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误》一笔定江山

5、5

　　文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涎着脸道：“那次原是我没有留心，上次都给你赔不是了，你怎么还拿这个话说事。”

　　“皇上眼里哪里有爷的不是，奴才们连块小小的牌子都看不住，怎么还配伺候爷呢。”扫眉嘟着薄唇，有些得理不饶人。

　　“好眉儿，改明儿我买彩云斋的胭脂送你。”

　　扫眉本没有真生气，见文翾左一个‘好眉儿’右一个‘好眉儿’叫得亲热，便破涕为笑道：“爷说话可要算数。”

　　文翾见扫眉笑得妩媚，知她没有生气便释然道：“这是自然，我几时骗过你来着。”

　　扫眉笑容微滞，一时百般心绪涌上心头，只化为一声叹息：“爷快进宫吧，小心误了时辰。”

　　扫眉替文翾整理完衣衫，亲自送到门口，又叮嘱了些有的没有的，望着他的轿影儿走远了才合上大门。

　　轿子走了约一刻多钟，远远便望见皇宫西面白虎门前挂着的纸灯笼幽幽地散发着昏暗的烛光。

　　及到跟前，便有人喝令停轿。

　　“来者何人，可有令牌？”

　　皇宫的禁卫军骁骑卫向来是认牌不认人的，有次连九王爷的驾都挡了，九王爷闹到皇上那里去，皇上非但没有罚那个侍卫，还加了俸禄升了官，至此，骁骑卫的气焰更有些跋扈起来。

　　文翾下了轿子，拿出手中的金牌递给对方，对方一看是文翾，立马赔上了笑脸。

　　“不知道是文大人的轿子，多有得罪，我这就差人替您通传一声。”侍卫连忙把手中的金牌还给文翾。

　　文翾接过金牌，微微笑了笑道：“侍卫大哥有劳了。”

　　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着枣红色太监服的小太监匆匆来到门口，见到文翾便是一礼，唯诺道：“文大人，好公公差遣小的福喜来迎大人，大人请跟我来。”

　　“有劳公公了。”

　　“文大人太客气了。”

　　“皇上现在……。”

　　“皇上正和叶修撰在勤政殿拟折子呢。”

　　今儿个是叶清当值啊！

　　文翾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对叶清这个人他总是琢磨不透。他与叶清同年进士出身，当年自己独占鳌头，一举夺得状元之衔。叶清虽落得个榜眼，可也算是人中龙凤，如今连当年的探花郎都已是官至从三品的常州太守了，叶清却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小修撰。皇上也几次提过想升他的官，都被他父亲——当朝左丞相叶语正给谢绝了。难道就为了彰显自己的清廉，便把儿子的前程就这样白白地断送了？！

　　想到这里文翾不由冷笑了下，抬眼望去，勤政殿三个金漆大字在宫灯的映照下，散发着淡黄色的幽光。

　　“奴才已经通禀圣上，正在这儿候着文大人。”来人迎上来便是一礼，只见他长得眉目清秀，唇红齿白，颀长的身材，举手投足间有着与一般公公大相径庭的稳重举止，这人便是大内总管秦好，人称好公公。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廊下，只听得一声洪亮的斥声传入耳中。

　　“荒唐！朕前前后后拨了两笔官银，共计两百万两，为的是湖州赈灾之用，又吩咐湖州太守田一康开仓赈粮，这些足以解决他们的房屋重建以及温饱问题，为何还会有泾河以南湖州一带灾民成灾，抢劫行路商队的折子？”

　　书房内有些急躁地跺着步的男人蹙紧着剑眉，方正的脸上透露出难得一见的疲劳，一转身望见站在门口正要请安的文翾，眉头略一舒展，口气不由软了三分：“别行那些虚礼了，进来吧。”

　　文翾低头称“是”步入了书房内。

　　一旁矮机上正默不作声誊录着折子的叶清也起身点头道：文大人。

　　文翾点头示意，便不再看他。

　　“这本折子先搁在这儿，朕要细细再读一下，叶清，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拟好的折子明儿再带来给朕过目，你回翰林院吧。”

　　“微臣遵旨。”

　　叶清匆匆收拾好折子，行了个礼便退出了勤政殿。

　　“湖州的状况还是很糟吗？”

　　“他们那些人专干些鸡鸣狗盗的营生，以为瞒得了一时便可瞒过一世去了，平日里，朕也只装作睁一眼闭一眼，可是灾民的钱不能用，这可是救命的钱，他们连这点常识都没有，简直是可恶透顶！”

　　“皇上息怒，事情也许原没有折子上写的那么严重。”

　　羿擎仓扫了文翾一眼，有些欲言又止，颓然跌坐在龙椅上，一手支颐，默不作声起来。

　　文翾挨近龙椅，双手抚上羿擎仓的额头，慢慢替他揉压起太阳穴。

　　“有些折子原是为了引起皇上的重视，夸大其词也是有，前年锦州私盐案也不是这个样子，轰轰烈烈地派人去查了，谁知道只是官员间的构陷，险些斩了忠良之臣，皇上还请息怒，你看，急得青筋都暴起来了，可要小心龙体啊。”

　　羿擎仓一把握住文翾的手，但觉触手冰凉，握着的手不由紧了紧。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加件衣服，都冻成什么样了。”

　　“臣的手一到冬天就这样，习惯了。”

　　“这是什么话，明天叫李茂到你那里去替你把把脉，开几剂药调理调理也许就好了。”

　　“皇上饶了臣吧，李太医的药最是苦口，上回他替臣开了方子，臣央求他加一剂甘草调调味，却被他数落一通，还硬逼着臣把药全数喝完后才肯回府。”

　　羿擎仓一想到那个白胡子老头站在床边逼着文翾喝药的情景不由失笑出声。

　　“你今年都二十有四了，有时却像个孩子，连喝药都怕苦。”

　　“皇上何尝也不是，李太医上回还念叨皇上怕苦把他辛苦熬的补药都浇花了呢。”

　　“这个老头，连朕的短都敢揭，明儿个就让他回乡种地去。”

　　两人相顾而笑，一扫刚才的阴霾。

　　羿擎仓慢慢敛起笑颜，若有所思道：“斐然那么晚入宫，不会只是想见见朕那么简单吧？”

　　斐然是文翾的字。当年金殿御试，文翾的那篇《昌隆之世何以继天下》写得大气磅礴，锦绣端庄，连那年的主考官左相叶语正都耸眉赞了一句：“此文不能赞一词，当真后生可畏。”

　　羿擎仓见文翾无字，便当朝赐了此字，喻义文采斐然。

　　“皇上英明，臣确是有一事想讨皇上示下。”

　　羿擎仓端起御桌上的茶盏，半揭开茶盖，吹了吹茶末，呷了一小口，幽幽道：“可是为了袁远志打死唐缨一案？”

　　文翾心下诧异，此事刑部还未开案，何以皇上已然知晓？

　　正踌躇该如何应对时，但见羿擎仓把茶盏狠狠地扔回了御桌上，碧绿色的茶水夹杂着茶叶碎末溅在了深褐色的古檀木桌上，让文翾想起来二年前，尚任刑部侍郎的时候，午门监斩镇远候温岳州。

　　文翾怕血，站在刑部尚书尚荣的身边，低着头不敢看。刽子手手起刀落，随着众人的惊呼声，抽气声，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有种令人作呕的感觉，略抬了抬眼皮子，深红色的血迹溅了一地，触目惊心到让人头皮发麻，忽然想起那形状与眼前的茶渍倒有几分相似。

　　“若不是念着懿德太后临终嘱托，朕真恨不得一把掐死袁鸣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皇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自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偏生了个儿子也是惹祸精，那个唐桧本不是个省油的灯，平日里就是连朕也让他三分，偏要去捅这个马蜂窝，朕今儿个就让刑部斩了那个祸根，一了百了。”

　　“皇上息怒。”文翾低声劝了一句，默不作声侍立一旁，

　　过了半晌，羿擎仓稳了稳情绪才又问道：“相关人等都拘禁起来了？刑部开堂审理了没有？”

　　“此事兹事体大，刑部还未开案受理，人嘛……”

　　“继续说！”

　　“袁远志已经被拘押在刑部大牢了，只是南院院主连生等众人已被放回。”

　　“尚荣是怎么做事的，还未开审就把人放回去了，难道不怕人跑了。”

　　“据臣所知，是九王爷去要的人，尚大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老九？”

　　羿擎仓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胡闹！这趟浑水也是他能搅的吗？是朕平时太过纵了他，越发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九王爷羿子苏是当今圣上羿擎仓同父同母的胞弟，只因当年懿德太后驾鹤西去时，羿子苏还只是个四岁的幼童，所以羿擎仓对这个亲胞弟总是照顾有加，他不爱念书便由着他不念，他贪玩误事便睁一眼闭一眼只做未见，可到如今有些变本加厉的味道，朝廷上下谁的帐都不买，只是见着他的亲哥哥还会稍加收敛。

　　“依臣拙见，此事也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

　　文翾顿了顿，抬头见羿擎仓抬了抬剑眉，示意他说下去，便又继续道：“据臣调查袁远志虽失手推落唐缨，以致他坠楼而亡，但皆因唐缨出手滋事寻衅在先，而且袁远志并非故意将之推落楼下，只是失手，即使有罪，罪不当诛，还请皇上明察。”

　　“当真如此？”

　　“皇上不信，明日可叫尚大人把南院众人带到大堂，一审便知。”

　　“此二人都是世家子弟，在这种烟花之地大打出手本就有损官家脸面，还闹出了人命，传出去岂非叫世人耻笑，叫朕如何立威于朝廷，取信于百姓？”

　　“若想要压下此事也不难，尚大人是个知轻重，懂分寸的人，他定能将此事处理的体面稳妥，只是唐大人那里恐怕难以交代……。”

　　文翾顿了顿，漆黑如墨的眸子望了眼羿擎仓，欲言又止起来。

　　“知道了，这事唐桧那里我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事情说到这儿，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正是该告辞的时候了。

　　“天色不早，皇上如若没有吩咐，臣告退了。”

　　文翾施礼欲行，却被羿擎仓一把拉住了袖子。

　　“斐然，除了政务就不想和我聊些别的么？”

　　羿擎仓的眸子幽深如碧海深潭，令人望不见底，只是眼波深处藏着一簇火焰，只是这种火焰只有懂的人才会发现。文翾忽然淡淡地笑了笑：“皇上想和微臣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