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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夜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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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狂
疯狂的奔跑终于在林耀一阵几乎咳出心肝的猛咳中停下了。
身体到了极限,身上的部件固然要提出反抗的。
林耀大口地吸着高温的空气,灼得喉口火辣辣的疼。持续不断的快速喘息让他的大脑难以负荷,眼前浮起了几缕金色的丝纹。
林耀踉跄了几步,将身子甩靠在坚实的水泥墙上,眼睛失神地望着天空。
『明明是夜行生物,偏偏总要暴露在日光下供人唾弃。』
汗打着卷儿顺着他纹路清晰的皮肤滚下,溶在衣服中,彻底不见了影子,残忍地消逝,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人是这样朝生暮死的动物,纵有几多浮名,总是别人送与的,与自己毫无干系。
而之中悲怆的感情,不过是自己的价值又被否定后的绝望吧。
一个夏季,每天都是黏腻的,腻得让人的神魂都缠连在一起,迟钝得如同锈斑满满的钝刀,丁点的锋芒也无从一查。
林耀抿了抿干涩的唇,裹紧了衣服,混揉着纷乱的气息踱向家中。
身上的伤口并没有趋于结痂的迹象,肆意的运动带来的低烧让林耀的身体难受到了极点。闷热的仲夏,冷得发颤的身体,活似患上了上世纪抗战时代肆虐的疟疾。
过去从未有过一刻如此时这般对家充满了渴望,浮颤的步子充满了哀伤。同龄人可以在打满冷气的屋子里舔着雪糕,自有父母追在身后呼喊;即便也是破碎的家庭吧,父母总有一方会坚强下来的,又有几人能品得如己般的世态炎凉。
十八年的时间,不短不长。小时候自有小孩子群聚嘲笑自己是“脏孩子”;仅有的一段读书经历,却因作业、迟到的问题被归结在差劲的行列中;刚到老大那,自己凭的是拳头和腿脚拳拳到肉打出自己的地位……没有人可以体会一个渴望爱的孩子真正想要的——钱,所谓善举,不过组团来家中谈些无用的东西,什么温厚的情谊只是当天罢了,第二天一切归为原点,冷暖自知。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伪善,复杂到让人悲催作呕。
应当是低烧烧晕了头脑,当林耀发现自己思索过这一切无聊的东西之后,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前了。他并不想追究什么,倒不如说乐得如此——如果用胡思乱想可以逃避天下哀愁,他也愿意永远活在冥海深处。
他推开门。依旧如前,没有上锁。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喊一声“我回来了”。身累,心更累。当一个人得知自己所做的执着的努力都是徒劳时,还有几人能挣扎支持得下去呢?如同林耀一般,他期待着每天门里会响起一声应门,哪怕是训斥的话也好。但残忍的是,一切只有希冀。一个人苦苦挣扎在希望的彼岸,所期盼的越多,失望得,越深。
林耀扫了一眼客厅,老妈不在。他也不放于心上,摇晃地进了屋。
猛的,多年混迹街头冷冽的敏觉让他注意到了墙上不自然的血迹——喷溅的,半径几毫米,窄窄的一排。没错的话,应当是毛细血管或是小静脉受到刀的割伤留下来的。
林耀惊恐地倒吸一口气,肺泡内冰凉疼痛:“妈!妈!!你在哪!你在哪!!”他对着房内大声地咆哮着,回应的不过是三米高的天棚还给他的回音。
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助。自己是恨着父母,没错。但是他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别离。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是谁带走了母亲,满满的绝望瞬间湮没了他的身心。
林耀,毕竟还是个孩子。
贰绝
脸颊很凉,冰冷的。皮肤表层的黏黏的泪痕深似刻在了身体里。
林耀不敢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平时总道,镜子总是不诚实的,明明知道并非事实,它却执着地骗着你的眼睛。什么油光粉面,什么正人君子,玩弄过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总是不留痕迹地丢弃而走,并不给任何人余下什么把柄。但每一个人都清楚,他背影里到底有多少龌龊丑恶。
那,现在能看到的是什么呢?苍白的唇,枯瘦的面颊……为情所困的少男也是如此吧?可是那已经没有什么词汇可以描述的心情有谁知?那让人无法喘息的生活又有谁知?
林耀揩揩泪水,细碎的动作牵连起左肩撕裂的痛楚。他低下头,左肩的纱布已经洇出血液,新鲜的,人类最纯粹的颜色。
“疼……”林耀深深的眉壑边挤满了斗峰。他小心揭开纱布,伤口并不大,比改锥的刺伤面积大不了多少。林耀略有诧异。
被子弹钻透的皮肤上有浅浅的烧伤,周围有暗红色的痂子已经被血泡得发软。神经末梢灵敏得残忍,阵阵疼痛将林耀的视野撕裂,黑色和金色的裂缝沉浮在浩渺的天地里。
林耀固执地抿起唇,银牙咬碎。吞咽的是他人一生无法品读的伤悲,肆虐的是他人永远无法理解的痛楚。
白色的纱布被一圈圈揭下,狼狈地堆积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林耀寻来家中备急的药,粗鲁地大把洒在伤口上,冰凉的液体顺着表皮流下,在疼到痉挛的手指下积起一滩掺杂着血纹的药池。更多的则肆意游走在伤口中,溶入血肉之躯。
他的喘息已经夹杂着绝望,混乱无章。过去怎样的刀伤也不曾这样深入骨髓,怎样的痛楚也不如这样贯彻身躯。他平时只道是无人可解,但如今却无比渴望着有人共享疼痛。
当有了这样的念头后林耀猛的一抖。自己这是在期盼什么?是想离开这样的生活,是渴望各种各样遥不可及的爱,还是屈服于这一切的残忍?
林耀随即刮了自己一耳光,口中啐道:“你这个混蛋!”
他翻出团成麻团的纱布,一圈圈地绷紧左肩。生生的挤压给了伤口更多的疼痛,他却一声不吭。
既然那个男人这么恨自己,这件事已经策划了好久了吧?老妈又在这个当口失踪,不能不令人起疑。既然没有思路,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林耀思索着,嘴角拼命勾出一缕微笑,却因疼痛咧成了扭曲的表情。
“嘁!”他小声骂了一声,翻出止痛片塞进嘴里。
临近黄昏的太阳并不灼人,但闷热的高温仍使人惰性湍生。离家不远处的古柳下有几个年轻人蹲在石椅上,目光散漫,了无生趣。
林耀认得他们的,至少,认识小兴。
大约是感觉到林耀冰冷的目光在这仲夏季里格外的阴冷,小兴抬起头来,恰巧对上了林耀的双目。他的身体猛的一颤,畏缩地低下头,不置一词。
“小兴。”林耀一步步走近,“我知道你和这件事有关。”林耀刻意露出左肩厚厚的纱布,冷声道。
“……”小兴并不抬头,抿抿唇,依旧无言。他周围的几个青年抬头打量着林耀,几秒后将头转向别处。
“告诉我,我妈是不是在他那。”林耀拽起小兴的衣领,“给我说实话,我可以忘记你做的事。”
“……是……”小兴低低呢喃,“耀哥,对不起……”
林耀将小兴掷在地上,狠辣的表情冲上了面颊:“那个混蛋!”
叁清
“等下……耀哥!你要去哪?”小兴挣扎着起身,匆忙问道。
“去找那个男人!”林耀已经失去了理智,咬牙一字一顿道。冰冷的眼神,冰冷的语气,冻结了空气中的水汽,有那么一瞬间,小兴竟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小兴还想说什么,但林耀没有给他机会。林耀狠狠地一脚踹在小兴身上,嘴里嘶嚎着。石凳上的几个青年人没有什么反应,只将头扭在了一边,默默听闻着狼狈的哀叫。
寂静的楼群里清晰地回响着重物敲击在□□上的闷声,四围的居民有的探出头来迅速将窗关上,躲在晶蓝色的钢化玻璃后悄悄窥探着屋外的一切。
此刻,一个人在施虐,有着无数人围观却无人阻止。林耀心底生发出一缕满足优越感,凌驾于面前事物的快感让他沉醉不已。已经被压抑了十多年,终于可以在一天里,像上天蹂躏自己一样不受任何反抗地欺辱一个人,其中滋味,自由心知。
而那些围观的人呢?就如他生活中的匆匆过客,明明已经察觉到他的痛楚,甚至于深深了解他的过往,但他们只在观望,只在冷视。就像古代的罗马竞技场,自己是与牛角斗的命运的奴隶,更多的人则是站在高处俯视自己一生的悲伤却默默无言。自己赌上的是生命,在他人眼中却只有笑料与娱乐身心。那些人甚至可以说可以被允许正大光明地拍着胸脯道:“我没对你做什么。”但殊不知最令人心寒的便是明明很多人了解,却堪堪无人问津的无助。
远远的单元门口,一双妩媚的双眼隐藏在望远镜下。女人微笑着看完全程,右手不住地转着一串车钥匙,划出短暂却美丽的银白色弧线。
“呐,吉叔。阿耀似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林耀蹲下身子拍了拍小兴的脸。小兴半阖的双眼还在顽固地解释着他的意识并没有失去。看到林耀蹲下身子,小兴的眼睛轻轻转了个角度,最终嘟囔着呻吟了一两声,不再有什么动作。
林耀凝视着小兴的面颊,良久,嗤笑出声,旋即变成放肆的大笑,双肩快速起伏着,后背的衣襟被联动着紧紧裹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背部复杂的伤疤曲路。
开心极了!主宰的快感!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终于可以将这种痛楚与别人共享了!你能体会那种病态的喜悦与病态的快感吗?
林耀站起身子,最后补给了小兴一脚,大步离开,没有回头。转过墙角,他急走向老大为众人们租用的几件房子处。那个男人,必然在那。
他扭曲的表情让一路上的行人们纷纷避让,就如同当年老爸老妈刚离婚时,自己就寄养在谁家为由被几个亲人像踢球一般从这脚扔到那脚,遍体鳞伤。在这种情况下,老妈挑拣的却一个她一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勇敢的选择——自己抚养孩子。也许当时老妈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然而对于林耀来讲,他的一生没有童年,倒不如在哪一个亲戚家中,至少,还会被当做一个人来养活着。
“诶?林耀?!林耀!!”一辆红色的轿车缓缓跟了上去,“你怎么说跑掉就跑掉!正好在这里碰到你,跟我解释清楚吧!”
林耀刚想转身骂去,却被这活力的声音吸引着:“韩静淞!”讶然。
肆谜
林耀缓缓转过脸,阴霾的表情一览无余,他已经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感情。什么矜持,什么尊重,既然自己已经不能拥有,为什么还要苦苦追寻?呵,就算是对自己很不错的恩人吧,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还会依旧关心吗?
“呀!!”韩静淞不大不小的尖叫声停住了几个路人,他们环顾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疾走而去。
果然……也是如此吧。是啊,就算是她承认看过非正常死亡的过程,但她应当没有见到过凶手行凶的过程吧……自己的表情和那种人有什么区别呢?林耀心底不禁有阵阵失落,但,那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没事就走吧,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林耀斜睨道。
“那个……对不起,我刚才很惊讶……你怎么哭了?”韩静淞试探问道。
“……”林耀无言。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回忆很小的时候和邻居的孩子一起玩耍,那个小孩子拿了自己的玩具,索要未果结果对方哭了起来。邻居跑过来训斥了自己一顿,从此再也不和母亲说任何一句话。当时老妈在家里喝了几瓶啤酒,睡得昏天暗地,哪有那美国时间管小孩子的过家家?在那之后,每一次都是如此,每一次都会是自己的不对,没有例外,从没有例外。自己眼角的泪水,脸颊上结痂的抓痕,都是拜那些孩子所赐。久而久之,既然已经明确哭没有作用,不过徒劳地浪费体力,故而已经忘记了哭泣,更忘记了泪水划过鼻梁时痒痒的触感。
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注意到自己的泪水在向下流淌吗?
“怎么不说话了?”韩静淞打开车门,将手放在林耀眼前晃了晃,“还没走神呢。走,上车吧。到底怎么了,你找到你妈了吗?”说着打开了后门,将林耀推搡进去,兀自点了火离开。
“林耀,到底怎么了?你愿意告诉我吗?”在整个小城中大约绕了一周后,韩静淞似乎是忍耐不住这冷漠到寂寞的氛围,叹气道。
“……”林耀重重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简单说,我被大哥的副手暗算了,我妈又被那个男人带走了,我在找他。就这样了。”
出乎意料的,韩静淞并没有立刻回答。比刚才更令人难以消化的寂静充斥着整辆车子,甚至于林耀亦感到一丝微寒。
“所以说……你打算孤身一个救出你母亲?”车子又一次回到原地,韩静淞道。令人奇怪的是此时她清冷的语气与方才的欢快热情判若两人,好似永不融化的高原冻土,冷得纯粹。
“也许……”林耀哑然。是啊,自己的确没有想清楚,只是凭着一腔子怒气冲出几百米,更没有什么时间想过对策,甚至于带不带防身武器这种细微却重要的小节也没有考虑到。
韩静淞再一次沉默。
高原冻土上寸草不生,即使是倔强的寒带植物在那里也只得向天地屈服。
车速渐渐慢下来,最后甚至以每小时五六千米的速度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性子呢……”韩静淞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心情。
“你和他,为什么这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