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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衣沾寂寞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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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要紧不慢在道上行驶,多少有些悠哉。炎热夏日艳阳高照,炙烤得道旁草木都有些耷拉着脑袋,马车里的人也燥热难当,车里还算有些道旁风吹进来,不算窒闷。
夏季衣衫单薄,应无敌拿着一把羽毛小扇要紧不慢扇着,侧头过去,萧鼎臣眉头皱着,静静透过晃晃悠悠的车帘看向外面。
车外的太阳光形成一种白灼的热度,刺眼得很。
应无敌挪了挪身子,将手里的书册合上,这么大半日的,静不下来,总共也不曾放看许多页。
拿着帕子擦了擦汗,应无敌叹息一声:“你一直盯着外面累不累啊?”
萧鼎臣转过头来看着他,半晌幽幽道:“还是小心些得好。”
应无敌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到了西北就会好些了,置于萧鼎臣担心的,他是丝毫没有感觉。
萧鼎臣见应无敌鼻尖上渗了些汗,转过身来道:“喝点水吧。”说着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水壶来递给应无敌。
应无敌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摇了摇头又递回去,“省的待会儿还要解手,麻烦。”
萧鼎臣接过去也喝了一口,“我们这么赶路,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到玉炉山?”
“你不会想要我跟着你骑马吧?应无敌惊讶道,然后连连摆手,“你杀了我吧。”
萧鼎臣想了想,“我们就不沿途投宿了,加紧赶路便是。”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明明白白,应无敌若是想要依着性子像一路上那么趁机游玩是不可能的了。
这番决定自是不容置疑,纵然应无敌千百个不愿意,仍是照着萧鼎臣的意思来了。
马车加快了速度驰骋,若是遇上遇不到城镇的时候,也就幕天席地度过一宿。马车里倒是什么都有,只是野外纵然深夜里相当凉爽,但是少不了蚊叮虫咬。
应无敌光着身子坐在车里,萧鼎臣耐心在他背上涂抹药膏。
烦躁了抓了抓脸,应无敌苦着脸道:“为什么蚊子都来咬我?”
萧鼎臣理所当然道:“谁要你定要裸睡?”
应无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习惯了,穿上衣服便觉得别扭,睡不着。
萧鼎臣也不说话,细心抹上药膏的身子带着一股奇特的药草味道,相当清爽宜人。应无敌也觉得舒服,背上一片清凉,不光解了暑气,气味也叫人觉得稍稍平静。
因为在野外,多有不便,这一片也没有找到一片干净的水域可以沐浴一番,只能就着车上带着的水用湿帕子一遍遍的擦身子。
虽说有着诸多的不方便,但赶起路来,却是快上许多。而且,也有些意想不到的旖旎。
萧鼎臣就这么静静躺在舒适的马车里,枕着胳膊,目光透过木窗看向车外浓郁的夜色。
应无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车外月华如水,皎白朦胧,透着一股清丽温婉的味道。夜幕低垂,犹如一张墨兰色的大幕,缀着星星点点的微光,璀璨华丽。
夜风习习,车间顿时凉爽起来,暑热尽去,睡意也被这一阵温和的小风吹得不见踪影。
不知道萧鼎臣在想什么,依稀目光中带着一丝微凉,落在衣襟上的那一缕月华,如同恰好沾湿胸口的寂寞痕迹。
两人并排躺着,难得这样宁静,生生叫人生出一种惆怅来。天下事,天下人来管,可偏偏只有这逸世荒野,才看得到如斯夜色,那么天下要来又是为了什么?
应无敌面色宁静,陷入一个当年不曾走出的怪圈。忽然开口道:“你是为了什么,想要站在江湖的顶端飘摇?”
萧鼎臣侧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复又转过头去,依旧看着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回答应无敌无端而来的提问。
“你可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叫做江湖术士?”
应无敌一愣,“我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这所谓的江湖术士也多是空口套白狼的神棍骗子罢了。”
萧鼎臣又陷入了沉默。
应无敌不知他的用意,想了想,又道:“不过自古以来,鬼神之说不曾断绝。各个朝代以来,借着这些名堂煽动百姓的大有人在,到如今这般,也自然是有一番因由。再加上……大概是生者对死后烟消云散的恐惧作祟,想要将未来寄托在仙魔鬼神的世界之中吧。”
萧鼎臣转头看着应无敌,苦笑道:“你倒是想得透彻……若是死了,真有另外一个世界的话,那我倒是做了不少好事,送不少人成佛。”
“不过我倒是相信命,所有的一切大概都是命中注定,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
萧鼎臣盯着应无敌,目不转睛。
应无敌摸了摸脸,“看着我做什么?”
萧鼎臣立刻移开目光,顿了顿,道:“我曾听我的师父说过一个故事。”他声线低沉悦耳,透着一种年轻男子特有的味道,但听在应无敌耳中,颇有些沧桑之感。
“有一个男人,身边妻妾不少,但多年不曾生育一男半女,颇为忧心后继无人,便找了个江湖术士来问卜,想看看是否命里注定无子。找来的这位江湖术士当时在江南一带颇有些名气,长得一派道骨仙风的逸世高人模样。
“这位高人卜过挂之后,又看了风水,最后对这个男人道,他确是命里无子,但也并非全无希望。便教了一个法子,令男人改了风水,又遣了几位命格刚硬克夫的小妾,并且改了他本人的命格。
“此事过后,不出半年,果真男人的妻子有了身孕,顿时大喜,将这术士请来,准备好好答谢一番。谁知这个术士来了,见过怀了身孕的夫人过后,掐指一算,顿时变色。
“术士道,只怕修改命格一事触犯天条,怕要遭天谴,这腹中胎儿,怕是灾星降世。不过福祸双至,还不算为时晚矣。男人顿时骇然,请教高见。术士告诉这个男人,夫人腹中很有可能是双胞胎,只要将这魔星交给天来养,也就是了。
“十月怀胎,诞下的确是一对双胞胎的兄弟。这二子长到四岁都不曾取名,直到有一日……”说到这里,萧鼎臣停下来,应无敌正听得有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他。
“有一日怎么了?”应无敌催促道。
萧鼎臣似乎在回想这个故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接着缓缓道:“庭院里有一棵大树,树上有一窝喜鹊。在世人眼里,这是福兆,这窝喜鹊每年都来生养后代。双胞胎的幼弟站在树下,捏死了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小喜鹊,表情冷淡,看在世人眼里,却残忍得就像是恶鬼。”
应无敌听得吃惊,忍不住问道:“那这个小孩儿为何要捏死这只小喜鹊?”
萧鼎臣顿住,目光沉静如水,犹豫了一下,“他大概也不知道。”毕竟,握紧拳头,珍惜的东西便会坏掉的道理,那个孩子那时还不曾懂得。
应无敌仍是不解,却不再开口问。
萧鼎臣接着道:“前后不过三日,双胞胎的弟弟便被送到了千里之外一座孤岛上。”说到这里,似乎故事便完了。
“那后来呢?这个孩子怎么样了?”应无敌眨眨眼。
“他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了,那个好心人也不相信命理和术士之言。那个人是双胞胎兄长的授业恩师,后来,也是弟弟相依为命,视为尊师生父一般的人。”
应无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倒不算是一个坏结局。”
萧鼎臣怪异的看着应无敌,忽然皱眉,脸色也冷了下来,“不算是坏结局?”他冷哼一声,“这个孩子被独自一人流放荒岛不死,却真真成了魔,弑父杀兄,屠戮武林。”
故事的结局叫应无敌不安,“你……”
萧鼎臣为自己方才的不能自控微微一愣,随即别过头,“看吧,听的人,也觉得这个魔头该死。若是当年那个好心的师父没有救这个孩子,大概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他手上。”
应无敌沉默着,忽然笑了笑:“所以说,这便是命,命该如此,要这个魔星不死。”
萧鼎臣闭上眼,不再言语,安安静静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常常板着一张脸,冷言冷语的冷漠男人,此时就像是卸下了一层寒冰的面具,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寂寞。
“鼎臣……”应无敌伸出手去,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堪称温柔。
萧鼎臣不曾睁开眼,只开口道:“别叫我这个名字。”
“那叫你什么?萧石头?还是萧大侠?”
萧鼎臣睁开眼,看着胸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应无敌。可惜这两种叫法,都不能算是一个名字。
“不许!”
应无敌对着萧鼎臣皱成一团的眉头眉开眼笑:“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样子特别可爱?”说着,吧唧一声在他眉心的位置亲了一口,留下不少口水。
亲完之后,萧鼎臣整个人僵硬着身子,直愣愣瞪着身上赖着的人,嘴唇微微张开。
应无敌邪笑一声,犹如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欺上去道:“小弟弟如今折磨样勾得也神魂颠倒,来,让爷好好疼你!”说着便去咬他嘴唇。
不料身下的人回过神来,不过是抱着人一个转身,便颠倒了位置,压住作恶的“流氓”,反过来咬上去。
“嘶!你啃骨头啊你?……疼疼疼!”应无敌扭了扭腰,觉得他现在像极了一块儿大骨头,萧鼎臣正津津有味啃着他的肩膀。只差完了抱怨一句:太瘦,一点肉也没有。
啃了一阵,两人都喘息连连,萧鼎臣抬起头来,盯着应无敌的一双氤氲的大眼睛,神情复杂难懂。
“那男人确实是断子绝孙的命。”
应无敌浑身一僵,脑袋也有些转不过来,半晌,依旧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又或许是懂了,却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