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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轮船驶进荷兰,地平线上出现了起伏的山峦,法国被甩到了后面了,见惯了单调的平原景色再看到这些山,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和兴奋。对着这些山打量了一会,我发现它们突兀地拔地而起,忽不相连,很有趣。
      “黑色的埃及。”我望着窗外这一长线的奇异的金字塔般的小山,打开手提电脑,寻找栗子的留言板。
      她说:“给组合取个名字吧。”
      冉冉提议:“WAYHOME。”
      WAYHOME,又是恩雅,清澈纯净的恩雅,我笑了,告诉他们我已经快到戚磊给我的地址了。
      “加个文字吧。”栗子偏爱这个词,没理我。
      我的心突然就疼了一下,对于文字,我在骨子里是一种偏执的爱的,只是这些年来被隐在那些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现在看它再被栗子提起,并且低调平静的和冉冉说她喜欢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就疼了。
      她们争执不下,而我夹在中间更是一种难以取舍的尴尬。然后我说,“叫文字WAYHOME吧。”
      屏幕上是两个胖胖的笑脸图案,她们笑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我心里这绝对不是讨好的折中,对于文字和恩雅,我有着难以割舍的爱。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里的山是怎么出现的?”
      我的字还没打完,轮船的车斗翻了,山坡上升起了黑色烟雾,电脑自动把声音传输了过去。
      “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它们是被煤堆成的,那是一些和煤一起被抛到地面的废物。”栗子说。
      冉冉也补充到:“戚磊从小就是一直看着它们一寸一寸地长高的呢。”
      “和我说说戚磊吧。”这个没见面的朋友让我很好奇。
      栗子笑:“他弹很棒的钢琴,会吹萨克斯,会调酒,会写剧本,在餐厅里弹钢琴,给杂志做专栏,在电台作兼职DJ。”
      “他很棒呀,可是从来没在BBS上见过他。”我也笑了。
      “其实他是个很低调的人,而且他现在应该会很忙。”
      “不张扬的样子,我喜欢这样,真期待快点见到他。”
      才打完,轮船靠岸了。关上电脑,我跳到站台上。

      戚磊的家乡着落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斜射的日光淡淡的,空气里有一层厚厚的烟煤。我顺着山坡蜿蜒而上,这个叫瓦斯梅的小镇两排红砖房,肮脏污浊,看不到阳光。
      爬在长长的坡道上,我想的只是它的凄清。没有人影,我只有间或才可以看见一家门口站着个妇人,但她的表情也是麻木迟钝的。
      戚磊的外婆很热情,她领着我穿过暖烘烘的厨房,屋里充斥着我喜欢的烤面包的香味。她给我的房间是屋檐下的小块地方,临街还有一扇窗,角檐就在后边笔面而下。她早用那双粗大能干的手把这房间收拾干净了,我几乎一见就喜欢上了这里,连行李也来不及打开就兴冲冲地蹬蹬跑下通到厨房的木梯,告诉她我要出去看看。
      “记得早点回家吃饭哦。”婆婆很慈祥,我喜欢她那如失却花朵般苍老而温暖的容颜。
      “好的,一定很快回来,而且我也期待早点见到戚磊。”

      门外下起了雪,我只好站在屋檐下。小镇还依稀能够看清一些轮廓。雪弥漫在风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集体吟唱的季节,红色的煤穴被贴了封印。我不停地唏嘘,冗长低迷的声响令一切为之冻结。很多矿工开始纷纷涌出大门,每个人黑糊糊的,满是煤灰的脸上只有眼白特别醒目。他们蹒跚地走着,边走边用难懂的土话交谈,那么地快,那么地骨瘦如柴。
      我忽然明白这里为什么都静寂无声,瓦斯梅不是我眼前所见的一片简陋的蓬屋,而是在底下700公尺深处的迷宫,在那里,人们度过醒后的大部分时光。
      婆婆走到我身边,淡淡地笑着,她对我说:
      “孩子,你看到的热内矿是荷兰最老又最危险的矿。”她沉默了一会。
      我问她为什么。
      “因为许多工人的残死,他们或在井上或在井下死于瓦斯爆炸,进水或坍方。很多年来这里都有一个黑色的传说,凡是试图改变这里的人都会在轮回中冥冥地死亡,依照神灵手中的丝线有着不可逆转的因果。”
      “那么您信吗?戚磊信吗?”
      “小磊是靠自己闯出来的孩子。他放弃了许多兼职,就是为了成为矿工们的好朋友。”
      “他成功了?”
      “是的。他在矿厂找到很不错的工作。小磊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很多人被提升了,他们离开了瓦斯梅,就改变了对事物的看法。为了钱,他们站到了老板一边,把自己当时在井下做牛做马的情景都忘了。可是小磊最是真诚可信。每次矿上举行罢工,只有他的话才让矿工相信。矿工们只听他的,别人的话可不管用。”
      婆婆绽裂的皱纹,隐隐透出骄傲的色彩。雪一片一片,漫山都是清凉。她温暖地屏息等待着孙子的归来,忽然有点微微的悲伤。
      “怎么了?”我问。
      “可是,可爱的小磊活不长了。。。常见的事——得了肺病,每个下井的人都会被这种病缠上。说不定连这个冬天也熬不到头了。。。”
      我只能听到她绝望而平静地吐字,震惊就这样悲伤愤怒地下落,伴随着冰冷的空气。

      “外婆,我回来了——”戚磊推开院子的门,把他刚刚猎到的或许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只兔子摔在地上。大声喘气。他说,“冷死了。”
      他有和婆婆一样宽宽前额,头发是深赫色的,五官很清秀,目光淡淡的很温柔,也似乎总在渴望着什么。
      他靠着蓬屋的门,这才注意到我。“STONE?”
      “戚磊!”他的声音低哑,又带着少年的清澈。我猛地给了他一个男人的拥抱,同是186的身高,我还是触到了他的赢弱。
      “冷死了。”他很纯净地笑了,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法国来的就是不一样,你比我们想象地还要漂亮。。。”
      一阵剧烈的咳嗽迫使他停了下来。看着他那平塌塌的胸脯像被一种压力炸破,我说不出的难过。婆婆回到了暖暖厨房,让我们进屋,坐在一起。昏暗很有张力地穿过我们背部射下来,在那里留下它完美的金色的光晕。
      “既然这里的条件这么差,为什么不离开呢?”我问他。
      “你也看到了在这里,人们过着比奴隶还不如的生活。凌晨三点,我们就要到井底层,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能休息一刻钟,然后又一口气干到下午4点。STONE,井里很黑很闷,干活时只好光着身子。那里的空气都是煤灰和毒瓦斯,让人憋得难受,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也许8,9岁就下井了,像我们这样19,20岁就得了热病或肺病。你了解吗?”
      “也许。”婆婆窝在厨房里,灯黄摇曳,她完全陷在暗中,可我能够真切地看到她的清泪。
      “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吗?天帝的十个儿子,英雄的弓箭,烈日的陨落,悲鸣的三足鸟,英雄的消失。”他说,“STONE,你知道吗?我就是他,就是那个射下太阳,拯救了天下苍生的后裔,这是我的梦想。”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闪出灼灼的目光,他说“STONE,你相信吗?”
      他对我微笑。我看着他就相信了。
      窗外传来哭声。戚磊说附近一定有孩子又饿了。我想他每天都会沉浸在这种哭声中无法自拔吧。透过蓝色的窗帘向外看去,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悲伤。
      他搭着我的肩膀紧了紧,笑地很淡然:“看来栗子是把你送到这里来历练了,那么要慢慢习惯哦。”
      我正想问戚磊什么意思,只是被一个叫小三的人闯了进来。我见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毛衣很脏,纽扣也被扯掉了,而且脸上也不干净,一条一条的□□子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哭过了,我便退到一边。
      他凑到戚磊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越说戚磊的脸色就越难看,然后他给了戚磊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戚磊看了我一眼,当着我的面拆开了,里面只是一张照片。
      他看过后拍案而起,朝小三大吼着说:“去把小刀他们都叫到矿工公司门口等我!我操他妈的!我今天非剁了那混蛋!”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婆婆和小三都不敢作声。小三跑出去叫人。戚磊没看我,直接往外走,我一把拽住他,问:“怎么回事?”
      他把相片给我,我看了一眼,那是几个不满6,7岁的女孩被人硬逼着在下矿和约上签字。
      “ 她们都是镇上的孩子。我们付出一切,得到的是一间蓬屋和一点点使我们吃了能挥动铁搞的实物,等着病死,等着饿死也就罢了!可她们还太小,许多孩子不识字,也不会保护自己,她们一旦生了病就会一脚被踢开,更别说领到工钱了。她们会一个个死得像只狗,活下的几十个年头也都在黑黑的巷道里过的,最后被埋进路对面那座矿山的一个坑里,一生就这么完了!”
      戚磊一怒之下踹倒了一张无辜的桌子:“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我操!灭了他们这群混蛋!”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把从小的修养丢到一边,说:“我陪你去灭他们!”
      “呵,想不到你学你骂人也挺拽的,放心我会罩你的!”他笑了,揉乱了我的头发。
      我们正要出去,想不到婆婆堵在门口挡住了路。
      “外婆,让我过去。”
      “你要去干吗?”婆婆扶着门框,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她还说:“磊子,这是这里孩子的命啊!你管不了!你都病了,你不是答应婆婆不打架了么?”
      “最后一回,下次不了。”戚磊说得出奇平静,他温柔地拉开她扶着门框的手,说:“外婆,我急!”
      “你急,你也得急一下自己的身体啊!要是你今天活蹦乱跳的,外婆拼了命也让你去!”
      然后婆婆又说我,“还有你,孩子,你一看就是个干净漂亮的好孩子,不要掺这混水了。矿头的人不像你想象的容易对付!”
      “外婆,磊子求你了!”戚磊不耐烦了,他说:“快让开,我今天真有事儿,我非去不可。”
      “再急的事儿有你自己的事急么?你不能再打架了!”
      “您让不让?”
      戚磊有点怒了。
      “难道你要抽我这老婆子?”
      “外婆!”他真的拌开了婆婆的手,他嘴里说着,“对不起!”把她搡到一边。
      婆婆惊讶了一会儿,戚磊没有看他,转身要走,我知道现在他可以搬动一头水牛。婆婆忽地从他身后抱住他,嘴里战抖地只有眼泪。“磊子,外婆就你这一个孙子了!”
      情况尴尬极了,我踌躇了一下,把婆婆搀到一边,给了她一个“放心,有我”的眼神,什么安慰话都没说,直接随着戚磊去矿厂了。

      我们在矿厂门口集合,我还看到了戚磊的那帮矿工朋友,他们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但见到戚磊对我很照顾,也就算接受了我。人到齐以后,我们浩浩荡荡地找工头老板算帐去了。我没有拦住戚磊,告诉他婆婆的担心。因为我知道他将要去打一场必须打的架,必须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做前提,不然十有八九是要输得很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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