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幽幽谁与共》王圣圣

29、共从容

　　天刚微亮，琬珩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听着像是非常着急的样子。琬珩不明所以，也不敢怠慢，穿好衣服正要出屋门，却被冰心一把拉住：“是惠妃娘娘那边的姑姑来请主子过去一趟。”
　　“这么早？”琬珩纳闷，这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谨慎妥帖的，也不知道惠妃娘娘是为着什么事情，这么早就把良妃请了去。
　　“姑娘再歇歇吧，一下子起猛了，可不好受。”冰心似乎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口气依旧不徐不缓。
　　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良妃便回来了，琬珩看她的脸色很不好，赶紧在一旁伺候着。良妃一直不说话，静静地坐着，琬珩只是站在一边，把茶换了一杯又一杯，使茶水始终保持着热度。就这样，一直快到午膳了，霏儿悄悄走到琬珩身边，示意让她去和良妃说说话。琬珩蹲在良妃身边，轻声道：“姑姑？”
　　见良妃不应她，琬珩便握她的手，不料却发觉良妃的手竟这么凉。“姑姑？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八爷进宫来？”
　　良妃站了起来，吩咐屋内众人：“你们先去外面。”又对琬珩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进了内室，良妃才缓声道：“用过饭，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回老家陪陪你阿玛，省得他惦记。一会儿我就让禩儿挑几个身手好的，你们在关城门前就出城去。”
　　“怎么了，姑姑？出什么事了？”听她这样说，琬珩心慌得不行。
　　良妃拉过她，让琬珩靠在自己怀里，安慰道：“什么事都没出，就是怕你阿玛怪我把你留得太久了。你先回家住一阵子，要是住烦了，我再派人去接你回来。”
　　“不对，姑姑，您别骗我，肯定是出事儿了，您告诉我吧，我不是孩子了。”
　　“傻丫头。”良妃怜惜道：“不管你们长到多大，在我眼里都是孩子。不过琬珩，这次的事情不同寻常，我把你送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怕万一情况危急，就是送走你，都未必能保你安全。”
　　“姑姑！”琬珩继续央告着：“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咱们是一家人，我不怕。”
　　良妃定了定，终于说出了原委。原来，自从皇上废了太子后，就把他一直幽禁在咸安宫里。大阿哥胤禔对太子的位子觊觎已久，这回见此情形，便开始蠢蠢欲动，大有舍我取谁的意思。不料这样的举动，却遭到了皇上的严斥，说他秉性躁急愚钝，不能立为皇太子。胤禔自知当太子无望，便把宝全压在了胤禩身上。先找了江湖术士张明德给胤禩看相，称他是“必大贵”，又向皇上进言说：“胤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今钦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
　　这下可真把皇上惹怒了，不但将张明德交拿刑部审问，更在当天就把各位皇子都召到跟前，训斥道：“朕思胤禔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倘果同胤禩聚集党羽，杀害胤礽，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似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为此，惠妃娘娘便生了病。
　　废太子后，胤禩便受命领了内务府总管事，奉旨查原内务府总管，也就是废太子胤礽的奶公凌普的家产。也不知道胤禩查察此事之后，是如何向皇上交旨的，总之，昨夜皇上又说：“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后宫的消息一向传的快，天才刚亮，惠妃娘娘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良妃。
　　琬珩听后，周身发冷，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父子兄弟。“那现在呢？”她颤抖着问。
　　“今天一早，皇上就召众位阿哥去乾清官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良妃的话音未落，就见平日里跟在胤禩身边的太监马起云疾步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琬珩顾不得礼数，抓住马起云便问：“怎么了，快说！”
　　他早已忘了喘气，接着说：“皇上说咱们八爷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还说八爷勾结党羽，要谋害太子爷。要将八爷锁拿，并交与议政处审理。”
　　“什么？！”琬珩霎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她赶紧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九爷和十四爷上前阻谏，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更生气了，拔出刀子来，要杀十四爷。幸亏五爷跪在地上，抱住了皇上的腿。不过十四爷还是被打了二十板子。”
　　“八爷呢？”被自己的父亲这样责骂，他的心此刻得有多难受啊！想到这里，琬珩的心也像是被刀子割过的一样。
　　“奴才不知道。十四爷挨了板子，奴才就赶紧跑过来送信儿了。”
　　这时琬珩忽然发现，自从马起云进了屋，良妃便一句话都没说过。“姑姑？”她走到良妃身边轻声唤她。
　　“该来的，总还是来了。”良妃的话让琬珩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此刻，琬珩的手不停地抖着：“姑姑，我要回府去看看。”
　　见良妃仍旧那样平静地坐着，琬珩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对马起云说：“咱们现在就回去，你在外面等我。”又转身吩咐霏儿：“照顾好姑姑，有什么消息，我就找人递进来。”
　　琬珩从不知道，从东华门到贝勒府的这段路，竟如此漫长。窗外的景物明明在飞快地向后退，可她却仍觉得马车像蜗牛一样。她的心抽痛着，泪水也如洪水决堤般不断涌出。
　　终于到了府门口，琬珩也不等人来扶，便跳下马车。齐总管早已在门口候着，见她终于回来了，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不等琬珩开口，齐总管便回道：“福晋得了信儿，便去十四爷那里了。卫姑娘别着急，爷现在正在追月轩。”
　　琬珩感激地向齐总管点了点头，撇开众人，提起裙子，便向追月轩跑去。

　　“胤禩，胤禩！”琬珩边跑边喊他的名字，她想让他知道，她回来了，再也不离开。琬珩气喘吁吁地跑到追月轩，却没见到他。
　　“胤禩！”她怕他会有什么事情，便又着急地喊道。
　　“在这儿！”只见他从院内的树后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花盆。他的语气虽然听不出一丝异样，但琬珩却看见他的眼里充斥着血丝，坚毅的下颚上也覆着一片淡青。她一想到他今天的遭遇，胸口就不由地一痛，琬珩从未这么担忧过一个人的安危，此时此刻，她心中全是他。
　　琬珩快步奔到胤禩跟前，什么也没说，一下便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胤禩愕了一下，只道：“你来之前，我一直在弄院子里的这些花儿。”
　　琬珩埋首在他的胸膛里，“嗯”了一声。
　　胤禩又道：“我衣服脏，全沾上土了。”
　　“我不管，我不管。”她更加用力的抱住他：“我就是要抱着你，你休想把我推开。”
　　胤禩轻叹了口气，把她也拥在怀里：“怎么回来了？在额娘那里住的不习惯？”
　　琬珩不信他会不知道她因何而来，只是此刻他不想说，她便也不说。在扑进他怀里的刹那，琬珩终于明了，她爱这个男人，一生一世。
　　“想你了，就回来了。姑姑她挺好的，你好吗？”
　　“我？”胤禩顿了一下，却道：“你们都知道了？”
　　见琬珩点头，胤禩握住她的手，将它按在他的心口，道：“你真傻。”他只是无助地搂着她，不知如何是好，他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安慰吗？”
　　琬珩这回没有再逃避，而是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他，看进他的双眸深处：“你才傻呢！你是个大傻瓜！谁要安慰你！你是皇子，是贝勒爷，你有疼你的额娘，有帮你的弟弟，有贤妻娇妾，就、就连儿女，你现在也都有了。”
　　琬珩生他的气，气他居然会如此看低他自己，琬珩更气自己，没想到她竟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误会，她无法抑住心中的酸涩，哽咽得不能成言，但她坚持说下去：“我呢？我有什么？在这里，我连家都没有，父母也不在身边。要说安慰，我才是最需要被人安慰的！你说你喜欢我，现在好了，我也喜欢你了，可、可你又不喜欢我了。你是大坏蛋！”
　　听到这里，胤禩笑了，他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抱得她更紧了些，生怕她一下子就消失了似的。琬珩哭得眼里一片朦胧，胤禩的双臂拦住她的腰，他忽地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吻了她的唇。琬珩登时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在他的吻中，她似乎忘了要怎样呼吸，下意识的只将双臂圈住他的颈项。这时，琬珩咬了咬下唇，她垫起脚尖，也主动吻住了他。
　　电光火石间，他俩感受到的，是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多么离奇的际遇，便是为了这一刻的相契，感谢上苍，终于让天生相属的两个人，走在了一起。

　　胤禩与琬珩就这样对望着，谁也不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彼此，笑意从心底荡漾开来。
　　“怎么不说话？”最终还是琬珩先开了口。
　　胤禩揽她入怀，摇头道：“不想说。”
　　“哦？现在就没话对我说啦？”琬珩打趣他：“那赶明儿还不更厌烦我了？”
　　胤禩吻她的额头，沉声道：“我会对你好的。”
　　“有多好？”琬珩傻傻地问。
　　“用我所有的气力。”
　　“会很久吗？”
　　“一辈子。”
　　听他这样说，琬珩哭了，她想起在二十一世纪的爸爸妈妈、姥姥奶奶。她无缘无故地消失，他们一定着急担心极了。琬珩以为自己迟早是会回到现代去的。可现在，她却下定了决心，就算有机会回到现代，她也会放弃，她要一直都陪伴在胤禩身边。
　　琬珩突然跪下，双手伏地，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心里默念道：“爸爸妈妈，对不起，女儿自己作了主，你们别怪我。”
　　胤禩见她突然双膝跪地，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跪了下去，他见她又叩了三个响头，他也跟着叩了三个。胤禩扶她站起来，抓住她的手，凑近唇边，允诺道：“我定不负你。”
　　琬珩思忖她真正的身份，迟早还是要告诉他的，但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许骗我。”
　　“举头三尺有神明。”胤禩定定地说：“我若打谎语，就……”
　　话还未说完，便被琬珩一手把嘴捂住：“不准你乱说。”她皱眉道。
　　胤禩却丝毫不在意：“不说就不说。”他笑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轻道：“等到咱们老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诳你了。”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