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苍夜女子

18、窃温

　　等到他们几个风尘仆仆从火车站出来，已经快傍晚。H市的气温比S市冷得多，又偏偏落起了秋雨，几个人一出站台都是一阵哆嗦。他们要去的那个古董店说是在H市西郊的县城，但其实离H市整整有近两百公里，已经差不多到邻省的地界了，今天晚上总归是没办法赶过去的了。

　　“要不……我们先去找个住的地方吧？”杜若提议道。他一向大大咧咧，这次走得急也没带伞。好在华彦平一向扮演后勤装备支持的角色，带了两把伞可以借他一把。他和慕容子桐打一把伞，只能尽量护着慕容子桐，他自己半个身子都淋湿了，一阵冷风过来就是好几个喷嚏。

　　萧莫把手机掏出来翻开，淡淡道：“我不用，我已经订好房间了。”

　　“……”杜若咬牙压下想一拳揍上他那张死人脸的冲动：“那你怎么不想着给我们订？咱们不是一起的吗？”

　　“你们当时可没说确定来，再说，你也没拜托我帮你订房间。”萧莫扶一下眼睛，一脸平静的说：“如果要住的话，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也许还能来得及有空房。”

　　“……”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跟他同行啊？杜若真是后悔莫及。

　　一路腹诽地跟着萧莫到了他订的酒店，一问前台，幸运的是还真有空房，不幸的是标准间就只剩一间了。

　　“各位也知道现在是旅游旺季的，像我们这种湖景酒店当然就会紧俏一点。不如这样好了，我看三位先生不如订一间标准间，再订一间高级房吧。晚上在房间里还可以欣赏湖上喷泉夜景，十分漂亮。”前台经理一脸职业的笑容。

　　杜若拉着慕容子桐，不好意思先说要，也不好意思说不要，只拿眼去瞟华彦平。华彦平凝视着墙上挂着的价格牌，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观察半天，才冒出一句：“他订的什么房？”

　　“啊？”前台经理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说，他——”华彦平拿手指指站在一边的萧莫：“他订的什么房？”

　　“呃，这个……”经理查查电脑：“豪华客房。”

　　“那行。”

　　前台经理一脸殷勤：“那这位先生也要订一间？”

　　“不，我跟他住一间。”华彦平直接把手摊开在台面上，满脸的不耐烦：“赶紧拿房卡吧。”

　　看着华彦平光天化日抢劫了萧莫的房卡然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噔噔噔地直接冲上电梯，而萧莫也毫无反抗之意的默默跟在后面，杜若悄悄擦擦冷汗，再看看对面一脸惊诧的经理：

　　“咳，那……那我们就要那间标准间吧。”

　　放好了行李，几人出门觅食。杜若和华彦平的老家其实就在Z省，当年两人的中学就在H市，两人在中学能成死党的原因就是每周末只有他们俩结伴从H市坐两个小时的车回家。走到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心的时候，华彦平好像是终于恢复正常了，开始吵吵嚷嚷的要去吃好久没吃的当地菜。杜若和华彦平负责点餐，结果完全超标，四人点了一桌子堪比年夜饭的鸡鸭鱼肉，各色菜食。

　　酒足饭饱之后总算是暖和了一点。看时间还早，华彦平兴致勃勃的要去逛夜市，但是杜若喝过酒之后被冷风吹得又有些头痛，坚持不肯去。华彦平只得拉了萧莫去了，杜若带慕容子桐一起回酒店。

　　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杜若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慕容子桐坐在自己的床上继续看杜若给他的那本《千家诗》，杜若嘱咐他累了就自己关灯休息，就先去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杜若是被冻醒的，只感觉浑身像是掉进了冰窖里，死死裹着被子还是冷得发抖。想起来开空调，手脚却都软软的没力气。又强撑了一会儿，感觉到胃部也开始绞痛起来，一波波剧痛袭来，杜若只能尽力蜷着身子，冷汗一瞬间湿透衣背。杜若痛得眼睛都没法睁开，只能挣扎着用手死死按住胃。他从来没有胃病，所以也没带过胃药，这次可能是着了凉又吃了油腻的食物喝了酒，才会突然发作起来。

　　正痛得意识都模糊的时候，忽然杜若感觉到眼前亮起柔和的光，慕容子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杜若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凭最后的清醒让他去找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听到慕容子桐似乎是离开了，杜若松了口气。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翻了个身蜷得更紧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杜若痛得连手抓住衣服的力都没有了，整个人瘫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冷汗还在一股股的出。迷迷糊糊中只感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被子，把他翻过来，拉开了他按在肚子上的手，另一只手又伸过来替他按抚着还在痉挛的胃部，那只手带着很高的温度，熨帖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温和地按摩的手势也非常轻柔，就像幼时母亲在他闹肚子的时候替他按摩那样，竟然神奇地止住了疼痛。杜若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能感觉自己被圈到一个异常温暖舒适的怀抱中，整个身体的寒冷和不适都被驱走了，只剩下暖热和虚脱下瞬间袭来的浓浓睡意。

　　迷蒙中他感到自己四周燃起簇簇火焰，火光温暖而炽烈。回头一看却发现慕容子桐站在他身后火焰里，火舌淹没了他整个身体。杜若一惊，拼命叫他过来，慕容子桐却一动不动，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嘴角竟还流露出笑意。杜若扑过去拉他，却也跌进了火里，还来不及挣扎，慕容子桐的双手就环过来，牢牢的抱住他。杜若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任何灼伤，整个人就像跌进一汪温泉之中，暖暖的泉水涌过来，包围着他，保护着他。

　　杜若慢慢沉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在晨光中醒来的时候，杜若感觉脑子里精神了许多。睁开眼的一瞬间被从没拉的窗帘间涌进来的阳光狠狠刺了一下，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枕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身上。杜若一转头，看见慕容子桐淡然的侧脸浸在晨光中，望着窗外还是一副出神的表情。而杜若自己呢，整个身体的一面都靠在慕容子桐身上，另一面盖着被子，但是稍一动，还能感觉到慕容子桐放在他腹部的手。

　　杜若一惊，整个人都跳起来，这一下也惊动了慕容子桐。慕容子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反应很快的开口：“你醒了。”

　　被他那样冷静的眼神看着，杜若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度，以前也不是没一起睡过。但是一晚上睡在别人身上，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杜若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其实更想问的是我怎么会睡在你怀里。

　　“你昨夜忽生急病。”跟杜若呆久了，慕容子桐好像也能轻易明白他真正想说什么。

　　“嗯……好像是有点着凉了。可我……不是让你去喊人了吗，怎么……”杜若还依稀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我出房门之后，见道路甚是复杂，不辨方向，亦不见旁人，只得回来。”

　　原来如此。杜若这才感到有些后怕，他是神智不清楚了才会叫慕容子桐出去找人。也幸亏慕容子桐已经变得适应不少，不像以前那样只会做傻事，不然他要是走丢了才是大件事了。

　　“不好意思啊，我一生病就糊里糊涂的，你记住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慕容子桐一如既往很听话的点点头。

　　“你一晚上就这么坐在这儿的？很累吧，麻烦你了。”这么多年来独自在外，多少次生病都只能一个人窝在被窝里挨过去，这次有慕容子桐陪在身边，杜若心里很有些感动。又怕自己病糊涂了做了些什么丢人的事，小心的问道：“我昨天……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慕容子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片刻抬起头来看着杜若，道：“你昨夜一直唤我名字。”

　　“啊……是吗？”杜若有些尴尬，不敢看慕容子桐那双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可能是做梦吧。”

　　“你梦中见我？”慕容子桐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讶异。

　　“是啊是啊，我一生病就脑子就不好使了，哈哈。”

　　想起梦中被慕容子桐抱着，杜若有些明白了。大概是慕容子桐抱着他太暖了，结果他梦里也梦到。杜若赶紧换了个话题。

　　“对了，那你怎么会知道来帮我按摩？”

　　慕容子桐看着他，似乎是不懂。杜若想起自己躺在他怀里的情景，不免又尴尬起来，挠着头也不知该怎么问。隔了半饷，倒是慕容子桐又先说话了：“我亦不知何为……按摩。我听你叫冷，触你肢体确是冰冷，又见你似是腹痛，便想替你取暖去痛，所幸有些用处。”

　　听到这里，杜若记起昨晚上伸进被子里来的那只异常温热的手，这才觉得奇怪来。他凑过去拉住慕容子桐的手，果然十分的温暖。

　　“你的手，怎么变得这么暖了？”

　　慕容子桐任他拉着，还是不解的看他。

　　明明才见到慕容子桐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冰冷的。杜若现在还记得当时他一拉慕容子桐的手，那种好像摸到一块阴冷石头的感觉。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慕容子桐的体温居然变得跟常人一样了，再仔细看的话，杜若才发现连他的脸色都变得有些红润起来，简直就跟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无异。

　　杜若百思不得其解，明显慕容子桐本人也完全没注意到这种变化。

　　莫非是在正常世界里呆久了就慢慢变成正常人了么？

　　仔细想想，慕容子桐话渐渐说得多，也慢慢会有表情了，如今连体温也有了。

　　杜若也说不清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从慕容子桐越来越像正常人这一点来看，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一时间也理不清头绪，杜若索性不再想，收拾了东西便拉着慕容子桐去找华彦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