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异闻录》死沙

4、怨灵（二）

　　贾依带着他们来到了离花铃家不太远的一处小楼。这里是个并不大的日式洋楼，样式有些老，看上去是旧社会的遗物。小楼外面的墙上爬满了爬墙虎，却并不是翠绿的，而是泛着褐色的幽光，有一种压抑的死气。
　　一见到这座洋楼，许清水就隐约感到了阴气，但是并不浓重。
　　“那小鬼原来是这家的小孩。这里是日本侵略的时候建起来的，后来被国家收走，辗辗转转的卖到了私人手上。几年前这家的男主人意外去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给他的妻子儿子。但是他的老婆很快就勾搭上了另一个男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的两个人就为了分给那小鬼的那笔遗产，把孩子杀了。”
　　袁筱弘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许清水面无异色，只是皱了皱眉。
　　“但是那两个人根本什么都没得到，不久之后一个接一个的死于非命。然后这栋洋楼就一直被那小鬼的怨灵守着，搬进来的人都没有活下来的，到后来甚至进去都会被诅咒至死，这楼也就废弃了。”
　　“但是花铃进去后不但没死，反而把一直留在洋楼里的那个小子带出了这里？”许清水听到这里，终于好像明白了贾依说的那个女生很特别的原因。
　　贾依点点头，解释道：“那丫头性格有些内向，平时好像挺受同学欺侮的。那天似乎是她的同学恶作剧把她关进了小楼，要试试诅咒灵不灵。但是奇怪的是她竟然活着出来了，之后那小鬼就跟屁虫似的在她身边，似乎他们关系还很好。”说到这里，贾依撇撇嘴，像要证明什么似的说：“看到他手上的泰迪熊了吗？那是那丫头大半夜的在巷子里面烧给他的，我当时正好在附近，有好几个游魂都看到了。”
　　许清水和袁筱弘面面相觑，有些无语。他们没从花铃身上感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平凡的长相，平凡的成绩，平凡的性格，平凡的家世，她这个人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诠释平凡这个词一般。但是他们也都在贾依的叙述中发现了诡异的地方，她竟然和那个鬼少年相处的和乐融融？搞什么，阴阳两界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和谐了？那还要他这鬼王做什么？

　　“小戍，你今天怎么了？好像不开心。”花铃进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回过头来看正抬头看着她的鬼少年魏戍。
　　魏戍怔了怔，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儿总是能看透自己的内心。明明是从未有过表情的脸，明明是从没有过神色的眼睛，为什么她总是能看到自己最深处的脆弱。这么多年，自从自己被母亲亲手捂死的那时候起，魏戍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杀了多少闯入小楼的人，每次看到那些人惊惧和绝望的眼神，他就觉得心中的怨气缓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想不懂的空虚。只有这个女孩儿，见到自己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之后竟然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一个人，不孤单吗？
　　如果那时的自己还是人，想必已经流下眼泪了。但那只是如果，这双眼睛没有神情，同样没有眼泪。可是魏戍却觉得，一直以来心中的空洞好像被什么东西填补了一下，没那么难过了。他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跟着花铃，看到她笑，看到她温柔的看自己，魏戍多想笑一下，对这个女孩儿笑一下，但是他却做不到。只能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就这样守上一生一世。
　　“没事。”魏戍摇摇头，他不想花铃担心，虽然他确实不开心。今天在花铃学校看到的那个男生，身边跟了一个很漂亮的男鬼的男生，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在花铃身边保护她。
　　“小戍，如果不开心要跟我说，难过的事说出来就不会孤单了。”花铃蹲在魏戍面前，轻轻抱着他，“有小戍在我身边，我很幸福，所以小戍也要幸福。”小戍，有了你，我才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魏戍放开怀中的泰迪熊，有些笨拙的回应花铃的拥抱。
　　“嗯。”我很幸福。
　　“花铃，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魏戍空灵的声音慢慢的响起，他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随后有滚烫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我相信。”

　　第二天在学校的厕所里，许清水洗过手一抬头，就看到镜中魏戍正瞪着那双黑黢黢的眼，厕所的灯光也开始不稳定的闪烁了起来，突然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一片漆黑。
　　现在是上晚课的时间，许清水是请假出来的，所以厕所里并没有其他人。而袁筱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见到自己去厕所就远远的躲到门外去，并称其为“放风”，弄得许清水哭笑不得。
　　他四下扫了一眼，只有镜中的魏戍身上隐约的放着青色的光，一点点的向他靠近，近到很明显不是他和镜子之间的距离了。见状，许清水轻笑一声：“别玩儿了，我见过的鬼比你见过的人还多，死成什么样的都有，用不着用小孩子的方式吓我。”
　　魏戍闻言顿了顿身形，面无表情的盯着许清水，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嗯……声音还挺好听的。许清水小小的走了个神儿。与此同时，他脸上突然显现鬼字雷纹，在漆黑的空间中泛着摄人的红芒。
　　“鬼王？”魏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但是他的声音透露出了一丝惊愕。
　　就在这个时候，厕所的灯突然又亮了，是魏戍解开了空间的禁制。厕所外面早就发现不对却进不来的袁筱弘趁这个机会瞬间闪了进来。
　　“清水君，你没事吧？”袁筱弘有些担心的看着许清水，凤目中还留着来不及消去的焦虑。见许清水笑着摇头，这才放下了心，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送你回地府。”许清水没有拖沓，直接道出目的。
　　“我不同意。”对方的回答一样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许清水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片刻，突然唇角一勾，轻声问道：“你可是，爱上了那女生？”
　　魏戍的回答，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但是许清水很清楚，他默认了。
　　许清水眼中调笑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他盯着魏戍瘦弱的身躯，冷声道：“你可知道，人鬼殊途，这种感情不被上天眷顾？”
　　身后的袁筱弘听到这句话，突然身体一颤，他不禁看向许清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那人侧脸棱角分明却不粗犷的线条，此时此刻，冷酷至极。
　　人鬼殊途……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魏戍却仍直直的悬在那里，许久才开口道：“我不怕，也不需要上天的眷顾。”
　　“难道你也不为她想想吗？”许清水很懂得攻击他人的短处，魏戍果然轻晃了一下，但是面具般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是人类，即便是游魂，久在她身侧都会减弱她的阳气，更何况你是怨灵，你的怨气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折寿的毒药。即使你不想伤害她，再过几年，她也会因为你的影响没命。”许清水的话毫无感情，字字诛心。
　　魏戍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而那双眼，又只有黑黢黢的一片深渊。但是袁筱弘感觉到了，那不是实体的瘦弱身躯已经僵硬，仿佛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因为自己听到“人鬼殊途”四字从那人的嘴里说出的时候，同样痛入骨髓。

　　正在上自习的花铃心神不宁，魏戍说自己有些事离开一下，却到现在还没回来。她麻木的翻着书，却根本没有看进去一个字。突然，一种锥心的痛楚让花铃呼吸一窒，她腾地站起身来，不顾四周同学诧异的目光，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教室。
　　那种感觉是什么？好痛，是自己的心在痛吗？可为什么？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花铃顺着直觉一阵乱跑，终于在楼下的男厕所前面停了下来，丝毫没有顾虑的撞门进去，正好听见魏戍那空灵却没有感情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我回地府受罚。”
　　“小戍……”花铃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魏戍，颤巍巍的叫道。少年听到了她的呼唤，慢慢的转过头来，仍旧是那张不变的脸，仍旧是死气沉沉的眼。
　　“小戍，你为什么哭呢？”花铃看着他，用从未变过的温柔问道，“为什么心痛呢？”
　　许清水和袁筱弘诧异的看着他们，花铃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好像她在替那个少年心痛，替他流泪。
　　魏戍微微低下头。
　　“对不起。”
　　我从没想过，我的守护，会变成伤害。
　　眨眼间，魏戍已经站在一个微微发光的法阵中央，赤红色的光芒瞬间将他包围，孱弱的身体开始逐渐瓦解。
　　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望着对方，他们都知道，任何一个字都苍白无力，任何一个承诺都将成为一种伤害。
　　终于，少年彻底的消失了，花铃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会孤单的……结果我又让他孤单一人了……”花铃捂住脸，单薄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好好的活下去，也许有一天，你们还能再见面。”许清水无声的叹了口气，果然自己仍然无法狠下心来。
　　花铃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眼中慢慢的升起了希望的光亮。
　　但那时的许清水还不知道，自己这安慰的一句话，竟成了花铃一生的魔障。期待着魏戍回来的她，最终走向疯狂，在与魏戍重逢的幻觉中，从七楼跳下，当场死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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