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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 ...

  •   刻经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苏白和谢篆并未有进一步的关系,两人只是时而相约去淘书,或者步行去博物馆,然后共进晚餐。几乎每一次,都是苏白在谢篆的办公室里等他,当谢篆下课后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一推门就能看到苏白坐在靠窗的长沙发上,背后是辉煌悠远的夕阳晚天,余晖透过大玻璃窗,铺洒在苏白身上,将他白衬衣染成艳丽的橘红。
      谢篆站在门边,目光细细地扫过他的脸上的每一寸,金色的睫毛,低垂的眼帘,挺秀的鼻梁,略显老气的无框眼镜。他仿佛就早坐在那里等了,而且会一直等下去。
      苏白向他微笑了一下,显得心事重重。
      谢篆正要问,身后张闲饮和陆莲子已经先后进了门,张闲饮一边替自己和陆莲子倒水,一边打趣谢篆:“啊呀呀,谢师兄啊,祝贺祝贺,你这是因祸得福峰回路转啊,一下子事业爱情双丰收,平白得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啧啧,这刻经处真是宝地啊,谁想得到还藏了这样一个美人,姐姐我要是早知道……”
      陆莲子听她左口一个美人右口一个美人,早已是乐不可支,谢篆也甚为得意:“那是你师兄我慧眼识珠——”一旁的苏白早就坐不住了,脸涨得通红,想回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在那风波之后,几乎建康大学从老师到学生都知道正因为有苏白这么一个人,及时地出示了证据,这才使得真相大白,也使谢教授沉冤得雪,一时间,苏白的身份和他与谢篆的关系扑朔迷离,有说是同学的,有说是朋友的,也有说是二者兼之的,也有私下悄悄猜测的,更有大胆的学生跑到他面前直接问的,谢篆只是笑而不答。后来连看校门的大爷都认识了苏白,结果一看二人的态度,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陆莲子看着微笑地捧着茶的苏白,不禁想,这算不算是低调出柜呢?

      淮海路上遍种法国梧桐,这时的叶子饱满厚实,散发着带有湿意的沉沉翠绿。夕阳下,暑意已退,人流如织,正是下班时分,谢篆和苏白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漫步而行。
      谢篆停下来,看着苏白。
      苏白抬起头,抿了抿嘴。
      谢篆微笑,冰冷的眼镜片现在清透如一块水晶,眉目柔和,延绵出一片情意:“到底有什么事?”
      苏白皱起眉头:“刻经处部分房屋要被作为店铺出租。”
      “什么?”谢篆一惊,“这样的事上面能同意么?”
      苏白叹气:“怎么会不同意?我们不是事业单位,只是自给自足罢了,单靠着印书卖书的钱,根本就入不敷出。而且我们印书的成本太高,销量又少,平日里经版要维护,工具要保存,工人要开工资,到处是用钱的地方,只靠这点,是远远不够的。”
      谢篆问:“知道租给什么人么?”
      苏白摇摇头:“什么人都是一样的,现在我们已经很缺资金了。”
      谢篆紧闭着嘴,目光阴沉。

      这几天谢篆总是心神不宁,一种未知的不祥预感总是笼罩着他,令他惶恐不安。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似乎永远是沉着理智的,可以嘲讽地对待一切未知,甚至是之前与杜诵的龃龉,他都没有感到这样如影随形的无力感。
      这令他颓丧而失望。
      苏白今日来访要早得多,大概上午十点左右就来了,谢篆刚刚下了课,坐在椅子上喝水,看到苏白推门进来,心里不知为何,一下子抖了几抖,放下水杯语气和缓地笑问:“今天这么早。”
      苏白淡淡一笑:“突然想起来,于是看看你。”
      谢篆觉得这话不对劲,两人天天见面,苏白又如何会说这样的话?
      “怎么了?”
      苏白偏过头:“没事。”
      谢篆有点懊恼,一把拉起他:“你瞒着我。”
      苏白苦笑:“我哪里就有那样多的事瞒着你?”
      谢篆放下手,沉默。
      “谢篆……”苏白突然开了口。
      “嗯?”
      “我是不是……特别傻?”
      谢篆笑了:“为什么这样说?”
      苏白垂着眼睛摇摇头:“没事,随便问问而已。抱歉。”
      谢篆突然一惊:“苏白?!”
      苏白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先走了,谢篆。”
      口音和缓,声调绵软,有种不自觉的温柔,谢篆有点恍惚。苏白转身,站在门边又看了谢篆一眼,深沉热切,浓烈悲恸,谢篆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他醒过神来的时候,门已经在苏白身后缓缓阖上了。
      谢篆想追出去,但终究没有。

      下午三时许,谢篆在办公室翻书,但心绪凌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于是打开抽屉,拿出两枚前一阵子在梨花街口和苏白一起淘换的古币来,挂着锈渍的铜钱年代不久远,随手买的,但当时是和苏白一起,所以就令人留恋。谢篆经常闲时拿出来把玩,却并不作他用。
      谢篆拿着铜钱,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飞快地打卦,卦象明显,一览无余,谢篆靠在椅背上,仿佛被人抽空了一样,连发抖的力气都没了。
      火山旅
      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
      苏白已经知道了,于是才来?为的就是见这最后一面?
      什么“傻”不“傻”,什么“抱歉”不“抱歉”,他以为自己是谁?
      谢篆脸色煞白,咬着牙冷笑起来。

      陆莲子推门进来,一边和张闲饮说笑,看见桌前的谢篆就先吓了一大跳:“师兄是怎么了?”
      张闲饮一惊,抖着手指向窗外:“快看!怎么回事?仿佛是着火了!!”
      谢篆一下子跳起来,两步抢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众人都看清楚了,远处蔚蓝如洗的天空中,一股浓烟腾空而起,在高空中缓慢地飘散,隐约可见火光。
      谢篆笔直地站在窗前,盯着浓烟,脑中空白一片,但是马上就冷静下来:“我必须马上去一趟刻经处,下午本科的课莲子代我上。”
      陆莲子忧心地上前一步:“您一个人行么?”
      谢篆回过身,竟然微微笑了一下:“没事。你们应该相信我。”
      语气镇定平静,并无丝毫慌乱。
      谢篆不等她们回答,自顾自地说:“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带回来,我决不信什么卦象,也不信宿命。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我自己。”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门去。
      两个女孩子的眼圈都红了。
      谢篆以最快的速度开到刻经处,一路上,他的手很稳,车开得也稳,心中奇迹般地并无一丝慌乱,刚才的恐惧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灵台极度的明晰与清醒。现在,对于他而言,无非就是两种结果——生,或者死——无论哪种,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他已经做好了任何准备。
      车子在延寿街口就停下了,因为围观的人堵满了街道,所以车开不进去。谢篆跳下车来,挤进人群,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行进。
      人们议论纷纷,开始着火的是前阵子被租出去的刻经处的房屋店面,对方做的是服装生意,但是装修的时候防火不慎,漏了电,加上易燃的装修材料,火势一下子无法抑制地蔓延到了刻经处。
      在巷子口,火警拉上了黄绿色荧光警戒带。
      谢篆直接跳过去,无视众人的惊呼,一径往里走,马上就有火警出来阻拦。
      这时,刻经处的工作人员纷纷跑过来,谢篆眼尖,一把抓住徐主任的胳膊:“苏白在哪里?”
      徐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子,现在脸色惨白,双目涣散,一看就知是吓得不轻:“谢……谢老师……这火可真是大啊……我……我都没见过那样的……一下子就起来了……冲天大火……”
      “苏白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谢篆一松手,徐主任差点坐到地上去,旁边一个女孩子大力扶助才勉强站着。
      “没有……我们根本没见着他……”
      苏白一定在刻经处的经版楼,他肯定。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些……那些资料……经版……全,全完了……”
      谢篆头皮一炸:“什么?经版楼被烧毁了??!!”
      徐主任这时候缓过来了:“没有,但是火势太猛了,现在还没有控制住,已经逼近经版楼了,现在那里已经清了场,没法子救,就只能烧光再说。恐怕那些几百年的经版都保不住了,唉。”
      谢篆点点头,二话没说就向巷子深处跑去。待到火警想要阻拦,人都没影了。
      谢篆一路往里走,现在烧着的都是些湿气大的花木,所以烟雾极浓,他用手帕捂住口鼻,猫着腰,眯着眼睛环顾,明火倒是看不见,不知是已经烧没了,还是烟雾遮住了。
      谢篆几乎是凭借记忆,摸索着前行,以前生长在这里的桃树都被或多或少地烧毁了,还有草坪,藤萝架,竹林,房屋尚存,但是墙壁熏得漆黑。
      转过去,走了几步路,面前就出现了屹立的经版楼。那些着火的店铺扔在燃烧,而且现在起了夜风,火势不减反强,两三米高的火舌借着风势呼呼地向空中窜,贪婪地舔舐着不远的经版楼。
      已至薄暮,火光映红了半面天空。
      借着火光,谢篆看清楚了,经版楼门窗紧闭,但是没有着火冒烟的迹象,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那些火舌燎到什么什么就烧着,可就是舔不着经版楼,那栋三层小楼就这样平静傲然地伫立在那里,几百年来一直如是,以后亦会如是。
      有如神助。
      这样的奇迹。
      谢篆跑到门前,拼命推门,发现门是反锁着的,他猛撞了几下,但是却只是松动而已。
      他不知从哪里拎出一根粗木棍,提了一口气,狠命打下去,门里古旧脆弱的栓头终于被砸开了。
      他踹开门,扑了进去,又马上反手将门掩好。
      里面一灯如豆。
      苏白背对着他,跪坐在灯前。
      谢篆立在门边,打量着苏白。
      苏白回转头,静寂地微笑:“没想到你会来。”
      谢篆走到他面前,盘腿坐在地板上,探过身去打量他:“那么你想到的是什么?”
      苏白垂下头,谢篆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串念珠。
      谢篆一把托起他的下颌,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回答我。”
      苏白一抖,垂下眼睛。
      谢篆苦笑:“苏白,你的确够傻,可是这样又能如何?你不是英雄,永远也不是,你也从不明白做一个所谓英雄需要的。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样轻率,一旦不测,你连因公殉职都不算,还希望能引起别人的重视?甚至会只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你仔细想想,你傻不傻?”
      苏白猛地抬起头:“不对。谢篆。”
      谢篆不说话,只是静静打量他。
      苏白只是叹息:“当我看见那些人仓皇逃窜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地方,到底代表什么?它在我们这些人的心中到底处于怎样的位置?其实火势刚起的时候,完全可以控制,但是大家都在忙着逃命忙着围观忙着窃窃私语,谁也没有采取措施。我身上连手机都没有,还是借外面的公用电话报的警。”
      谢篆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手心温软,但指尖如冰。
      苏白不再说话,抬头环顾四周:“其实不必担心,也许火马上就被扑灭,经版楼就保住了。”
      但是谢篆听见外面火烧植物发出的哔哔剥剥的响声愈加清晰,室内的温度也在攀升,虽然楼的外壁没有着火,但是已经很危险了。
      谢篆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苏白,你真的决定了?”
      苏白点头。
      “不后悔?”
      “不后悔。”
      谢篆一下子就笑了:“你竟这样执拗。罢了罢了,我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你决定的,任谁也改变不了,真是没办法。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奉陪。”
      苏白黑嗔嗔的眼眸深不见底,突然就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好。”
      二人都不再说话,谢篆轻轻将苏白揽在怀里。苏白安静乖巧地靠在他肩膀上,闭了闭眼睛。
      就这样吧,两个人这样就好了。
      谢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二人是这样的结果,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但是他并不打算终止这种可笑的行为。
      这一刻,时间静止,天海归一,斗转星移,从来就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地老天荒。

      周围突然嘈杂起来,隐约有人的呼喊。
      谢篆站起来,推开门。
      门外有清凉的夜风吹过。
      火已经被扑灭了,连烟都一下子散去不少,空气中是浓烈的松烟的香气。隐没在黑暗的四周是断井颓垣和花木灼烧的漆黑痕迹,但是经版楼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连谢篆都感到不可置信,愣愣地环顾四周。
      人声渐近渐响,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徐主任呼唤苏白名字的声音。
      谢篆回身,掩上门,一把拽起苏白,压在门板上就没头没脑地吻上去,苏白没反抗,也没迎合,仿佛是唬得傻了。谢篆一边杂乱地呼吸着,一边觉得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硌在他胸前,他依稀看见苏白手腕上那串檀木念珠。
      苏白突然挣扎起来,脸涨得通红,谢篆忙放开他。
      苏白一边喘,一边抖,几乎背过气去,又弯下腰咳嗽几声,倒是将谢篆吓了一跳,冷静下来。苏白抬头,有点儿迟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谢篆的眼镜:“摘……摘掉它……撞在我的眼镜上……硌得我疼……”
      谢教授额上青筋默默地涨起一根。

      END

      啦啦啦,完结了!!撒花!!!这应该是华丽丽的HE吧吧吧吧吧吧????乃们表扬俺吧!!!MUA!!!感谢各位看文的菇凉,是你们的鼓励让我日更3000多,这样快地完结了这么一篇文。汗,由于我当时萌得突然,手头资料又有限,灵感也很匮乏,所以就只能这样了……ORZ不过!!!以后会接着出番外,所以就一直算“连载”吧。再一次感谢各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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