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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深冬寂夜,纷纷白雪洒落,一层层覆盖住白府阖家难掩的悲伤。
      幽静的白府只剩几盏微亮的烛灯,残白的大堂与堂前跪坐的小人看起来异常诡异,略微能听到低低的抽泣和轻柔的呼吸声,甚是凄惨。
      白卉苧在灵堂前连着守了六夜,依然止不住伤心的哭泣,望着木棺里冰凉的尸身,心里阵阵发寒,至今仍觉得难以接受。
      身旁的丫头端来热腾腾的药粥,跪在卉苧身侧:“小姐,喝点粥吧。”
      卉苧原本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可又想到父亲临死前千叮万嘱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接过丫头手里的碗大口喝起来,热汤很快暖和了全身,让几日以来的疲惫、惊吓稍稍得以安抚。
      待到第二日父亲下葬后,伯父白知洪派人来打理白府的事情。
      “苧小姐,这是账本。”管家捧着整理出的田租地契交给卉苧,又接着说:“下人都打发了,轿子已在门外候着了,就等小姐。”
      白府虽不是贵族但也算大户,白家主母去世后就一直由管家打理,白知崇只是偶尔过问一下,如今交到卉苧手中,让她一下觉得不知所措。
      “走吧。”卉苧收好了账本,拢了拢身上的衣袍,大步往屋外走去。
      她知道如今一去,这个白府便算没了。母亲去世后,父亲没有再续弦,家中极冷清,如今父亲也去了,自己投靠伯父,这个家就算散了。
      到了伯父家,卉苧的不安亦慢慢消失。
      其实这个白府才是白家的本家,只是白知崇成亲后便独立搬出,但是逢年过节依旧会在白府团聚。
      “妹妹可来了。”刚走到院子,卉苧的堂姐白舒便向她奔来。白舒紧紧抓住卉苧的手,一阵一阵的温暖从指尖传到了卉苧的心间,她赶紧拉着卉苧进屋,边说:“快进屋。”
      伯父白知洪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虽然堂哥们长她好几岁,但堂姐白舒和堂妹白辰与她年纪相当,三人从小感情便很好。
      刚进屋,伯母姚氏便先搂着卉苧哭了好一会,这几日守灵、出殡、送葬都由她打理,若不然卉苧一个孤女不知会有多难,这几日又一直陪着卉苧,心里也疼这个侄女,终于来自己身边生活,又是激动又是心疼,一时感慨道:“以后苧儿便是我亲女儿。”
      伯母爱抚着卉苧的头发,卉苧能感受到来自伯母真情实意的关爱,亦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扑到伯母怀中哭起来。
      此后,白府多了一个苧小姐。
      卉苧同堂姐妹住在茼蒿小院,每日都有先生来教学,不是背药膳就是学女红,更不说琴棋书画那些大家女儿基本会的东西。先生人很和善,不过白知洪派了嬷嬷来监督她们,做错了要罚。整日的时间都被排得满满的,日子一久消散了些丧父的悲伤,卉苧的性子也热情许多。
      白辰年纪最小,总爱贪玩偷懒。这日又忘了把前日先生安排的诗文备好,一脸忧郁地瞧着卉苧,希望得到她的援手。
      卉苧瞧她的样子便知晓何事,轻笑抚琴,“桌上有几篇,去挑一篇吧。”还是被她无辜的眼神打败,卉苧摇了摇头。
      “好姐姐,可疼辰儿了。”说完,白辰欢腾地挑了一首诗文,跳跳地跑开了。
      伯母对辰儿最为严厉,不知是否因为她最调皮。连嬷嬷都经常逮到她偷懒,没得法了每次都向卉苧求救,好心救她一次更是变本加厉,次次都缠着卉苧。
      “苧儿,又纵她了?”白舒掀着门帘,微嗔道。
      卉苧停下抚琴,行到白舒身边,牵着她的手,撒娇道:“见她罚得可怜,下次不敢便是。”
      白舒一脸愁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姐姐这是怎么了?”瞧着她将泣欲泣的眼,心下一惊。
      白舒打发走下人,蹙着眉,幽怨道:“前儿方家来提亲,父亲怕是要把我许过去。”
      提亲不是好事吗?卉苧有些不明白,楞楞瞧着堂姐。
      “宁妃娘家便是方家,父亲正是因为这个关系才想让我嫁过去。”看出卉苧的不解,白舒直白地解释道。
      原来伯父是想沾沾皇亲,看堂姐的摸样似乎不太想嫁,那可得苦了她了。卉苧心里想着,亦感同身受地抚上了堂姐的手,望能给她些温暖。
      白舒微微抽泣起来,边用绢帕拭着泪,边愁怨地开口:“原本姻缘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可我想着要离开家,离开妹妹们,心里难受。”
      卉苧紧紧抓着她的手,怕是若松开,那她将落得飘零无依。心里一阵阵止不住的忧伤,亦叹息着:“姐姐。”
      两姐妹一时情动,搂着哭起来。
      几日之后,白知洪在堂前宣告了白舒的亲事,众人皆欢喜不已。
      后来的日子便开始忙碌方白两家的婚事,一时定聘、择日、 催嫁,整个白府都热闹起来,整整筹备了三月。
      出嫁那日,卉苧同白辰都在房里陪着白舒。
      新娘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玉带蟒袍,粉面含羞、娇俏可人的摸样惹人欢喜,引得白辰连连惊呼。
      “当真光彩照人。”白辰满是羡慕地感叹。
      白舒心中自是欢喜,但一想到出嫁仍会有浓浓的不舍,面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卉苧轻轻安抚着堂姐的背,未道一句却胜过千言万语。
      “花轿到了。”
      当屋外的欢呼声响起时,离别的时分已近。媒婆兴高采烈地为白舒盖上盖头,牵着她的手,往花轿行去。
      卉苧一路跟着,见锣鼓轰鸣的队伍越行越远,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再回到茼蒿小院已是极冷清,客人都到前堂喝酒,谁注意到新娘离去的地方。
      院子里到处都是红绸的装点,更是映得四下寂静。堂姐的屋子一如原样,一件都未少,连梳子上缠绕的几丝残发、忘记关上的胭脂盒、桌上备着的茶水都未一分变化,这屋里只少了一个人而已。仿若一起都未改变,堂姐会坐于窗下浅笑抚琴、蹙眉作画、信手拈花,卉苧坐于堂姐坐过的位置,闻到屋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幽幽缠绕着几分伤感。
      此后的日子,便同白辰更为亲密,两人无话不谈。
      时间如流水一般,淡淡行过无丝毫踪迹,两年弹指一挥间。
      卉苧原来的几分悲秋伤春渐渐消失,落得是闺秀的大方和伶俐,皆赞其清尘脱俗、无双秀丽,宛若九天仙子,令人侧目。白辰亦是收了脾性,模样也愈发得出挑。
      姚氏对孩子们的教导仍旧极严苛,心心念念便是能让两个姑娘嫁个好人家。
      一日,宫里差来个公公,给白府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曹公公带着圣旨过来,白知洪忙接驾。
      “白大人,恭喜恭喜。”圣旨读完,曹公公满脸堆着笑向白知洪道喜。
      身后的小太监送上了帖子,白知洪忙不迭接过。
      曹公公见他一脸茫然,又凑上前,耳语道:“皇上可怜你那兄弟,这才给个优待,白大人可喜从天降哟。”
      “谢过谢过。”白知洪了然,连连点着头。
      待送走曹公公,白知洪忙把夫人叫到书房。
      姚氏见了曹公公送来的红帖,脸色也惊得惨白,忙颤声问:“怎么选到咱们家?”
      “听曹公公说,倒是皇上觉得对白家心有愧意,这才优待咱们。”白知洪没好气地回答,似乎对于这天降的好事并不是那么开心。
      “当真如此,不是正合咱们意嘛。”姚氏神色一变,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白知洪低头沉思,细细想着妻子的建议,倒不是不行,不过似乎有些惊险,转而又想到一人,忙出声问妻子:“依你看,让苧儿去可好?”
      姚氏倒是没想到卉苧,听丈夫这么说,也觉得不错:“倒是个办法,不过就怕。。。”
      “无事,依她的脾性越不知道便越安全。”白知洪忙打断妻子的疑忧,“你去把苧儿找来。”
      曹公公今儿送来的是今年秀女大选的选帖。当今圣上不好女色,前些年便改了三年一选的规矩,至今已有几年未选秀,此番皆召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进宫待选。白知洪只五品御医,按理说自家女儿是不够格的,所以他亦对皇上这番破例更为不安,心有疑忧。
      此时,卉苧正呆在自己屋子里练琴,这首《飘零仃》旋律婉转悠扬、如泣如诉,低低弹奏似清扬幽怨女伶道着飘零孤单的身世,甚是动人。突然“叮”的一声,琴弦突然断了,断弦如利刃般反弹刺入她的葱指,划出一道血痕。
      卉苧忙把手指含在嘴里允吸,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这时,前厅伺候的丫环慌忙跑进屋,“苧小姐,老爷请您到书房。”
      卉苧点了点头,跟着丫环去了书房。进屋后,规矩行了礼,颔首站在一旁。
      “苧儿今年有15了吧?”白知洪淡淡开口。
      “回伯父,过了夏天便16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父亲不在,这事便由伯父做主。”白知洪露出一脸试探询问的神情,看着卉苧。
      卉苧自然不知伯父的意思,只得乖乖回答:“苧儿早把伯父伯母当做苧儿的亲生父母,婚姻之事,还望劳伯父操心。”
      白知洪叹了口气,似有不忍,再开口:“不瞒苧儿,此事关乎白家命运。”
      听伯父这么说,卉苧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今儿宫里选秀的帖子送到咱们家,我同你伯母商量由你还是由辰儿进宫,毕竟依你的脾性更适合在宫中生存,何况辰儿年纪也小了些,这才来问问你的意思。”白知洪说得顺溜,并无一丝商量的口吻。
      卉苧自然明白伯父的意思,心中亦有了打算。
      “苧儿明白,自然愿意。”朗声答应下来。
      “如此甚好,那便下去准备准备,三日之后入宫。”白知洪自然欣喜侄女的爽快答应,亦未再多做挽留,与妻子相视一笑。
      晚上,白辰嚷着要同卉苧一起睡,便生生挤到卉苧床上,两人很久没这么亲密了。
      “姐姐进宫后便不能经常回来了,是吧?”白辰似有幽怨地问。
      “嗯。”
      “那辰儿想姐姐了怎么办?”白辰意识到离别的决绝,心下大恐。
      卉苧一时感染了忧伤,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愣住陷入沉思。
      白辰侧身抱住卉苧的娇弱的身体,用力扯出个笑脸:“姐姐可不能忘了辰儿!”
      感受到来自白辰小小身体给予的温暖,卉苧心中微微湿润,抚着她柔顺的发,柔声道:“不会,姐姐永远都不会忘了辰儿。”
      亦不知两人何时睡去,只记得睡前白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往事,兴奋处还手舞足蹈,让卉苧心里感到满满的温情。
      进宫前一晚,姚氏来到卉苧的房间。
      “苧儿,这些东西带着入宫。”说着唤来丫环把衣服珠钗那些东西都放到卉苧的桌上,又打发下人离开,想同她说说话。
      “想必苧儿也知道你父亲因何而获罪,”姚氏担忧地看着卉苧,“宫中不若家里,可要多留些心眼。”
      卉苧听得模模糊糊,未想到自己入宫还同父亲之死有关,听伯母这般说,只得听话地点头。
      “当时宫里的妃子争宠,又牵涉到皇上的子嗣,这才不得不判了你父亲刑以安抚人心。”姚氏一边说,露出一脸神伤,“你伯父亦受到牵连,撤了院判之职。”
      这些事卉苧只略略知晓些大概,当时伯父带她到牢里看父亲的时候对她透露了些,不过父亲却从未说过,只是嘱咐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到这儿,卉苧不免有些哀伤,脑中满是父亲悲痛的眼神。
      姚氏也看懂了卉苧的神情,继续嘱咐着:“苧儿懂事聪明,可亦要多加小心,你伯父虽经常出入皇宫,但毕竟人微言轻怕护不了你。”
      “苧儿明白。”
      “嗯,那伯母亦放心了。”姚氏不过想给卉苧个提醒,此去或许真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
      入宫那天,宫里差了公公来接人。
      卉苧站在白府门前,望着送行的伯父伯母和辰儿,心中感慨万千。堂姐出嫁的光景还在眼前,如今到了自己出阁,似能感受到堂姐离开前千言万语道不出的不舍,回望着这两年的光阴,喜喜悲悲都与她无关,她终究是个会离去的人。
      看到亲人们眼中隐隐的泪花,她忙后退两步,直直的跪下,向着白府的方向叩了三个头:“卉苧谢过伯父伯母养育大恩。”
      说完,忍住眼眶的泪,大步踏上轿子,随宫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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