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上》羽如云

18、认子

　　外面突然一声惊雷，原本晴朗的天，不注意间竟然已经乌云密布。惊雷过后，大风便起，狂风刮进屋，把敞开的大门骤然之间吹上又拉开，两扇门噼叭作响，门边站立的侍卫急急过来把门拉住。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

　　玦缓缓将眼光从孑的身上移开，神色恢复平静，他看着外面的天色，缓缓说道，“人来，备车，送公子孑出宫。”

　　孑叩首，退出门外，转身，向宫门外去。他昂首而行，衣衫在大风中狂飞，背影看去形只影单，身形却孤高清绝。

　　天色昏黑，大地苍茫，孤身而行的孑却异常鲜明，一身简洁的青衣，一头飘扬的长发，让人瞩目流连。

　　玦看着他走，心中叹息，天要灭颂汤，就让它灭吧。

　　这一场雨，并没有下来，天际只是雷声滚滚，满天乌云翻腾。

　　玦站在天重殿的长窗前，看着外面的天，背后，站着皇后天惠。

　　天惠一向稳重的脸色此时焦急，“皇上，你要三思，千万不能让他进宫。”

　　玦沉默，而后说，“朕已拿定主意，是福是祸，朕不能再回避，皇后就不必多言了。”

　　天惠行近一步，继续求道，“皇上，即便你不替颂汤的百姓着想，也得替自己的子嗣着想，也要替瑞儿着想啊。”

　　玦冷笑，“皇后的心意，今日终于和朕坦言了。”

　　天惠听到此言，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难道皇上一直没有相信过天惠，一直在怀疑天惠吗？”她的声音，透着绝望。

　　玦闭一闭眼，语带疲惫地说，“皇后，朕并不是只有瑞儿一个儿子。朕一直替瑞儿着想，到了今天，也该为他着想一下了。”

　　天惠失声尖叫了一声，“皇上，”一时再无下言。

　　玦微微晃了一下，他转过身，温言问到，“皇后，当日你答应朕，会亲自过眼，确认无疑后，才让莫夏动手。你当时可看清楚了是他？”

　　天惠垂头，没有回答。

　　玦说，“刑部开棺，已经确认了两具尸体，莫夏自然也去看过了。他早已经死了，你又何必担心？话再说回来，若这样他还没死，你又怎么杀得了他？天意不可违，若然这是天意，朕也只能顺着它。你还是不要坚持，同朕一样，认了命吧。”他伸手扶起天惠，“皇后，无论他是谁，瑞儿的地位不会变。朕只是希望为死去的孩子做些补偿，你就不要再为难朕了。”

　　天惠回到天慈宫，召来莫夏，“皇上要招公子孑入宫。”她的言语平静无波，“以后你不用跟在我的身边，全力保护皇上和瑞儿的安全。若他们无事，你什么都不必管，若他们有事，你要顷尽全力，死人不怕，只要他两个没事。”

　　莫夏点头。

　　天惠静默了一阵，又说，“这次他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我。莫夏，你千万要记住，我这里出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有任何举动。”

　　莫夏抬头，叫了一声，“娘娘。”

　　天惠脸容圣洁，神色安详，“我这条命，换来颂汤皇室十八年的安定，也算值了，从今后，有一天安稳的日子，就算我挣了一天。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惋惜。只要保得他父子安全，我都无悔无怨。你去吧，尽早安排，不要出任何差错。”

　　莫夏躬身，将退未退之间，问，“娘娘，若情况危急，尽莫夏最大能力，只能救一个，要救哪个？”

　　天惠眼观正前，没有说话。

　　莫夏躬了一躬身，说，“知道了。莫夏万死不辞，请娘娘安心。”

　　莫夏退走。天慈宫一片清冷。

　　天惠听着外面滚滚的雷声，内心渐渐安详。良久，她拍手，吩咐道，“备纸笔。”生前说不尽的话，死后总要让心中最牵挂的人知道。

　　九月初八，怀玉公主成人前一日，天气晴朗，温度宜人，安阳宫里一片喜气洋洋。

　　外宫，秦观司长带领一人，从正门一路朝内宫的方向走，送到内外宫交接的那条长廊，将此人交给内宫朱红大门前候着的内宫司长成公公。

　　成公公弯着腰，十分恭敬，请人入后宫，“孑公子，这边请。”

　　公子孑抬头看着高大的宫门，朝阳下，门上的匾额熠熠生辉，“安阳内宫”四个金色大字如龙飞舞。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跨入内宫的大门。

　　是福是祸，进门才知。

　　天重偏殿内，天子玦在龙座上高坐。一条红色的地毯，从龙椅脚下延伸过来，一直铺到殿门及膝的门槛前。

　　宣召官在地毯左边伫立，两手执着一卷金绢。

　　公子孑青衣如旧，在宣唱官的唱诵声里踏入偏殿，沿着红地毯，走到宣召官站立的位置，面对着天子，直直地跪下，玉冠高束，眼光低垂。

　　宣召官打开金绢，大声诵读，“公子孑，生辰不祥，年岁不确，有身无父，有名无姓，自老师去后，漂泊无定居。其人容貌虽幼，才华却不为年岁，容貌，背景外因所限，因本天赋，光华自成。天子怜其才，悲其命，原欲普告天下，为其寻踪觅亲，感其对老师的尊重，故随其老师的遗愿，不准孑探寻身世。然天子怀慈悲之心，不忍见孑孤苦一生，故而宣召天下，认孑为子。从此孑随天子住安阳内宫，天子为父，娘娘为母，天子之子嗣即为孑之手足，愿孑从此不再孤单，得享亲情之愉悦。钦此。”宣召官念完，大声说，“接旨谢恩。”

　　公子孑一直低头听旨，一言未发，脸色平静。听到“认孑为子”这四个字，浑身一颤。听宣完毕，直直地就将头叩到地上，虽说隔了一层毯子，却还能听到咚的一声，把玦的心都震了一跳。他磕了一个还不够，连着磕了三个，这才直起上身，从宣召官手里接过金黄的圣旨。

　　宣读仪式一旦完毕，宣召官就躬身而退。

　　孑捧着圣旨，还跪在地上。

　　玦心里畅快，抬手说，“平身吧。”

　　孑应了一声，站起来，素日稳当的手脚，今日却不知往哪里放，一卷圣旨拿在手里，看也不是，藏起来也不是，左左右右，半天也没停当下来。

　　玦看在眼里，不觉微微露出笑意，“孑，从今日开始，你有姓氏了，你高不高兴？”

　　孑只管点头，却不说话，拿起袖子，在眼角处按了两按。

　　玦心头高兴，趁着兴头说，“孑还没有生辰，今日不如好事成双，明日怀玉生日，不如你以后也随她一起庆生吧。”

　　孑听了，又跪下，这次终于开口说话，“孑多谢皇上。”他说话，尾音发颤，想来心中激动无比。

　　玦让他起身，“孑儿，从今日起，要叫朕父皇了。”他复又说，“瑞太子，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