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迟生晚

50、十九

　　“如果白虎的革新真的能够成功，那么，在一级机甲和二级二代机甲之后，会出现新的二级三代机甲，其实力可以考虑列为准一级机甲。有鉴于此，希望两位能够提供帮助，对新型白虎的性能进行测试。”
　　从星际风暴当中恢复通信的金斯眨了眨眼睛：“我倒觉得你应该要测试一下新的操作系统。”
　　“有问题吗？”
　　“完全不植入平民优先保护程序的机甲，第一次出现在正式战场上，你们能够确定他们的机甲士可以控制住自己吗？”
　　平静一如水面的全息投影变幻：“机甲会隔绝人体对血腥场面的直观感受，驾驶着这样的杀伤武器进行战斗，眼中除了标记为敌人的红标点，什么都看不见，逐渐的，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会丧失。”
　　逐渐的，讲杀戮当做是普通的日常。
　　逐渐的，变成怪物。
　　战场应激，情感缺失，冷漠嗜血，嗜杀成性。
　　白河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眼睛却变亮了。
　　不过，只是那一瞬间，很快的，又回到三无少年的形象。
　　“所以当初，强行植入保护程序？”
　　“是的。”
　　那是一种恐惧感——对于掌控了超越常人力量的人到底应该如何自处，如何对待他们，每个人都无法解释。
　　这种恐惧，在表面上看来是对于英雄的崇拜，而往深处，则是对己身无能的自卑感。
　　最初的平民保护程序，直接将痛苦植入到驾驶者脑中，让机甲士失去控制能力，然后由机甲AI接管战斗，这种保护程序在一般机甲中还能运行，到了超机甲，却直接让机体AI也紊乱，最终导致了超机甲及机甲士的死亡。
　　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平民保护程序也仍然没有研发进步，只有饕餮设定了特殊的保护程序，这也是我没有立即被处死的原因。
　　他的建造者很早以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因而我得以幸免，得以生存。
　　就像白河说的，我是饕餮认定的第一平民，因此他也拒绝我的驾驶。
　　平民不能驾驶超机甲，这是永恒的主题。

　　能够感觉到原生星球不同于地球的面貌，对很多人来说，一辈子也没有一次。
　　早晨在远处不知名的野兽的叫喊声中醒来，开着工程用黄蜂维修机甲，跟随护卫队往密林深处进发。
　　护卫队工作起来是很帅气的场面，机甲队伍直接上去开辟荒林，坚硬如铁的原生森林以卡拉奇阿树为主，很难采伐。
　　因为原生星球保护条例规定，不得使用火耕，所以护卫队充当了伐木工。工程用机甲负责修缮伐木场地和运输机，遥远地看见白河维修过的朱雀，美丽的女孩子是白松学院的资优生，千加爱丽丝。
　　那台朱雀比一般的朱雀射程更远，瞄准更加精确——我和白河就此讨论过，他说那是因为进行了原生星球地态和太空状态双重调整的缘故。
　　“你来当整备师应该也很出色吧。”
　　“已经有你了。”
　　少年言简意赅地说着，钻进饕餮。
　　两天前，白虎的修补和改装工作终于全部完成，虽然是按照白河的想法和个人能力进行的改装，但是白河本人实际上不可能长期驾驶白虎进行战斗。在他重新回到饕餮后，一级机甲的驾驶出现了空缺。由于这次是完全修复并改装的白虎，军部高度紧张，已经在内部进行了首轮的机甲士挑选。
　　其中，原属第三特别大队、但是经过上次战斗被流放和摒弃的机甲士也获得了初选权。
　　从训练器中出来处于精神极度受伤的塔森先生喃喃自语，表示自己这辈子都不想跟队长一样驾驶白虎了。
　　“如果驾驶白虎意味着每天都要感受牛肉面从鼻孔里冒出来的感觉，我还是继续当一个普通的精英就好。”
　　他很果断地退出了甄选，剩下的人选中，根据陆石先生给我的名单，有一个略微眼熟的人名——千加爱丽丝。
　　“眼熟？”
　　“你改造的朱雀，那是她的机甲。”
　　“……”
　　“是个美女。”霍组长点头，对着屏幕上的候选人照片感叹：“活力四射又很温柔的眼神，我觉得更适合朱雀的形象呢。”
　　“是误会。”
　　“嗯？”
　　“朱雀从来不是女性专用的机甲，这是误会。”以及……其实是设计者本人的私心。
　　“可是这样的女孩子去驾驶白虎，你不觉得太不搭了吗！”
　　“那也是误会。”
　　关于白虎的勇猛的说法，也是误会。
　　在机甲士之间广泛流传着一句话，青龙者仁，白虎者勇，朱雀者智，玄武者忠。相对应的，能够登上白虎的人，一定是人中勇者——当然，这种说法只限于华夏联邦及原中华文化辐射圈国家。即使是能够理解四圣兽概念的各个区，也还有着不同的看法，比如东日本区，至今还认为青龙代表的是智，而朱雀代表的母性形象才是仁。
　　他们弄错了设计者的理念。
　　居于天空的青龙必须仁慈而强大，才能不会过于傲慢而忘记了职责，诡诈多端的朱雀则需要更多的应变和智慧，才能对自己所有的队友进行远程火力支持。
　　倒是白虎的勇猛，则从刚诞生就没有争议。
　　但其实，白虎者勇的概念，在四圣兽机甲的设计中，说的是勇气。作为近战王者的白虎，永远是冲在第一线的战士，最短兵相接的机甲，这样的人所需要具有的勇气，绝不是拥有“必死”觉悟就可以的。
　　死并不困难。拥有不怕死心情，虽然很勇敢，可是那不是白虎需要的。
　　困难的是，明明畏惧死亡，却选择不逃避。
　　“我不会死。”
　　有这样的觉悟，才能够毫不畏惧、毫不退缩，拥有这样决心的人，面对着怎样的困境也绝不后退，才能真正得到白虎的承认。

　　总体看来，白松学院的学生的合格率要比别的学院更高一点，霍组长赞叹，不愧是华夏联邦第一军事学府。
　　“到底是出妖怪的地方，连你新设计的淘汰方案都能撑下来。”
　　“什么叫连我们小碧沉设计的方案都能撑下来……这个方案很平常吧。”奎尔在全息投影里咬着苹果，提建议说我对体能测试太放松了。
　　“我当年驾驶贪狼之前，可是开了一年的玄武好不好……你知道玄武多难驾驶吗？卧槽水战啊！水战你懂不懂！对面都是莫洛罗的水系虫兽，啧啧啧……巨鲸怪，独角长蛇，想起来就哆嗦……”
　　“就这样队长死都不肯给我上贪狼知道吗？他说我体能和精神力不足以应付超机甲的反噬——白松的人了不起啊……啧，这关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测试？”
　　“因为不是超机甲。”
　　“要从一级机甲开始培养啊，以后说不定能有个把人驾驶饕餮呢？”
　　“能够驾驶饕餮的人，现在就有。”
　　“喂喂喂，小碧沉，那是非完全状态的饕餮好吗？白家小弟并没有很牛叉好吗！我比较犀利好吗！你看我一眼，我驾驶的是贪狼！新型超机甲贪狼啊！”
　　“哦。”
　　“喂喂喂……”
　　眉毛都不抬的白河直接无视了奎尔的挑衅，丢给我初选方案。
　　“你确定要让新型白虎参加对抗？”
　　“我确定。”
　　“按照说明和目前的测试，他们的性能比二代机甲高出许多，五台一起叠加，甚至可以对抗莫洛罗人的猛岬。”
　　“理论上而已。”
　　“……你对白虎的信心，受豪格队长的影响太多了。”
　　“也许吧——说是偏心也行，因为很偏心，所以很严苛。”

　　“我不会死。”队长摸着我的头，跟我告别。
　　他不再驾驶白虎。
　　“我是不会死的，碧沉。”
　　“那不是因为我过于自信或者自负，也不是像热血漫画里头说的，还有人需要我去保护的原因。”
　　“而是，我会为了那些人，更好地活。”
　　他因此离开了军队，成为我的监护者。
　　“那不是因为我很爱你的缘故，小碧沉。”
　　“而是因为你很可爱。”
　　这是在我拒绝了他的领养之后他告诉我的话，我始终还是不能明白这个人。
　　我始终还是不明白，他的笑容。
　　看起来我就是害死了他的妻子的罪魁祸首，看起来就是那样没错，可是他轻轻擦掉我额头上的汗滴，对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那样粗糙的人却笑得温柔细腻。
　　他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勇敢的人，没有人能够和他相比。
　　“是吗？”
　　“嗯。”
　　站在白虎的肩膀上，听见白虎的问话。
　　“你不觉得他离开了战场，显得懦弱吗？”
　　“那么我们都是懦弱的，因为有太多人，都不曾呼吸过异星的空气。”
　　“你不觉得一个机甲士的光荣，就是应该死在战场上吗？”
　　“我觉得，生的勇气更加可贵。”
　　白虎轻轻地叹息，它放着一首古老的歌，很老的很老的动画片里的音乐。
　　“如果战斗的意义在于生，那我们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毁灭吗？”
　　手掌轻抚白虎的面庞，冰凉一片。
　　“不是的，白虎。”
　　“所有的我们，你，我，人和机甲，所有的我们的存在，都是为了保护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