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川》炊口绍

71、part71

　　Part71
　　【壹】
　　迹部景吾走进学生会办公室。

　　正是学生会最忙碌的时候，浅川身为区区一个干事偶尔也昏天黑地的，跟那个身为会长满面云淡风轻的人一起回家的时候，真想问问他是不是有分身。她脸上爆了几粒青春痘，先是鼻尖一颗，鼻尖没褪，脸上又奇迹般地一左一右冒了两粒，明樱说浅川你的脸越来越立体了。
　　浅川是不大往脸上涂涂抹抹的人，舅妈却很把这问题当真，拉了她嘀咕半天。迹部一个人在书房写啊忙啊，浅川出去之后很久都没回来，他还有一道题要给她讲。不自觉地拿起一支她落下的笔转了两转，门开了。
　　浅川难得地把长发扎起来，刘海也翻到后面去，一个杏色的夹子夹起来，长发梳了一个包包头，几绺散在外面。最重要的，脸上刚才上过一层芦荟胶，额头又大光明，整个人顿时明亮俏皮起来，浅川觉得不习惯。刚才舅妈还想让她做面膜的，浅川顽强抵抗了一番才只上了胶。
　　迹部看见她改头换面只是大略愣了几秒，然后说过来，给你道讲题。
　　浅川熟门熟路地搬了椅子过去。迹部在纸上画受力分析图，寥寥几笔的等待间浅川一分神就想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他难道从来不着急上火？从来没看见过迹部景吾发痘痘，光洁得像一只刚剥开壳的白煮蛋还散发着森森的少年气息。浅川不禁想，难道这就是网王们的优待？住在仁王家的时候仁王脸上也是干干净净整天运动还白得很，明浅川瓶瓶罐罐却很多。亚久津火气也挺大的，也不见发口腔溃疡。远到忍足侑士也是不见痘痘清爽极了。现在看见迹部景吾，浅川就想起四个字：面如冠玉。
　　冠玉停了笔，疑惑地问她：“想什么呢？”
　　浅川回神，大囧。

　　舅妈说新发型不错，第二天依旧帮她折腾了一个包包头去上学。迹部在车里多等了一会儿，看见浅川不再披肩发也没说什么。他在家里不怎么说华丽不华丽，而且话不多。浅川肩膀上没有长发的触感了，偶尔一缕头发被风吹来吹去的，她昨晚新养成一个习惯就是经常得伸手把头发勾到耳朵后面去。所有梳辫子又有头发梳不进去的姑娘们都有习惯性的动作，就是哪怕别人看着已经很整齐了，她们还是时不时地伸手柔顺地往耳朵后勾头发。浅川一晚上就习惯了，车上往外看看风景就勾勾头。
　　到了学校大家对新发型纷纷发表了看法。明樱设计师习性被触动说不错你终于跟清汤挂面脱离关系了，放学我们去整点头饰更好。英子扎了两根低低的小辫垂在胸前，一直玩着浅川的包包头。不知火深呼吸一口没说任何话，他以为他喜欢的人应该是披肩长发，现在才知道喜欢的人梳什么发型他都喜欢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山下连真被明樱昨天的语录整得很惨，无精打采地看着浅川的发型以为自己班转来一个韩国交流生。迹部去晨训了，忍足看样子似乎已经想开了不过话没有平时多技术也没有平时施展得好，迹部不再激他发挥出来，而是让他一个人好好练，运动也是减压的一种办法。
　　文化祭邀请函的制作也是全校的活动，每班推荐好的方案到学生会，浅川这两天就在宣传部忙这个，然后邀请函会分发到每个学生手里可以给校外的人，凭邀请函就可以入场参加文化祭。印刷量有点大，所以邀请函定型很赶，浅川觉得短期内自己的痘痘是褪不下去了。
　　明樱问她：你要不要给亚久津一张请柬？浅川不说话，明樱添油加醋道，反正你很多认识的人现在已经请不得了啊，干嘛不让酒精来。浅川一拧眉说我有说不让他来了吗？明樱说那你就是让他来了千万记住啊我还想看看他呢。浅川撇了撇嘴说，你以前又不是没有看过你连他以后怎么样都知道。明樱放下嬉笑怒骂的神色肃容道：哎，我知道山吹会输，冰帝拿不了冠军，立海大没法三连冠。青学有主角光环护着，可我真不想就这么认输。
　　其实我也不想啊。在立海大的时候每天仁王早起去晨训，浅川想起立海大止步三连冠门外就常常遗憾，但无能为力。她也想过如果自己在青学会怎么样？一定很高兴地去迎接胜利。但是她已经在冰帝找到归属感了，如果冰帝真的输了她可能会比如果待在青学知道青学赢了那种心情还要起伏。明知道他们会输，却不能说。明知道他们会输，却不可能阻止。迹部景吾如果输了也会很理智期待冰帝东山再起，可是就算下一年赢了也不是他带出来的队伍了。而且他那么好胜的一个人，输了心理落差该有多大。浅川在心里的显示屏上写了两个“哈哈”，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明樱像话痨一样跟浅川说完了又去跟其他人说，听别人聊到昨天电视节目上有一个姑娘做了埋线双眼皮，没多久恢复成单眼皮了，重点是一只恢复了还有一只保持了双眼皮。这其实也没什么，但是保持的那只眼睛双眼皮做得太宽了，搞得两只眼睛看起来不太和谐，姑娘只好重新做手术把埋线取出来。这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姑娘最近刚刚领了证，男友不知道她原来做过手术，又怪她结婚前不说，但是隐瞒做过双眼皮手术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女为悦己者整容嘛。可是小夫妻俩吵起来谁也不让谁的，一个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做过手术你今天不告诉我做过双眼皮手术明天就可以不告诉我你削过颧骨垫过下颌后天还可以不告诉我你抽过脂隆过胸，一个反唇相讥说不就是做了双眼皮吗你爱的是我的人还是我的眼睛再说你又没有问过我有没有动过刀子这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一个说我强调爱情里的诚实我们应该坦承自己的一切不该有何隐瞒，一个说我们都坦诚相见过了还坦承什么不就是做了个小手术至于吗。吵到最后旁边人已经听不懂他们为什么而吵架了，女方不相信会有男人因为对方事先没说自己开过眼皮就动怒的，男人不愿意女方婚前就对自己这样不诚实，闹得不可开交要离婚。
　　众人听完都呆了，不知火幽幽地说，对啊，至于吗。
　　山下连真恢复了点精神，抬起手指指着他说，你们没看出来这货也是一只单一只双的吗？
　　浅川也兴致勃勃地转了过来和明樱一起看，哎你也是做双眼皮手术失败了吗？
　　不知火说，屁，我天生就是一单一双好不。

　　放学，浅川已经坐在车上了，明樱刚刚跟她分手，然后一条短信进来：我前面还说去买东西呢。
　　浅川回复：你不提醒我都忘记了。明天吧。
　　明樱：明天我有约啊。
　　浅川试探着问：simon？
　　明樱：你们怎么一猜一个准啊！我老弟刚才还让我明天给他带东西呢，我说我有约了尼玛这小子自己上个街跟要他命一样，非要我把事情推了。我说不行我都约好了。尼玛居然跟我说又不会引起国际纠纷！还挺不屑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国际友人有什么呢。你说气人不气人！
　　浅川失笑：他消息也蛮快的嘛。这是关心你的一种表现，怕你被洋人拐跑了他失去姐姐的关爱啊。
　　明樱：关爱个毛线，这小子气死我了。我跟simon现在也没有什么啊，为什么你们都一副他被我吃定的样子。不包括你啊。
　　浅川：不是他被你吃定是你被他吃定啊。还说没有什么，才见面几次就对上眼了。而且是你先说喜欢他的。你干嘛那么说啊，就不会和稀泥打太极吗。怪不得人家觉得你吃定他呢。
　　明樱：鉴于之前的教训我觉得有什么心意还是尽早表达出来的好。而且想到上辈子那茬儿我觉得我欠他了，所以这次先主动吧，以后就不了。
　　浅川：原来这样。关键人家不那么想啊，而且simon现在不知道你以前和他怎么怎么过，不是说先主动以后地位就示弱了吗。
　　明樱：我跟他还分什么示弱不示弱的啊，现在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失忆的前男友，他想喜欢谁是他的事情，我要不要再喜欢他一遍也是我的事情。
　　浅川：我觉得你迟早还得再……算了，这是你们俩的事情。
　　明樱：嗯，反正我明天有约了，我们后天再去吧。
　　浅川：好的。
　　浅川抬头看看车窗外，迹部见她狂发半天短信又往外看以为是眼睛酸了，直接把手机抽走了。
　　“……？”浅川转过来。
　　他递了一个暖手公仔：“伤眼睛。”
　　浅川嘴一瘪。早上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在跟谁唠嗑，一个劲发短信，也是在他往外远眺的时候她随口说了句，伤眼睛。他看了她一眼，眉头拧了个小疙瘩，真的把手机揣兜里了。
　　明浅川的手一年四季都冷，穿得再多开了暖气她还是冷。
　　她把冷冰冰的手往多摩君公仔褐色的身体里一伸，里面还有一个暖宝宝。手指覆了上去缠绕丝丝暖意。
　　她赶紧很领情地对他说，谢谢……
　　他嗯了一声，把海绵宝宝的公仔放在左边并排，什么也没捂着，握着她的手机，看窗外。公仔的主意是舅妈的。
　　夜色，迹部景吾，海绵宝宝，真够和谐的。

　　【贰】
　　后天浅川和明樱放学后在街上转悠，去饰品店逛了半天，浅川变成化妆头模，上上下下被明樱比划了不知道多少个发卡发圈，挑定之后又去帮明榆带东西。终于买完两个人在快餐店停下来点了饮料，明樱转着那个高脚椅转来转去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浅川终于问出一句憋了两天都忘记问出口的话：你昨天和simon约会怎么样了？
　　明樱正好转到跟她反方向，愣愣地看着墙壁上的挂画，然后大义凛然地转过来说，你怎么现在才问？
　　昨天，真是相当狗血的一天。
　　Simon那家伙口口声声说不了解这里的地形，一放学却熟门熟路把她拉到她都不认识的地方来大吃特吃了一场，最普通的街头小吃在很偏僻的巷子里味道跟其他店里的不一样，酒香不怕巷子深。明樱原身作为本地人对于哪里有好吃的东西居然不如一个外国人了如指掌让她觉得挺挂不住面子，连吃了豪华大阪烧咖喱东京烧鲜得舌头掉下来的乌冬面之后又举着章鱼小丸子在街上毫无形象地啃的明樱终于泄气地停了下来，大怒：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店的？
　　Simon不为所动，拉着她去游戏街，明樱终于扳回一城，先几局玩得风生水起，simon没多久也上手了，她只好不停地换拿手的游戏，他一边握着游戏手柄一边喃喃自语说，跟我们那里也差不多啊。
　　明樱沉浸在当年他怎么教她魂斗罗调30条命的秘籍的场景里，随口说对啊日版和美版选30条命秘籍都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按开始……他没搞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还是很快回了句嘴说，超级魂斗罗已经是右左下上AB了……
　　明樱横了他一眼，这关口泡泡龙扫错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一层一层压下来她手忙脚乱一阵顽强抵抗狂扫之后终于被压死了。Simon离警戒线还有好几层于是赢了。
　　两个人又是各种游戏一局一局玩得尽兴了，时间却不早了，simon送明樱到了学校，说今天很开心然后把手机贴耳朵旁边比划意思是电话联系哦，明樱点了点头就上了自家的车。
　　到半路明榆居然来了个电话说打球受伤了快到医院去接他，明樱嘴里不饶他说臭小子干嘛非要我来跑一趟你是受了多重的伤啊，一边催司机快点快点再快点。到了医院那小子又是绷带缠身，不过没有上一次行动版的木乃伊严重，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地说也体验一回病号的感受，然后打发明樱去买好吃的。明樱说你打个球能打成这样你打的是铅球吧。明榆说你再说一句我就多住一晚再差使你一回……
　　明樱前脚刚出病房一边走到了电梯一边想为什么他们家的惯例是生病的人像过年一样吆五喝六地奴役别人到处奔波买东西，然后下一层电梯开了，忍足侑士走进来。
　　明樱顿时真想在等会给明榆买的零食里下泻药：你说他怎么就挑中了忍足他们家开的医院这是什么狗屁的运道？
　　忍足也略显尴尬，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明樱先打了个哈哈说我老弟又受伤了来你们这住一晚，忍足想说欢迎又觉得不对，明樱自己接话道我要去给他买东西吃呢你呢，忍足终于找到话头赶紧接过去说，我去给英子带……
　　这句话好像还不如不说？明樱了然地说，我知道的，等会我也带点吃的去看看她。
　　两个人在医院门前分开了。英子心脏又出什么问题了？明樱很有些担心，然后买了双份的东西，很快赶了回去。
　　明樱去查了病房号，忍足还没回来，英子正在跟浅川打电话，看见明樱进来很是高兴，听说明榆受伤了不好动，还想去看看他。明樱摸摸她的头发说好好休息吧，周末我们来看你。英子说只是个小检查不用住几天的。
　　明樱回明榆病房，臭小子还嫌她太慢了他饿得厉害，狼吞虎咽就吃了起来。明樱无聊地在一边看电视，明榆说你吃晚饭了没，明樱说早就吃饱了才来看你的。正好调到自然科学的节目，讲未来黄石火山爆发与世界末日之间有何关系，明樱眉毛一抖想起自己上辈子怎么被火山灰给呛死的，赶紧嫌弃地换了频道。明榆含着食物咧咧说你别换台啊我要看呢我要看，明樱说有什么好看的睡着睡着就被灰呛死了一点知觉都没有有些人就是死在梦里呢，明榆死死护着遥控器说看看也不行啊好像你碰到过似的，明樱摆摆手说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迹部家开晚饭。舅妈依然严肃对待浅川屹立不倒的青春痘，十分忧心地发表了看法。浅川表示自己将采取放任自流的方式任其生长，被舅妈以每日敷面的判决驳回。
　　这天白天浅川心情曾经失落过一段时间。班级里在讨论近视与不近视的问题，可能是因为网球王子世界的关系？这里视力好的人很多。也有很多初中生直接戴隐形眼镜的。
　　很多时候是：“我爸妈都近视，所以我也近视。”
　　幸运的人：“你们太遗憾了。我爸妈都不近视，我也不近视。”
　　特殊情况：“我爸妈都不近视，但是我近视了！”
　　几乎没有：“我爸妈都近视，但我不近视。”
　　“爸妈都不近视还有一半可能近视，都近视估计你肯定要近视。”为了寻找论据互相问起来，“浅川，你视力这么好，你爸妈肯定不近视吧？”
　　浅川刚听见他们提到遗传因素就隐约觉得不舒服，等到问题被抛出来，她才真的感觉不舒服。全身几乎是立刻一僵，勉强牵起嘴角说，是啊。
　　实际上，见到的爸爸的形象只有永远的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而已。他到底戴不戴眼镜她根本无从知晓连张照片都没有。她是知道他越来越形销骨立，手臂上青筋都要突出来，还有大块的伤。她告别他们俩的身体的时候很平静，他们没有把他们俩最后的仪容搽白涂红画得很喜庆，两具苍白的身体干干净净地躺在棺里，他们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他们甚至还带着点微笑。
　　……
　　“妈妈，你还要听我念书吗？”
　　“不了。妈妈想睡一会。”
　　“好的，那我再坐一会。”
　　……
　　浅川现在能做的只是每天在他床边念书给他和妈妈听，按时向他问好，在病房里自言自语，告诉他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发生了什么事，认识了什么人，她说她过得很快乐，她觉得自己很坚强，即使他暂时醒不过来，她也不会害怕，她觉得他只是太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所以总有一天他会醒过来的，所以总有一天她走进病房，会见他们微笑着迎接她的到来。
　　她说她还从来没有害怕过，但是，还是希望他早一点醒过来，她只是有一点点紧张，手只是有一点点颤抖。
　　……
　　她最后望了望两个人恬静的睡颜，两张床并排着。很安详。
　　……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能说的时候不知道她的存在，知道有她存在却始终没有跟她通个电话说上一句，他们都在期待重逢的那一天把话都封存到那一天把喜悦和悲伤都低温冷藏到那一天，结局却是再也没能说上一句话。他们实在不能算是合格的父母，她就这样踉跄跌撞地长大了，然后莫名其妙在一个5月的日子里走掉了。真相就是他们这一家其实都已经，死掉了。是命运吗？
　　浅川上辈子就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听说是出生后就被送来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什么的词语已经刺激不到她了。她对父母缺少基本的概念，公园里看见一家三口的桥段也几乎无所谓了。因为有太多需要靠自己的事情，没有工夫去悲伤。去救那个小孩子而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后悔过吗？醒来还是没有父母的时候，她是怎么对自己说的？
　　我想我是一个注定没有父母爱的人。没有父母爱也能生存。我坚信终有一天我也能活得很幸福，哪怕没有人替我牵肠挂肚。
　　但是，为什么她注定没有父母爱？每次想到这里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就伤感了，伤感会伤肝，伤肝会生病，生病会花钱，而她没有钱替自己的伤春悲秋买单，所以从开始就不能伤感。现在终于可以畅快地生病，却习惯了不能伤感。
　　被禁锢尘封已久的伤感，终于还是悄悄宣泄了出来。浅川无言地看着别人讨论父母遗传因素和近视的联系，无法开口接话。原来有些伤口看似愈合，实际一生一世都不能好好结痂，你会忽视它是因为等闲的刺激根本刺激不到它，等到真正的刺激来临，你会发现你连直视它的勇气都没有。
　　一整天在磅礴的伤感里很快就过去了，浅川回家的路上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迹部分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但是一个家庭美满的人安慰一个父母双亡的人一旦安慰得不好就显得比较没心没肺，不如什么也不说让这个人自己缓过劲来，不过不是好办法。于是一个不知如何安慰一个不想要任何安慰一边伤感一边想要停止伤感，两个人相对无言就一路到了家。
　　浅川吃完饭去和老爷子说话。
　　她看老爷子怎么养护一盆兰花。先喷喷雾，再用毛巾轻轻地夹着一片叶子捋过去。她看了半天也只捋完三片叶子，老爷子忽然把毛巾往她手上一递，摆了个手势。她就接过去，喷雾，轻轻地侍弄叶子。虽然那种感伤还是让她很无所适从，可是终于可以投入什么事情了。
　　一盆兰花照料完毕，一边也想了很多事情，但什么也抓不住。老爷子在一边看着终于说，想要做什么呢。
　　浅川回答说，外公，我想看妈妈的照片。
　　老爷子眼神依然清亮，他慢慢地说，我需要找一找，等会小景他妈妈拿给你。
　　浅川答应了一声。回了书房，作业做完迹部就对她说，今天早点睡吧，也没什么事情了。
　　然后回了房间，收拾书包，洗澡刷牙，舅妈拿着相册进来。她说今天小景他爸爸不在，浅川我和你一起睡早点睡。她把相册放在书桌上。
　　躺下去之后舅妈问她，睡着了吗。浅川说没有呢。
　　舅妈说，是不是想家了呢。
　　想家了，她没有什么家。言下之意是想爸妈了吗。浅川说，对的，今天突然是的。
　　舅妈说，浅川一直是个很乖的好孩子。早点睡吧。
　　做梦的时候，可能是每天迹部给她讲题而今晚没有讲，浅川在伤感的梦境里梦见迹部给她讲了一道很无厘头的题。虽然很无厘头但是他表情一直很严肃，他说浅川我最近遇到一道题如果你能解得出来你肯定就会考得很好很好比我还好。
　　浅川说什么题我做出来就会考得很好很好比你还好？
　　迹部念给她听：有一只熊掉到一个陷阱里,陷阱深19.617米，下落时间正好2秒。求熊是什么颜色的？A：白色，北极熊 B：棕色，棕熊 C：黑色，黑熊 D：黑棕色，马来熊 E：灰色，灰熊。
　　浅川很遗憾地说，看来我没法考得很好很好比你还好了，这道题的题目和问题看上去没什么联系嘛。
　　迹部继续严肃地说，你再看看？说不定就做出来了。其实是有联系的。
　　浅川说，我不会，你给我讲吧。
　　迹部拿着她的一支笔在纸上写写划划道，易算出g（重力加速度）=9.8085。
　　浅川说，是极地的加速度吗？
　　迹部边写边道，北极是9.832，赤道是9.780，怎么能说一定是极地呢根据精密计算，应该是44度左右。根据熊的地理分布，南半球没有熊，可以得知应该是北纬44度。
　　浅川说，哇，好厉害。不过和什么颜色的熊有什么关系啊。
　　迹部慢慢地分析说，根据题目，既然是掉到陷阱，又是熊可以掉进的陷阱。因为陆地上少有比熊还巨大的珍贵动物，所以可以推出，此陷阱是为熊所设计。其次，既然为熊设计地面陷阱，一定是陆栖熊。而且大部分陆栖熊视力不好，难以分辨陷阱，所以容易掉入陷阱。至此，可选答案有：棕熊和美洲、亚洲黑熊。鉴于题目只有棕熊和黑熊，那只剩这两个答案。
　　迹部又道，既然陷阱深19.617米，土质一定为冲击母质，这样才易于挖掘。棕熊虽然有地理分布，但多为高海拔地区，而且凶悍，捕杀的危险系数大，价值没有黑熊高。而一般的熊掌、熊胆均取自黑熊。又因为黑熊的地理分布与棕熊基本不重合。可以判定，该题正确答案为黑熊。说完打了个很脆的响指。
　　浅川说，哇，冲击母质都做出来了，果然是好高深的一道题目。怪不得我不能考得很好很好比你还好了。
　　迹部忽然很得意地说，没关系，我考第一，你考第二就行了。
　　这个梦到这里忽然就结束了，早上舅妈叫她起床，浅川还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吃早饭的时候迹部说，今天好几门科目模拟测验呢。浅川突然想起来那个棕熊落网的梦，那么离奇的一道题还做得挺顺理成章的，她简直对这个梦有点信以为真。回忆到迹部那句包揽第一第二，大概他的好胜心都传染给她了连做梦都没放过想要必胜。
　　模拟考的时候果然考了异常变态的题目，物理的附加题让人做到脑缺氧：测定病人的血沉有助于医生对病情的分析诊断。血液由红血球和血浆组成。将血液放在竖直玻璃管内后，红血球匀速下沉时的速度称为血沉。若某人的血沉为v，半径为R的红血球的体积为V=4*π* R3，它在血浆中匀速下沉时所受阻力为f=6*π*v*R*n，n为常数，血浆密度为p0，红血球密度为p，则红血球的半径R=？
　　……
　　“根本连题目都不想看了啊。”明樱奔溃地抱着头说，“等会居然还有两场考试。”
　　“没事你想着等会我们要逛街。”
　　明樱摸了摸她的包包头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再熬一会。你难道不觉得我已经很久没有翘过课了吗这个翘课公主的名头都名不符实了？
　　浅川特别鄙夷地说，你再翘一回我看看。

　　回到现在的时间，明樱饮料喝得差不多了槽也吐得差不多了心事也倾吐得差不多了，咬着吸管看外面一个行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吃桶面吃得那叫一个香，看得目不转睛把根吸管咬得不忍猝睹，浅川看见她真情流露的样子只好扯了扯那根吸管，等到明樱依依不舍地转过来用目光探询，浅川说你这么想吃泡面干脆自己买一桶吧。明樱把头摆回去说不其实是看着别人吃才有味，然后一直看到那个人把面吃完把桶扔进垃圾桶里扬长而去。浅川起身说可以走了吧？明樱感慨，自从来这里之后就很久没有吃过泡面了，今天偶尔被勾起来真是馋得很啊。浅川说期末的时候满寝室方便面味道你还记得吗？我也很久没有吃过了。明樱如梦初醒，说藤堂明樱长这么大居然没吃过几次泡面！我几乎找不到印象啊，哎，你说你家那位有没有吃过泡面？
　　浅川一边戴围巾一边说，我估计是没有吧，我们家管得挺严的。而且这个食物不是太华丽不是太符合他大爷的审美观。
　　明樱扯了扯她垂到腰际的围巾说，你和迹部怎么都喜欢这么戴围巾？只绕一圈脖子前面垂下来一点点后面垂到腰，不觉得不舒服吗？
　　浅川说，今天早上舅妈这么给我围上的。
　　明樱啧啧有声道，电视里看到这么围都挺有风度的，我也这么围过一段时间，后来听说以前有人这样围很长的围巾结果被马车的轮子轧进去了然后就一下子被勒死了然后我就再也不想这么围了。
　　浅川背上包拉了她就走，说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我啊我还想多试几次的。
　　明樱跟着她走一边小声喊着，我就说我就说你越是不让我说我越是要说。……喂你走过头了啊……

　　晚上书房里迹部问浅川那道血沉的题做出来没有，浅川说看题都头大了所以放弃这道题检查前面的了。迹部说我也没解完，听说答案是3*根号下{v*n/[2*g*(p-p0)]}。浅川叹为观止地说再给时间我也不想做了。
　　然后迹部正帮她检查着作业呢，浅川站在旁边想了想，递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
　　迹部拿着杯子头也没抬地说，你想说什么？
　　浅川特别犹豫地说，我想问你吃没吃过方便面……
　　他听见之后猛然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又低头说，这个没什么营养，没吃过。
　　浅川小声说，哦。
　　他说，还想问什么？
　　浅川说，没了。哦，对了，昨天我梦见你给我讲了一道题。特别好玩，不知道现在问你你会不会做。
　　他饶有兴致地问，什么题？
　　浅川说，一只熊掉到一个陷阱里……
　　【叁】
　　晚上浅川在自己房间看妈妈的照片。每一次翻阅都需要勇气的。照片上那个人似乎和她很遥远，从小女孩到少女再到成人，厚厚的好几本相册，越看越陌生。浅川只是想着，可惜她自己从小到现在都没有几张照片，现在可以缅怀妈妈，以后老了想要缅怀自己都不行。她走到书架那里翻了一会儿，有很多别人的照片，唯独自己的很少，大都是合照。最多的单人照是亚久津，各个场合都有，几乎都是偷拍侧拍的，没有什么他在镜头前拗造型的情况。亚久津在镜头前面挺别扭的，只有一张在笑。浅川把那张照片取出来，亚久津只有半个含笑的下巴，线条柔和，衣领以一种奇怪的动态立着。她使劲回忆了一下，把书架理好，拿着那张照片走到书桌前，盘腿坐在椅子上，好像快要捕捉到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舅妈在外面敲门说，浅川该洗洗睡啦，我马上来啦。
　　浅川应了一声，把照片随便往一本书里一夹，把妈妈的相册叠起来，然后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浅川突然恍然大悟，那是有一天亚久津练机车，浅川突发奇想要坐在前面，亚久津又没带头盔，两个人目无王法违规得厉害。她坐在前面想留个影纪个念，悄悄把手机背到脖子后面去，他立刻哇了一声，还是让她拍了。
　　手机里照片洗出来含含糊糊的，当时只拍到他的下巴，确实是在笑。风刮动衣领猎猎翻飞，他下颌线条柔和嘴唇微翘，可惜了没拍到眼睛。那天他发了点烧，脸红红的。她觉得不对劲，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烫。她说喂你的头有点烫哎。他不以为意说可能因为我想问题想太多了。她又气又笑捶了他一下道，你以为你是电脑主板啊，快点回家啦。至此浅川终于为时略晚地明白了过来，赶紧洗完，舅妈已经等在房间里看连续剧了。于是她也顾不上看照片，躺进床上陪她看。

　　第二天周六。一早浅川就在书房里忙学生会的工作，迹部晚了一点进来，看见她聚精会神的样子，没说话，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键盘敲得噼啪作响，翻书的声音也隐隐透着点不快。浅川实在投入什么也没听进去，邀请函基本完工，宣传部这次任务很多很重，除了邀请函还要和准备海报和着手布置，比邀请函简单但是繁。她不是挑大梁的工作，仅仅冒了几粒青春痘而已，部长广夏尤利跟她抱怨说已经快要发口腔溃疡了，晚上还要祭咖啡上阵，忙得两眼无神印堂发黑。
　　投入的一个早上。等待文件上载的间隙她这么想着。
　　迹部看到电子邮箱里的广告海报脸色一沉。昨天书房里找不到一本字典推测是浅川拿去用了，他敲开她的房门，母亲说她在洗澡。他想迅速找到那本字典查到自己想找的那个注解过的条目就行，不用把书拿走。于是站在她书桌前依字母顺序估摸着一翻，却掠过了夹着什么东西的一页，手指顺势翻开，一张照片露出来。他看见一个属于男生的下巴，脖颈，衣领，以及女生的头顶。两个人一前一后很近，流露出亲密。他像被火灼了一样啪地合上字典，母亲听到了说，看完了？他应了声嗯，把字典放回去就走了。
　　他看见邮箱广告里情侣相拥自拍的照片，注解着邮箱传递幸福。顿时想到那个姿势，身体比大脑不讲理地关了网页，合上资料，看向她。
　　浅川还是梳着包包头，盯着屏幕，认真又专注，他想起昨天她说做了一个他给她讲题的梦，讲一只熊掉到一个陷阱里，怎么样怎么样的，最后居然推出那只熊是一只黑熊，说完自己也笑起来。他想到她笑着的时候几缕头发摇晃着，她伸手勾到耳后。又联想到那个属于女生的头顶。他当时觉得这个梦实在离奇，大概是她习惯了每天要听他讲题。现在却突然弥漫起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想法。他又想到那天她抱着多摩君的样子，母亲说浅川的手总是凉，让他多看着她点。他听英子抱怨说手天生冷的人即使捂着公仔也很难自己热起来，于是让司机来接他们之前带一个取暖贴，塞在那个多摩君公仔里。她跟他说谢谢，不过他希望她不要这么客气了。他觉得，因为是一家人。所以看见她的照片才希望多了解她一点，是因为以前对她有缺憾，所以心里才有异样，就是这样。
　　迹部定了定，又重新打开网页。一旦认真起来就没什么能阻止他，可以同时思考很多事情，却不会同时工作与发呆。他的头脑里认为对于这张别人的照片已经产生了足够多的想法，该停止了。清空后全部投入新的工作运转。以后也不会再想了。
　　房间陷入唯有键盘声和翻动纸张的声音里。

　　这天晚上。舅妈放下电话机，重新整了姿势躺下。
　　“说什么了？”舅舅说。
　　“听说12月圣诞节的时候，又有孩子要订婚了。”
　　“多大了？”
　　“也在冰帝，和小景同届的呢。”
　　“是不是有些急了？”
　　“是啊，我也这么说，我们当年不是高中毕业才订婚的吗？如今订婚的日子越来越早了。”
　　“倒是因为高中毕业已经可以结婚了，不过孩子们还小啊。”
　　“不是急着抱孙子，为什么那么赶呢。小林家的二儿子前几个月刚刚订婚。周围是相继开始了，老公，我们是不是该开始操心一下孩子们的婚事了？”舅妈把电视音量调小。
　　“你有什么主意了么？让小景自己操心吧。”
　　“那还有浅川啊。浅川是女孩子我们要替她把好关吧。”
　　“是啊。不过儿子看样子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这种事情，你让他自己操心起码要到30岁吧。”
　　“坐等命中注定的人出现吗？我觉得小景这方面一点也不开窍啊，看上去简直忙得没时间谈恋爱。”
　　“你心里有人选了么？”舅舅总结一句，“他心里一定比谁都清楚。”
　　舅妈想起前一晚浅川洗澡进来，她们一起看电视。看到电视剧里谈婚论嫁，她也旁敲侧击了浅川。
　　“浅川。”
　　“嗯，舅妈？”
　　“你在学校里和哪些孩子玩得好啊？”
　　“明樱，还有英子。梨华，广夏。”
　　“藤堂家的……英子是神奈川市川那家的孩子么？”
　　“是的。”
　　“梨华广夏好像不熟了。”
　　“是刚入学时的那一届。”
　　“哦，那现在是你们学妹了。对了，藤堂和市川有交往对象了么？”
　　“有了。”浅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浅川呢？浅川有交往对象了吗？别害羞，说给舅妈听啦。”
　　“没有呢。”浅川脸也红了，“舅妈……”
　　“我们浅川怎么还没有交往对象？浅川现在还不考虑这些啊。哈哈，好了，我们看电视吧。”
　　舅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关键还是和小景认识的。我不想孩子们没见过几面就定终身，最好是有些情投意合。”
　　舅舅沉吟道：“小景主意很大，还得是他上心的女孩子。看来人选有限。”
　　“和他熟的女孩子好像也不多，藤堂家的有交往对象了，其实那孩子我很喜欢她。”
　　“鹤见家的不错。和小景认识很久了也很优秀。”
　　“我觉得莲房对小景应该有些意思的吧？我挺满意她的。”
　　“不知道小景怎么想。浅川呢？”
　　“浅川还不太关心这些呢，也没有交往对象。”
　　“男孩子我们都没有太关注啊。”
　　“嗯。你也打算让孩子们很早订婚么？”
　　“鹤见家透露过要早些订婚的，对小景也很满意。如果是鹤见的话……总之如果她们家想早定，我们也早定下来吧。我觉得明年情人节不错。”
　　“明年情人节？把浅川的也一起定下来吧。还要再观察观察，鹤见家的我瞧着也很满意。”舅舅顿了顿说，“最后还是要看孩子们意见的，我觉得儿子对莲房印象也不错，比起素昧平生的女孩儿来说，已经近了一步了。浅川可能就得从零开始。”
　　“女孩子脸皮薄，真为难啊。总之明年情人节不错，不知道鹤见家怎么想的。莲房瞧着很是端庄，也对小景有意思，我很满意。她们家也满意，我觉得小景认识的女孩子里面对她更熟一些，应该会同意的。”
　　“然后就替浅川留心吧。她没有爸妈操心，我们一定要选好了才行。”
　　“嗯。就看明年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