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吾心无名》有情风月

11、章十·束衣刀

　　展昭目光一凛，身形急退。他虽然对这人做了防备，却不曾想到，会是这样强大的对手。
　　指间刃来得太快，所以，即使他在那一刹那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也还是被刀尖刺破了胸前衣衫。
　　待要再进，巨阙剑已横上吴钩的脖子，只要在多一分，就是人头落地。
　　于是指间刃停住了，停在了展昭的胸前，吴钩冷冷地盯着他，全然不似之前的疯癫。
　　昆仑双煞成名三十载，如今虽成了杀手界的四，却也不愿意因为这样一个任务丢了性命。
　　他并不能保证手中若是再加一分力，指间刃是否会刺穿展昭的心脏，但他知道，如果他的刀再向前递一寸，自己的性命就一定保不住。
　　他现在还不想死……
　　至少，他不想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白玉堂死死地盯着指间刃与展昭胸口相接的地方，挑起的眉眼中满是煞气。曦临紧紧握在手中，力道大到不住战栗。
　　僵局。
　　空气似乎凝住，只有曦临刀身轻轻嘶鸣着，几分悲哀，几分冷峭。
　　良久。
　　有脚步声渐渐逼近，轻若猫履。展昭凝神，——他虽背对着来人，却也从吴钩紧缩的瞳孔中看到一个梦寐般的紫色影子。
　　那是一个女人，漂亮至极的女人。岁月不曾在她的脸上刻下痕迹，却已在她的神色间写下沧桑。
　　她一身紫色衣裙，流金缎带束在她细媚的腰身，足足有四五圈。她缓缓走来，步伐细碎，姿态成熟而妩媚。
　　若非之前吴钩提过，任是谁也无法猜出，这人如今已年近半百。
　　她驻足于不远处，轻挑地笑。
　　——“你还在等什么？”

　　她开口的那一瞬，展昭盯着吴钩的眼睛，做出了一个判断。事实上，在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一刻时，他仍庆幸自己的直觉。
　　他退。
　　步法是天下闻名的第一轻功燕子飞，刹那间向斜上方飘出，不出他所料，吴钩听见她说的第一个字时，便不顾巨阙在他颈上划了长长一道血痕，拼了命似的攻向展昭。见展昭向后躲开，竟不管不顾地将指间刃射出，夹杂着浑厚的内力，没入他的体内。
　　所幸展昭是向斜上方蹬出，此刻虽中了招，却是在腹部斜插向上，未及心肺。
　　展昭顿时失了力，勉强落地，袖中袖箭立发，不留情面地击毙如今手无寸铁的吴钩。
　　他的袖箭机括被某只白耗子改过之后狠厉非常，力道奇大，速度极快。他原本是不同意这般狠毒的，可如今看来，竟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吴钩缓缓滑坐在地，长大了双眼盯着楚燕，视线中的美人却愈发模糊了。他看不到那人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此时此刻，没有她微凉的指尖抚摸上他的面颊，也没有她柔韧的手臂支撑起他的身体。
　　但至少，至少他是死在了她的目光里。——他没有消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楚燕沉默望着与她相伴了半生的人，看着他曾经健壮的躯体渐渐失去了生气。就像她杀过的每一个人一样，变成了不会思考也不会动的尸体。
　　她笑着，因为他死去的时候，唇际有笑容。那个笑靥与他二十年前携她退隐江湖前肢昆仑时的，一样幸福。
　　如果现在他们依然在昆仑，是不是他和她都会活到百年，然后相依而去？
　　她轻笑了笑，右手滑落腰际。
　　金色的缎带自腰间抽出，向一手捂着伤口另一手几乎握不住剑的展昭卷去。那近三指宽的兵刃并不是缎带，而是刀。——金丝编制的九尺软刃。
　　江湖隐兵之王是指间刃，天下软兵之首，名束衣刀。
　　白玉堂飞身挡在展昭身前，挥出曦临迎上束衣刀。曦临是真正的利刃，若是正常情况下斩断一条软金带应当是不难，然而此刻对上楚燕，他的一切力道都像是打在了棉花里，说是四两拔千斤还不妥，到似是戏耍一般，若即若离点到即止，让人心中烦闷的很。
　　偏偏这束衣刀像水，斩不断，止不住，堵不严。看似柔软，而又无坚不摧。
　　缠斗许久，这软绵绵的招式却突然变了，束衣刀绷紧绷直，便真做了一柄九尺长刀，长河瀑布般垂直斩落，气势凶猛，又似万马奔腾。
　　展昭看得不那么真切，——事实上，束衣刀闪烁着的金光粼粼圈起了一个界，无论是展昭还是白玉堂，眼睛都因此肿痛不堪。
　　视线模糊不清，他却也看得出，在那危机的一刹那间，白玉堂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种姿态。
　　白玉堂用刀狠绝，出手向来不留情面，江湖人常称锦毛鼠貌若处子心似修罗，便大多是因此而来。然而白玉堂却洁癖的很，三刀能了事的对手，他却会多用半招来避免自己被血染脏。——白玉堂虽是杀人如麻的锦毛鼠，却也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他的刀很快。如果是在几天前，展昭还会信誓旦旦地说，他见过的人里，白玉堂的刀最快。
　　可他见到了心无名。
　　心无名的长歌，快到静止。展昭当时分明只看到了他拔刀和转身，他却杀了七个人。甚至，其中有一个人，是与他武功相差无几的古兰公子。
　　心无名的刀极快，也极狂，他抽刀或者回身亦或是看不清的挥刀的动作都毫无规律可循，随性之至，让人无法预料。
　　无法看清，无法预料，于是无法阻挡……
　　故无可匹敌。
　　展昭发誓，他在束衣刀划下的那一瞬，看到了另一个心无名。
　　或者说，一个与心无名太相似的，白玉堂。

　　白玉堂自然没有心无名那般浑厚的内力、漠然的态度，他的刀展昭看得到，楚燕也看得到。
　　只是这狂态尽露的刀法太过多情，刀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挥出，刀刀在无法想象的地方留痕。
　　那时，曦临似乎成了真正的风流，缠绵悱恻，多情感伤。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温柔。
　　楚燕的肌肤破裂出道道血痕，——脸上、手臂、腰身、双腿……每一道伤都不很深，划下的时候，只有微微的麻醉了的痛感。
　　然而每一道伤都在放血，受伤者却像是痴了，未曾发觉。
　　她是在曦临破喉时才发觉自己早已控制不了束衣刀的，风流过了缠绵意，便是名士高华。
　　干净利落一刀致命决不拖泥带水，这是名士的风格，也是心无名的风格。
　　白玉堂没有告诉过展昭，心无名曾经默写过他师门的刀法给他，他学了，却很少用到，而那本刀谱，被收在了金华白家二主子的卧室暗格里，很久很久都未曾再打开。
　　那刀法的名字叫狂刀。
　　而心无名曾经的师父，自由杀手界的界主，就是十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了的，狂刀李世坤。
　　曾经。是的，曾经。
　　无名说过，他一生中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个夜里与师父喝了那场酒，然后，无意识地受了师父最后的恩惠。
　　之后，师父再也不是他的师父。

　　白玉堂收刀回鞘，凑到展昭面前，拔出指间刃，为他的伤口止血上药简单地包扎。心里像是刀尖碾过一般的疼，没受伤的脸色比受了伤的更苍白，漂亮的柳眉紧紧拧起，下唇被咬的出血。
　　展昭敛眉，“玉堂，没事的……”
　　白玉堂冷冷挑眉，竟是怒了：“没事？你哪次不都说你没事？”血都止不住，还叫没事？
　　展昭动了动嘴唇，没敢出声。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惯犯了，受了伤藏着掖着，又不肯放下公务来仔细养伤，原本事不愿让他担忧，这下看来，却似乎是让他更担心了。
　　这时，却听见一个惶急娇怯的声音：“展大人，你怎么了？”
　　白玉堂回头，见李颜从客房那边跑了过来，眉目间是真切的惊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