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厉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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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健次郎和很多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向往着军人般的生活，向往着硝烟弥漫和战火纷飞的刺激。当他受到军队征兵的鼓动，热血沸腾的加入到了关东军的部队中时，他还没有真正的明白什么是战争，更不懂得自己以为的为国效忠，其实是侵略。
当他终于想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厌倦了这种行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们分队人数并不多，因为山村附近的老林里藏匿着他们的军备，所以他们被留在了这里看守，以免那些秘密被村民发现。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几个年轻人在进林子打猎的时候发现了藏匿的军备，淳朴的山里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每人带了一杆枪回来，还将此事告诉了村长，打算吞下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
佐藤健次郎的小分队知道这件事以后，迅速的向上报告，得到的命令却是屠杀，一个不留。
那一天的血腥佐藤健次郎直到现在仍不能忘记。村里人口并不多，但他仍然感觉到了血流成河的恐怖，他觉得那就是他曾经在书中读到过的地狱。
当初避免走漏风声，小分队是驻扎在村外的，当十几个人带着当时算得上先进的武器在接近清晨时分冲进村子的时候，天仍是黑的，大部分人还都在梦中。枪声四起惨叫声不断的时候，一切的反抗都晚了。
混乱之中，佐藤健次郎踢开一扇木门，令他惊讶的是，没有看到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妇人小孩，也没有看到举着锄头铁锹负隅抵抗的壮丁，却看到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身着一件红的刺目的喜服，端坐在炕上，冷冷的盯着自己。
她竟是天亮就要结婚的新娘吗？
佐藤健次郎心中一痛，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的眼神让自己如此心痛。就好像她此时此刻端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讽刺自己，嘲笑双手沾满了鲜血的自己。
那是个如此美丽的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美丽的人。
也许那一刻，自己就爱上了这个女人。
佐藤健次郎颤抖着举起枪，对着女人的胸口，但那女人却没有丝毫的惧色，只是看着他，好像要把他的样貌印在灵魂里一样。
一声枪响，佐藤健次郎感到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
如果我不能拯救你的身体，至少我留给你灵魂的纯净。
如他所想，随后跟进来的同伴并没有因为女人已死就停止对她的尸体的侮辱，但是佐藤健次郎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枪响的一瞬间，自己的某一部分也死了。
两年之后，日本战败，关东的日军陆续被遣送回国，但是佐藤健次郎却逃入深山留了下来。他想要去探寻，自己那一瞬间爱上的女人曾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度。他兜兜转转的被一户憨直的农家收留，他们以为他是战乱中幸存的同胞。在农家的那十几年，他一直装聋作哑，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练习说中文，渐渐地已经学会简单的表述。他以为自己的生活就将这样下去的时候，一个途径村子的过客却改变了他的人生。
“你，不是中国人？”过客在端详了他许久之后，突然轻声问道。
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的佐藤健次郎，已经以为自己变成了中国人的他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什么一般慌张的四顾，见没人在旁这才松了口气。他咬咬牙，用生涩的中文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过客微微一笑，似乎佐藤健次郎这个身份在那个敏感的时期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异样的影响。之后，过客用尽量简单的中文给他解释了原因，和许清水的说法出入不大，只是更直白。
佐藤健次郎抿着嘴唇，艰难的理解着一些对他来说十分生僻的话语，终于大致了解了。他深望着眼前的年轻过客，觉得对方不是普通人，也许不会反过来找自己麻烦。
“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过客浅笑着，眼神高深莫测。佐藤健次郎对那一幕印象极深，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了好几圈，又在自己身体附近瞥了几眼，终于点点头。
“你想改变自己的印记吗？”过客突然问道，他称那种气为印记。
佐藤健次郎有些茫然，但是弄懂他的意思之后很快就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之后年轻过客就告诉了他五十年之期一事，让他这五十年中不能间断的供奉阎王像。佐藤健次郎同意了。于是风雨无阻的拜祭，从不间断的祈祷，即使在除四旧、□□这样的时期，他仍每天爬几里山路到深山中安放阎王像的地方去祈求，他将自己的此生全部倾注在了来世，却无怨无悔，因为此生对于他来说，早在那女人死去的时候就结束了。
“之后中国渐渐发展强大起来，中日的关系也不再那么紧张，我离开山村，到了城市里，也开始联系起在日本的一些亲朋。来往的通信中，我听说了当初我所在的分队的成员离奇死亡的消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清水突然问道。
左老头儿看了看他，淡淡的说：“1953年，她死的十年之后。之后每一年她的忌日那天，分队的成员中就会有一个人死亡。”
“十年一厉魂，她终于开始复仇了吗。”许清水喃喃道，“她死时身着红衣，又是大喜之日，凶煞异常，想来那几个人死的都惨不忍睹吧。”
左老头儿不置可否，只是无力的带着些失落和期待道：“但是她却从来未曾找过我。”老人说到这里，头微微的沉下，原本挺立的脊梁最终还是疲倦的呈现了佝偻的老态。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的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算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年轻人，留下陪我这老头儿吃顿饭吧。”
许清水其实下午还有课，其实中午已经吃了东西，但是看着老人孤寂的身影，还是点点头同意了。左老头儿很开心，一边嘀咕着要做点儿什么菜，一边往厨房走去。
“清水君，你说，那女人是原谅了左老伯了吗？”袁筱弘看着老人苍老的步态，眼眶有些酸涩。不知为什么，老人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之后，就有了一种使命完成的衰败感。
“我又不是鬼，这种事情你应该比我了解吧。”许清水瞥了一眼袁筱弘，嘟囔着。
袁筱弘似乎没有看出他想活跃气氛的憨态，只是摇摇头：“厉魂的想法我也不懂，级别差太多了。”
“说起来……”许清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过了身子，面对着袁筱弘，有些认真又有些疑惑的问，“你也是死于非命，为什么你却成了地缚灵？”
为什么？袁筱弘愣了，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没错啊，自己对那些伤害自己杀害自己的男人应该有着怨恨啊，可是为什么没有化为厉魂？好像，那个时候的自己，更执着于另一件事……袁筱弘皱皱眉，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却又记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感到一阵阴风吹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和掩藏在胭脂味下的腐臭。许清水面色一变，腾地站起身来往厨房跑去，袁筱弘也赶紧跟了上来。推开厨房的门，两人都愣了。
左老头儿胸前插着一把切菜的尖刀，跪在地上，仰着头，几乎是虔诚的望着对面悬着的红衣女鬼。那女人的确很美，只是苍白的面色在胭脂的衬托下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我终于等到你了……”老人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垂下了头，再也没有了气息。
许清水攥了攥关节发白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他盯着那女鬼，神色淡淡。
“我不明白，距离上一个被你杀死的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你为什么才来找他报仇？”
女鬼看着许清水，身体却因为仇恨已报怨念消除而开始溃散。就在许清水以为她不会给予自己答案的时候，那淡红色的一抹影子突然传出了一句幽幽的女声。
“我愿意用四十年的无法超脱，换与他来世的相识一场。”
说罢，消失不见。
许清水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袁筱弘望着他，有些担忧，正要开口，却见那人突然不知是问自己还是自言自语道：“鬼……都是这般的痴吗？”
袁筱弘一愣，摇摇头：“鬼没有欲望，有的只是执念。”
“那你呢？”许清水突然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袁筱弘，很认真的问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爱你，这一生，下一世，每一次轮回。
答案就在嘴边，但是，不能说出口。
袁筱弘看着许清水，眼神中迷茫、绝望、无助、爱恋，闪了又闪，过了又过，却最终还是说了谎。
“没有，我没有执念。”
许清水听到之后，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看出来袁筱弘心里有答案，但是却一个字都不对自己说，那一刻许清水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让他很失望。
“处理一下这里。”
完全命令的口气，好像说话的时候他们之间只是主与仆的关系，再没了任何羁绊。
看着许清水根本不打算留下帮忙匆匆离去的身影，袁筱弘颤抖着闭上眼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答道：
“是，主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厉魂（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