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应以霓裳趁管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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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春时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为胜，世家豪门皆用千金市名花植于庭苑中，以备春时之斗。
——《五湖杂录》
暮春早过，目下正值炎夏，芳树未歇，荷风当令，设宴赏花的人家依然不在少数。
侍郎大人家的宴席从正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先来的第一批显要客人才散尽了。之后残宴重陈，锦茵另设，第二拔客人如阿罗憾之流竞相而来。
此时主人已有七八分醉意，在众人众星捧月般的奉承阿谀声中，兴致不减反增。菜肴流水价一般摆上来，先前退下的舞姬伶人亦被召回，重理丝弦，再起乐舞。
第二拔客人多半如阿罗憾一样，存了敬奉讨好之心，备礼极其丰厚。主人听了管事呈上的礼单，笑得更加开怀。时刻留心的阿罗憾见他如此，心内大喜，知道自己所求之事至少成了一大半。
同席者亦有所察觉。他们原本还担心自己的薄礼入不了侍郎大人的法眼，或是学识不高讨不得欢心。现下见侍郎大人笑得面团团富家翁也似，更可喜酒意上涌，连考较学问也忘了。顾虑一去，席面气氛更见活跃，人人开怀痛饮。
见状，主人兴致更高，大声邀请诸人移步别厅，做投壶之戏。
正是家从仆婢忙着布置厅室、为客人引路，忙乱不堪的当口，无人注意到供舞姬杂戏班子歇息的偏房内，一个瘦小的灰影悄悄潜入侍郎府内院。他似是对这院子格局十分熟悉，沿阴僻墙角走了一阵，一个值夜家丁也未惊动，便悄悄潜入了书房。
房内却早已有人，两人打个照面，先来的那人低声抱怨道：“怎么这么慢！巡夜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我们手脚得快些。”说着他点起油灯，跳跃火光下映出的脸，赫然是刚才还在前厅将礼单交递给侍郎的管事。而另一人，则是被尹千觞勒令将盗出宝珠奉上的干瘦汉子。
侍郎有个习惯：喜欢的礼物造册登记后先送到书房，赏玩一阵时日后再归拢入库。早被宵小买通的管事自然清楚这点，便借口这日家主设宴、人手吃紧，将平时在书房前值守的家丁调到前面帮忙，争取得动手的空隙。
取出早准备下的钥匙模子打开多宝格上的铁匣，琳琅珠石金器霎时将黑暗的屋子照明了半边。丙人俱是看得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吞了口口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个做成了这笔大买卖。
眼见泼天富贵即将到手，二人顾不上说话，只管往口袋里拼命塞东西。直到再也装不下，才恋恋不舍地罢手。管事重新将铁匣关起，又与干瘦汉子一起点燃一只线引极长的巨大炮仗，这才掩好房门，一道直奔后院高墙而去。
这宅子傍林而建，后方是一片幽密树林。只要出了林子往郊野去，便可顺利逃走。
但当两名贼子摸到预先备下绳索的地方时，却双双傻了眼：那粗长麻绳中段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开一半，粗麻线头翻露在夜风中抖着细尘。如果按原先的计划爬上去，恐怕这绳子吃重不住。
干瘦汉子马上便有了主意：“我比你轻，我先爬上去。你把身上的东西丢出来我接好，没了负累这绳子多半不会断。”
管事却也不是傻子：“东西都给了你，你丢下我顶缸，自己跑了怎么办？”
“兄弟，我是这种人么？再过一会儿书房就该有动静了，耽误不得，快照我说的做！”
“你是哪种人自己心里清楚！要真照你说的，我才要死在这儿！”
“你——”
两人快要吵起来的当口，只听墙上传来一阵低笑，随即一个清朗男声响起：“兄弟为小弟之事事操了许多天的心，小弟真是过意不去。往后不敢再劳烦兄弟，还请将珠子交给我，咱们就此别过。兄弟高义，小弟日后必长记心中，不敢或忘。”
两人先是冷不防被笑声唬了一大跳，两腿筛糠也似的抖。待听出对方是谁，干瘦汉子心内既惊且怒。他原本欲待主客皆醉时再动手盗宝，不想突然冒出个尹煞星，威吓之下被迫说出实情，之后只得改变计划，改为在酒宴半酣时伺机行事。
为此他还特地在动手前夜找到尹千觞，作恳切貌请他过来压阵，见尹千觞当场答允，他心头一阵狂喜：尹千觞万万想不到他会提前下手，只怕自己都逃出上百里地了，对方还在傻等。再等书房内炮仗一炸，府内家丁发现失盗，只消稍作搜寻，鬼鬼崇崇躲在附近的尹千觞头一个要被怀疑。届时岂不是一箭双雕，更可高枕无忧。
他心道尹千觞不过仗着拳脚功夫好些，实际一个二十出头，胡子还没长齐的年轻人能有甚本事？论智计肯定比不过他这老江湖。他暗自为自己的妙计得意了好几日，却万万没想到打从一开始，尹千觞就没指望过能从他手上顺顺利利得来宝珠，早做好了提前发难的准备。
眼见尹千觞追逼至此，干瘦汉子知道妙计使不成了，连那绳上的断口，多半也是此人做的手脚。想到此处，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在包袱内左翻右找，摸出一个缕空雕檀木盒递向尹千觞：“尹老弟的东西我早找着了，还打算明儿一早就送过去呢，可巧就在这里遇上，还省得我跑一趟。”
听完他言不由衷的话，尹千觞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我站得高了些，还请兄弟将盒子丢上来。”
“哎哟，我平素有个夜盲症，墙上又没点灯，黑漆漆的丢偏了怎办，还劳烦尹老弟下来取罢。”
“好说。”尹千觞答应一声，纵身便往院内跳下。干瘦汉子见状目中凶光一闪，一直缩在包袱内的右手忽然扬出，大把粉末随风飘散，劈头盖脸撒了猝不及防的尹千觞满身。
尹千觞被呛得直咳嗽：“咳咳，这是……”
“连狮子都能放倒的迷药！你小子乖乖躺下受死罢，一会儿官老爷会好好炮制你的！”干瘦汉子狞笑道。
“不愧是江湖上摸爬滚打的老前辈，花样就是多，我还以为你只会出出老千，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尹千觞抹干净脸上的粉尘，“可惜要教你失望了，我体质比较特异，生来不惧毒性。区区迷药，尚不能奈我何。”
“这——”干瘦汉子这下才真的乱了阵脚，他张嘴则想说些讨饶的软话，却被后院内传来的轰天巨响掩去了声音。
随即，府内喧声四起：“书房！书房怎么塌了？！”
“快去看看！”
“不是塌了，是有人捣鬼！谁干的？快集合人手来搜！一寸地皮也不能放过！”
…………
原来在他们夹杂不清的当口，那只本来准备对付尹千觞、引开追兵注意力的大炮仗已经爆炸。
后有追兵，前有埋伏，没想到自己设下的套子设绊倒了自己。干瘦汉子欲哭无泪。
这边尹千觞揭起匣子一角，见里面珠光莹莹不似作伪，遂收起木盒，转头炮制那人：“原来兄弟的花样还不止一桩，承感盛情，小弟不敢不有所回报。”
说罢，他将刚刚抹了一手的迷药往干瘦汉子面前一送，对着他轻轻吹了口气。那迷药果然如主人说的一样烈性，干瘦汉子只来得及翻个白眼，便软倒下去。
一直没敢吭声的管事见尹千觞看向自己，不觉双膝一软，连声哀求道：“壮士饶命，大侠饶命，小人是……是被这恶棍逼的，小人……”
尹千觞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是被逼的，那就好办了。看你衣色不是普通下人，想必有些身份、是个聪明人。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罢？”
说着，他指指昏迷不醒的干瘦汉子：“他是行窃的独脚大盗。”又指向管事，“你受他胁迫，假装服从，终于寻得时机打晕了他，现在正是向主人请功邀赏的好时候。至于这个——”
尹千觞摇了摇檀木盒子：“我好心指教你，这是你付我的束脩。”
“……是，小人明白。”虽然极度不舍将到手的珍宝再交回去，更头痛该如何向老爷交待为何少了东西，但相较捡回一条小命，这些都不值一提。见尹千觞跃上高墙飘然行远，管事这才扯开嗓门大喊：“来人啊！捉贼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应以霓裳趁管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