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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和亲之路何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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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那触目惊心的颜色在她眼前洇开,让她的心口一阵阵地紧缩。
他站在一地死状狰狞的尸体当中,神色冷漠。他此时的眼神,让她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朝她伸出手,说:“我们走吧。”
她死命地摇头,一步步后退,一脚踩空,仰面倒下。他伸手揽住她,英气逼人的脸庞充满了她的视野,她却扭头不敢面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尸横遍野,这个男子,是如此地可怕。
“不,我不要跟你走……你会杀……杀这么多的……”
那时她还太天真,对双手染血的他只是感到恐惧;那时她还太傻,不懂得他浑身浴血究竟是为了谁。
“阿九,相信我。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
他将她抱入怀中,望向前方。透过他的眼睛,她看到他的眼中血色褪去,清明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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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快醒醒,快醒醒!”
听到这兴奋地声音,华容终于从那个梦魇中醒来。
“唔……冯姑姑……什么事啊这么激动?”她睡眼惺忪,只觉得头很痛。每次从这个梦中醒来,她的头就又闷又痛。
“公主,好消息啊,小白他终于醒了啊!”冯姑姑的眉眼都在笑,因为她知道公主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因为每天每天,公主都会守在他身边,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很久很久,直到困了才回自己马车上睡觉。
“喔,真的啊!赶紧,我要马上去看看他!”华容果然高兴起来。
后面的马车上,静静地躺着一名年轻的男子,他已经昏睡了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里,华容已经快要到达西蜀国的边境。
有时候,她搞不清楚自己身处的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对于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来说,现实对于她总是显得像梦境一样虚幻。
华容,是西蜀国的小公主,是西蜀国王唯一的宝贝女儿。只可惜,在国家的利益和女儿之间,王终究还是选择了国家的利益——他答应了东周国和亲的要求。华容的母后早逝,于是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这次政治联姻。
满朝的文臣们武将们伏地高呼:“与东周国联姻,就能分化东周和北齐的联盟,解除被东周北齐两国夹击的危机。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皇上英明!”
华容的哥哥们挂着不知真假的状似十分不忍且依依不舍的表情哄劝她:“身为皇家儿女,就不得不承担江山社稷的重担。这次委屈了妹妹你,可是却能制止战争,全国人民都会感谢你的……”
只有从小服侍华容的冯姑姑暗自垂泪:“公主年方十五,天真浪漫不谙世事,却要远嫁虎狼之国,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听说东周国王脸黑似墨,嘴阔像猪,身粗如桶……听说东周国王最喜欢吸食少女的鲜血,娶了七十二妃,却没一个能活过三十岁……
于是华容害怕了,抵死不愿嫁。一哭,二闹,三上吊。
都没用。
所以她骑上最心爱的小黑马,一个人私奔了。宫里鸡飞狗跳找了她三天,她居然又自己骑着马回来了。马背上还有一个人,是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子。那个男子,发白如雪,容颜如玉,不似凡人。见过的人都说不信世上竟能有如此人物,纷纷揣测他的来历。
就在西蜀国王很是头痛应该怎样处置这个男子才合适的时候,同样浑身是血的华容公主说了一句话:“我愿意嫁去东周国,但是,我要带着他一起上路。”
众人愕然。然后小公主从马上一头栽倒,足足昏睡了七天七夜。
但只要公主肯嫁,怎样都无所谓。于是七天之后,出嫁的车队上路了,带着那个来历不明的一动不动的伤员。
这些事,其实都是冯姑姑后来告诉华容的,因为她的记忆恰恰截止到昏睡了七天七夜醒来的时候。那七天七夜里,她仿佛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后来冯姑姑告诉她,她昏睡的时候一动不动,却是一直在流泪。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仿佛要用泪水将自己淹没一般,让人看得心疼得差点也要把眼泪流干了。
冯姑姑说:“小公主,你要是真的不想嫁,你就真的逃走吧,姑姑我可以帮你。”
可是华容却摇头。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西蜀国的王宫,王宫里的那些人,包括从前最疼爱她的西蜀王……她竟觉得他们都是那样陌生,陌生得让她生不出任何留恋。
只有一直守在她身边为她哭红了双眼的冯姑姑让她感到温暖和亲切,所以只要冯姑姑和她一起上路,那么她就去和亲吧。这样一来,大家都圆满了。
至于那个白发的男子,她也不记得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带着他一起上路了。不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是属于她的东西,是她不想离开也不愿放下的。
这二十多天里,他一直静静地躺着,静得仿佛没有呼吸。华容总是希望他能赶快睁开眼睛,然后让她看一看他的眼睛。看看是什么样的眼睛,才配得上这样完美脱俗的面容。
而现在她终于看到了。他的眸子颜色很浅很淡,但深处却有种看不透的深邃,就像是遥远的星光。这双眼睛,果然很美。只是……好像很淡漠,淡漠到看不出情绪来。
虽然冯姑姑已经用棉毡在马车内垫了厚厚的几层,但看上去他还是因为颠簸而十分痛苦。不过他一声也没吭,只是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冯姑姑和华容。
接着,他伸手像是在身边寻找什么,然后用有些焦急的声音问道:“我这是在哪里?我的琴呢?”
“你现在在我的马车里;你的琴?什么琴,我可没见过这样东西。”华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他笑。看了他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也许是因为昏睡了这么多天,没怎么喝水的缘故,所以华容赶紧起身去找水。
“你可总算是醒了啊!”冯姑姑温和地端详着他,微微一笑道,“白公子真好福气,如此伤势还能捡回一条命来,不枉我家小公主一番辛苦亲自替你包扎的伤口。”
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绷带,的确是华容的“杰作”。说实话,裹得实在是很难看。
他似乎对自己此刻的狼狈感到有些尴尬,却只是笑了笑:“这些人间的药石绷带,对我没用的。”
“白公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那女子又关切地问道。
“不,什么都不需要,谢谢。”
冯姑姑微笑——他说话很有礼貌,看来是个修养很不错的人。
“看来白公子已无大碍。”
“我不姓白,你为何叫我为‘白公子’?”他似乎有些疑惑。
听到他的问话,冯姑姑愣了一愣。这时候华容正好拿了一个小小的玉壶进来:“你生得这么白,连头发都是白的,所以叫你小白很合适啊!”
“我的名字叫做苏银。”他认真地答道。
“哦。是银白的银吧?那还不一样是白的意思嘛!”华容一边说一边把壶往他嘴边送,“来,喝点水吧!”
“不,我不用喝水……”
他话还没说完,华容已经自作主张把壶里的液体往他嘴里倒。
“你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却不吃东西也不喝水,难道你是神仙吗?”她笑嘻嘻地往他嘴里喂水。
听到她这话,苏银似乎思索了一瞬,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
只可惜华容从来不善于照顾别人,手一倾,几乎将大半壶水灌进他嘴里。他被呛得咳嗽起来,脸色都红了。华容觉得很是抱歉,手忙脚乱去擦洒出的水渍。
只是,她觉得这水气味怎么有点怪……
“小公主,你拿来的这是什么东西?”冯姑姑凑近了仔细闻了一闻,然后一脸愕然,“公主,这是酒啊!苏公子有伤在身,你怎么能让他喝这么多酒!”
“喔……这个……那个……我以为是水壶所以就顺手拿来了……”她记得自己喝水的瓶子明明就是这样的啊,怎么这个瓶子里竟然是装了酒的呢……往一个重伤的人嘴里灌烈酒——额,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冯姑姑看着她有些愧疚的脸色,满脸尴尬地朝她摆摆手:“小公主,我会照顾好苏公子,你就不用操心了啊~”
“这酒,味道还不错……”苏银居然望着她笑了。
华容惊讶地望着苏银——这人脾气也太好了吧……
但后来华容才发觉,像苏银这样的个性,实在是少有。他的表情总是那么平静,问他话时,他也平和地答复,但总让人有种难以言说的漠然和疏离。华容简直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喜怒哀乐?
他的微笑让人看起来如沐春风,可是这笑容却像是他脸孔的一种装饰。想要看看他露出别的表情,似乎是件很难的事情。
华容觉得和他越熟就觉得他的存在越不真实,和他离得越近就越觉得看不清真正的他。
而且,他的伤一直不好,常常昏睡不醒。
“小白,你起来陪我聊聊天呗……喂小白,你别又睡着啊!你能不能给本公主快点好起来啊?”
听到华容又在折腾苏银,外面的冯姑姑忍不住出声劝告:“公主……我想苏公子现在需要静养,还是不要太打扰他为好……”
华容撅嘴:“我又没有打扰他……我只是在给他上药。”
“公主,这些药对我没用的。”苏银认真地解释。
“这些可都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最好的伤药,如果这些都没用,那到底要什么药才能治好你?”
“仙丹。”
华容一愣,继而忍不住大笑:“哈哈仙丹?仙丹当然什么都能治。可是本公主又不是神仙,上哪里找仙丹去?”
“所以我说过了,你不用管我。”苏银对她笑笑,又闭上了眼睛,看上去似乎很疲倦。
“怎么可能不管你?你是我捡回来的,当然要管!要是治不好你,本公主会觉得很没面子!”华容无奈地瞪他一眼,转身坐到车帘外面。她百无聊赖地望着又已经西斜的太阳,转眼又是一个日落。
那个什么东周国,到底有多远?
虽然同行的仆从和侍卫有上百人,原本应该是很热闹的,可是也许是大家都有着远离故土的忧虑,所以整个车队显得很沉闷。车粼粼马萧萧,这遥远的旅途很无趣,很荒凉。
“冯姑姑,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宣都啊?”
坐在一旁的冯姑姑仔细地估算了一下后答道:“恩,大概走了一半路程了吧。”
“啊?才一半!再这么走下去,我觉得我就要老死在这路上啦!”
看着她一脸气闷的表情,冯姑姑忍不住笑了:“公主果然是个没耐性的——其实我们快要进入东周国境内了。听说东周国有一眼可以看出去几千里的大平原,还可以看见大海呢,都是些公主以前在西蜀国见不到的风景呢!一路上看看风景,不知不觉就会到啦!”
“看风景?本公主才没那种闲情逸致呢!不如睡觉去,最好一觉直接睡到宣都,就最好不过了啊。”
冯姑姑无奈地摇摇头。她想,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这旅途实在是太漫长了。
从今以后,她的路到底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