云绕面。半晌才转向来人，再次抬首时，方才娇羞竟无，粉颊黛眉无半点过饰，神色怡然无半分矫作。她望着身旁男子，柔声缓缓道：“叔原，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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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于我心神飘忽，悠悠醒转过来时还未破晓。洛阳城里花满酒满声声慢，此刻竟不知是从梦里流泻出来，还是存于自己的想像中了。我看了看表，心里明亮了些。睡前心思大乱，醒来不明所以，反反转转其实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但已睡意全无。
此夜之前，我猛然察觉自己丢失了一样东西，那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此夜之后，我又忽然意识到，自己重拾了一样东西，那是栩栩如生的梦境。我居然可以记住自己的梦了！
我拍打着脑袋心里自嘲，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不过立刻又笑骂了一下自己，傻子，这两样虽都是自己的东西，但都不过如露如电，得失都由不得自己，何苦伤脑筋呢？这一夜，的确很神奇，我不知道原因，不知道梦里那姑娘、青年是谁，不过男才女貌一场，权当是让我白看好戏的了。
但是吴凭还是要去找的。梦里的抓不住，日子还是我自个儿的。有时我觉得自己真的就是这么现实。自上次见面还不到几日，吴凭见我主动来约有点诧异，在电话里我也没说明来意，含糊了几句就挂了。如果说得太清了，我怕吴凭会提前想好说辞。但是一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埋怨自己。既然要问他，就应该相信他。况且如果他真心想要瞒我，说辞肯定也是早就备好了。我暗叹，一贯洒脱磊落，何时变得这么扭捏作态起来？忽地心里一阵烦乱。
这么说来，第一次见到吴凭还是带着寒意的冬末时分。此刻的他，已经踏着春风走了进来，和煦笑意如杨柳拂面。我看着这样温暖的吴凭，心下决定，无论他说的是什么，我都相信。我能触碰的只有眼前，我只有相信眼前的才是真实的。
想罢，我理了理思绪，摒走了些沉重，也是笑脸盈盈相对：“昨晚睡得不错吧？”
“喔哟，你准备对我的私人范畴动手动脚了？我是不是该庆祝咱俩的关系更近一步了？”吴凭又开始贫。
“先别急，至少得过我一关吧。我虽然没有鲍西亚的金银铅三个盒子 ，可是也有三样东西供你选，过去、现在、将来，你选哪样？”
“现在。”
“真实、梦境、半梦半醒，你选哪样？”
“半梦半醒。”
“哈，果然是你吴凭的选择。所以你就打算让现在的我一直处在半梦半醒间？”
吴凭神姿坦然，似乎已经明白我要说的话。他没接我的话，反而摆出嘲笑人之前一贯的表情，说：“看来已经知道啦。过了一个月才反应过来，你会不会太迟钝了点？”
我一下咽住，顿时没了气势，只好慢吞吞地挤出来一句：“那个月……我干什么去了？”
吴凭隐忍的嘲弄再也收不住，渐渐扩散成了大笑，好不容易才能停下来说话。“我有两件事没算准。第一，没想到你那么晚才来问我；第二，没想到你想像力如此丰富。一个月躺在床上你能干什么？你还真以为壳子留在这，魂去穿越了？”
我紧缩的心感觉在慢慢释放。在吴凭的轻言笑语里虽然我又被鄙视了，但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力量，将我从高空拖住，缓缓落地。
“也就是说，我睡了一个月？”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嗯……可以这么说吧。”这个问题吴凭答得有点犹豫，或许他也不知道怎么定义我的状态。
“吴凭，你应该能想象，昨晚突然知道自己过漏了一个月时我的心情。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找你，你就能明白，我一点都没有怪你的意思。那一个月想不起来我并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吴凭忽然正了脸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江溶，什么都想不起来，你真的不在意吗？”
我摇了摇头。“快乐的记忆是忘不掉的。想不起来的或许正说明它没意义。你要是瞒着我，倒真是小看我了。”
吴凭忽然低沉着声音说，“我从来没有小看你。江溶，如果说你不记得的那个月，我几乎天天都去看你，你会感动吗？”
这句似少年踟躇彷徨的问语很不像吴凭说的话，那么没有自信和确定。所以我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和作答。按照他的话，我此时应该感动。然而我却觉得这种条件结果论，会辜负吴凭一番心意。而且就算没有那一个月的天天探望，我已经对他满心感激了。
吴凭看我不作声，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从来都没好奇，我对你特别关心吗？还是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心里又是一堵。我不认为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也没有对一件事情刨根问底的习惯。就比如吴凭对我，我以为人之投缘就是如此，所以从未深想。那么，还有其他原因吗？
“江溶，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上一个月你的痛苦。昏迷一个月确实不是一件小事。我承认刚开始关心你，是因为心有歉疚，毕竟你激动酗酒乃至昏倒都和我有关。听医生说你久久不醒，我才意识到严重性，于是一有空就去看看你的情况。后来发现你并非单纯的昏迷，而是像着了梦魇一般，如果不服镇定剂就无法安心睡觉。医生都很难解释。我想大概确实有什么事情，让你十分痛苦罢。”
我听入了神，仿佛吴凭讲的是奇谈怪志跟自己无关一样。事实却也如此，至少他所描述的那种痛苦，我现在丝毫感受不到，除了胸中偶尔莫名的绞痛。
“后来呢？”我看他不说话了，忍不住插嘴。
吴凭似乎从沉静中苏醒过来，又恢复了他的神气。他笑着说：“后来，我就去医院去上瘾了啊。成天去看个疯女鬼，还满鼻子药水味，你说人怪不怪？”
我心里一暖，实在庆幸昨天没有冲动。可还是有一事不解，于是又问：“那为什么不在我醒来后直接告诉我？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也没提醒我？”
吴凭挂着一副淡淡的表情，说：“服了镇定剂后，你心绪才稍好。医生说哪日你清醒过来时也不便受刺激。当时要是告诉你昏了一个月，指不定你东猜西想，会不会又着魔了。等你哪天自己察觉了或许更好。至于你原先单位那边我帮你去打过招呼，就说你家里有点事心情有些不好，请了疗养假。”
我点点头。吴凭他有意关切，这些细节他自能做得不留痕迹。
“这些是你想知道的解释。其实我心里真正想的是，希望你醒来时不要再痛苦。”吴凭神情淡然，却冷不丁地说。
我猛然理解了吴凭的选择──现在，半梦半醒。如果醒来或是梦里都那么痛苦，何不就让痛苦沉睡？我眼眶一热，不知该如何掩饰，只好半扭过头，嗓子里含糊了一句：“谢谢你。”
这回吴凭倒没有笑我，忽然来了句：“刚刚谁自比鲍西亚，这么说我要配合当一下巴萨尼奥咯？”
我又被噎了下。相处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暧昧的尴尬，这是非掩饰一下不可的了，赶紧瞪了他一眼，说：“少臭美。你就当当摩洛哥亲王，要不就那个阿拉贡王子罢！”
吴凭没作评价，一手搅着早已冷掉的咖啡，一边幽幽地说：“有一件事很奇妙。江溶，我认识你的时间，永远多一个月。”
望着他脸上似明似暗的光线，嚼着他似轻似重的话，我心里一沉。人真的能半梦半醒着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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