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上》羽如云

2、沉河

　　天历10027年，颂汤历1451年，十月初九，三更将至，大雨，京都安阳皇宫，有人在雨里疾走。防雨的长斗篷将来人的身形遮得密实，宽大的帽沿挡住风雨，不露颜面，斗篷的下摆正及地面，连脚面都不露，这样密实的包裹，就算风雨再大，身上也打不到一丝雨水。三更正，平时宫人出入的侧门打开一条缝，来人将一只提篮递出。

　　电闪而过，照亮掀起的斗篷下露出的一细条长宫女宫装的前衣襟，半朵大红牡丹在惨白的雷电中显得惊心触目。

　　等候在门外的何生夫妇急忙接过篮子。

　　篮子沉甸甸，两人各提一端才能拿稳。篮子面盖着，不知里面是什么。

　　提篮子的宫人叮嘱道，“四更时分，将此篮沉在内城墙外东护城河中。”说话的是一把低沉的女声，带着一丝奇异的金属之声。

　　何生夫妇唯唯诺诺，只管点头答应。

　　提篮子的宫人闪身退到门后，将门关严。

　　两人提着篮子，沿着无人的街道，匆匆地往内城东城墙的方向走。雨水将篮子打得湿透，水滴滴答答地从篮底漏出，篮子越来越沉，两人急急地赶路，只想尽快赶到护城河上，将手里的篮子扔掉。快到内城门的时候，何婆脚下一滑，一跤跌坐在地上，她没顾上自己，急急地护着篮子，篮子一头侧倒在她身上，一侧的盖子无意间被掀开。何婆站起身的片刻，正好对着篮里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心里一惊，站起一半的身体差点又坐到地上。

　　何生在一边焦急地问，“老婆子，你没事吧？”

　　何婆心慌意乱地站起来，盖好盖子，一言未发陪着何生走。

　　东侧的内城门大开着，吊桥稳稳地架在护城河上。两人到了桥上，放下篮子。何生舒了口气，说，“总算是到了，等到了四更，扔下去，就完事了。”

　　何婆没有接话，脸色有些慌乱。

　　何生回头看她一眼，“你方才摔了那跤，真的没事吧？”

　　何婆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何生没有再追问她，他抬头看着天，没完没了的雨不停地落下来。他焦急地等待着，不时四下看看，心里庆幸，幸亏这大雨把人都逼在家里，不然若有路人走过，问起来，倒不好交代。

　　更声起，终于四更了。宫里先几天带话出来，交待他们在宫门外等，等到个篮子，就按吩咐处理，篮子千万不能揭开看，否则就有大灾。何生一听更声，就对何婆说，“到时辰了。”说完，就抬起篮子的一头。

　　到了这时，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何婆没有动手，“老头子，这个篮子不能扔。”

　　“为啥？”何生奇怪地看着她。

　　“篮子里，是个婴孩。”何婆大着胆子说。

　　何生心里一惊，“老婆子，篮子里的东西是不能看的，你怎么就看了呢？”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这孩子，长得太招眼，看了一眼就记住了，我怕扔了，以后都记得他的样子，心里一辈子都要遭罪。”

　　何生听老婆这么说，好奇心起，掀开盖子看了看，倒吸了一口气，“这孩子不象一般人生的。莫不是哪个伺候皇上的宫女私生的，叫人知道了，遭了陷害，才把孩子送出来，叫我们把他扔在这里，掩埋踪迹？”他把手伸进篮子，试了试，又很快缩回来，说，“这孩子还有口气呢。这要真是个龙种，我们可不能就这样扔了，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不扔又怎么办？又不能送回宫去，总不能自己带着。若让里面的人知道我们看了篮子里的秘密，我们怕是死路一条。”何婆只觉得一筹莫展。

　　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一片茫然，四更天早已过去，吊桥上的两人尚自犹豫，丢还是不丢？是顾良心，还是顾性命？

　　四更半的更声已起，何生终于下了狠心，“老婆子，有人敢做到这样的事情，就不怕我们不按着办事，今天这孩子不死，就是你我死。既然这样子送出宫来，我们也无法把他送回去，这也是这孩子的命了，不能怪我们，要怪，也要怪送他出宫的人。”

　　何婆尚要说话，风雨里突然传来人声。

　　何生一提篮子，“老婆子，快帮忙，让人看到，就完了。”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嗵”的一声闷响，吊桥上，有两个人影匆匆离去。风雨里，有人一路踉跄而来，一路走，一路高歌，“苍天有语，化落泪，大风萧然，怨声起，，，”歌声苍凉，在风中传扬。

　　第二日，风过雨止，云开天清，宫里传出喜讯，皇上又添了一女，宫里又多了一个公主。皇上吩咐发赏，和宫里有关联的，人人有份。

　　何生领了赏钱，心里却在嘀咕，这珍娘娘生的，莫不是个男孩，却让人调了包？他不敢多言，何婆也闭紧口舌，就当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何生的疑虑却很快就消除了，何生无缘见珍娘娘，却有其他有福之人，既见过珍娘娘，又见过小公主，他们出了宫，都啧啧称奇，说这个公主和珍娘娘真是一个胎里出来的，长得一抹一样，天生就是美人胚子，这个公主一定会象珍娘娘一样，受皇上特别的宠爱。

　　但是事情却出乎人们的预料，月子未出，珍娘娘就殡天了，接生的稳婆和太医都相继过世，宫里到底发生什么样的事，宫外的人无从知晓，只能从宫里传出的只字片言来揣测，知情的人都语焉不详，只是说太医稳婆都老了，到了时间。珍娘娘月子里感染了风寒，身子弱，所以就去了。

　　背地里，却有人在说，珍娘娘死前突然得了失心风，口不能言，只是指着公主咦啊大叫，状若疯癫，没有人知道她要说什么。

　　消息传到宫外，何生回家对着何婆叹息，良久，才说，“老婆子，你我的路，今日是走到头了。”

　　三日之后，何生何婆在家中暴毙，仵作验尸，说是误食毒蘑菇所致。何生何婆没有子嗣，尸体草草掩埋。

　　因失去母亲，小公主交于侧妃益娘娘抚养。这个被人预言受皇上宠爱的小公主，从此被视为不祥之人，童年不曾见到龙颜一面。

　　转眼近十年，当年宫里发生的事，早已被人遗忘。

　　颂汤1460年，六月初六，皇城郊外，何生何婆的坟早已芳草萋萋，坟上的木牌已经辨不清颜色。有人踏着春日茸茸的青草走上山坡，顺手撩开牌前的乱草，仔细地辨着木牌上的字。阳光照射下，草叶上的露珠十色缤纷，顺着草叶落到一根葱玉一般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