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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伴君一路终须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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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的。”
龙天拍拍胸脯,说得跟入党宣誓一样铿锵有力,让夏荷依更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倒是你,抽脊髓不是小事儿,别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休息好才是正道。”
“知道了。”
“我啊,会在手术的时候一直陪着你。你要是觉得疼了,就捏捏我的手。”
“抽骨髓的时候应该是全麻吧?”
“我的存在感很强的。一定能透过冥冥天意把勇气传递给你,你放心大胆地捏就行了。”
不得不承认,龙天的冷笑话真是越来越……冷了。夏荷依干笑两声,顺道把心中那一丝不安和心虚掩盖过去——
第二天一早,荷依全麻后,被推进了手术间。
全麻下抽骨髓,其实不会痛,龙天是真的多虑了。不过手术结束后真是虚弱得连脑子也不转,只能一整天都睡过去。
第二天也睡过去后,身体机能终于开足马力开始冲刺了。连夏荷依自己都能听到血管里呼呼跑血的声音,就好像一列火车拉足了汽笛在体内呼啸而过。
那个男孩的手术应该也完成了吧。
她这样想。
于是,在休息的间隙里,她更加无可抑制的想念安格。
她有大把的时间把脑海里的记忆捋过一遍,再捋过一边,而每次都到他微笑着说等你回来作为终止。他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让人安心,让人欣慰,就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手术后第三天,她终于从无菌加护病房里转出来,住进一个空着的双人病房。
奇怪的是,病房虽然空着,却有一束白玫瑰在窗前怒放。
荷依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鲜花,看到白玫瑰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一个人。
“花是安格送的。他还有一句话留给你。”进来帮忙的护士好心把白玫瑰送到她的床头柜上,并拿出了玫瑰花丛里潜伏的一张小小卡片。
好人一生平安。
——安格
卡片是白色的,有淡淡的青纹。安格的字迹还是幼稚的儿童体,歪歪斜斜的每个都胖的像冬瓜。荷依能够想象安格在她离开的某天趴在床上笨拙的写着这张卡片,然后一再嘱咐护士一定要让自己即时看见花,还有花上的卡片。
卡片带着玫瑰浓郁的香气,就像安格的面孔,永远惊人的美丽。
荷依仿佛看见他抱着一束白玫瑰矗立在那里,清浅微笑,彬彬有礼,他像王子等待舞伴一样优雅尊贵地等待着她。这一幕代替了他所有的娇纵,所有的乖张,所有的冷酷和所有的讥讽,他会那样一直笑着,笑到她所希望的天荒地老里。
“安格呢,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他?”
夏荷依微笑着,把自己的牵挂毫不掩饰地送了出去。
而换来的,却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
“他已经走了。”
安格是昨天走的。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仅仅不过三天。
当夏荷依等待麻醉的时候,安格去探望了一下将要获救的那个小孩,并把整整一盒带笑脸的水果糖留给了那个孩子。
当夏荷依入住无菌病房的时候,安格任性地要求白望一定要推着他去看一次。只是他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发生了休克。
当夏荷依术后沉睡的时候,安格也在另一个房间里闭着眼睛,辛苦地维持着心跳和呼吸,他的一只手握在吴子桐的手里,另一只手一直在床单上缓缓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当夏荷依醒过来的时候,安格睁开眼睛,跟妈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爱你。
当夏荷依终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安格已经安静地躺在了太平间了,他的亲人环绕着他,这是最后一面。
荷依一把抓了输液,有血呼呼地冒出来,可是她根本顾不上。她身子本就虚弱,顺势跪在同事的面前哭喊道:“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见他好吗?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要去见他……”
“我明明和他约好了,他会等我的,他一定会等我的……”
龙天赶来了,白望赶来了,甚至连吴子桐都被惊动,过来探视她。而夏荷依已经完全忘记了要掩饰自己的情感,只能一遍一遍地求着周围的人,泪水喷薄而出。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伤心到了极点的女子,最后倒是吴子桐抹着眼泪说,就让她去看一眼吧,那个孩子,一定也很挂念她。
荷依是被平车推着,众星捧月般送到地下二层的太平间的。这个地方一直被她深刻地锁在记忆里,敬畏和忌惮同时存在心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姿态来第二次,而这一次,恰好是送她的安格……
没有进过太平间的人生不会完整!
那个很萌很傻的孩子微笑着转过身去,渐渐隐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在整个途中荷依一直在哭,哭到她以为眼睛已经瞎了,再也看不见东西了。而当平车停下来,她挣扎着探出身子的时候,却如此清晰的看到面前的停床,以及床上的白单。
怎么可能……
这床白单明明和别的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下面躺着她最爱的安格?
她几乎是从平车上滚下来的,如果不是吴子桐眼明手快扶住她,几乎会一跟头栽到地上。荷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她只能看见那床白单,以及白单下模糊的身影。
终于,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揭开了盖在死者脸上的单子。
安格静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前,安静地仿佛只是小憩。
而十分奇怪的是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他身上却连一块尸斑都没有。只是皮肤如雪一般苍白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已流尽。
荷依看着宛若睡天使般的安格,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安格,安格。
我来看你了,你知道么?
我已经回来了,你知道么?
这时候,伴着周围一声声惊呼和倒抽气声,夏荷依那混沌的大脑终于又有了一丝丝清醒。
不知为何,安格那干干净净的脸庞上忽然出现了两条血泪,沿着眼角流到发髻中去了。
而当荷依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仿佛发疯了一样,扑在他身边一声声大喊着——
安格,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你还没有走远是吗?你能看见我吗?你看看我啊!看看我啊!
我知道你还有好多事没做,我知道你根本舍不得走,你活转来啊!你回到我身边啊!
我们一起回去好吗?回到昨天,回到我说要离开的时候,回到四年前!
我爱你啊!
你怎么可以不听我说就一个人走掉!
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夏荷依扑在床边一声声大喊着“安格”,任谁拉也不走,晃动得连停床也跟着晃动起来。安格仰面躺着,身子都已经僵硬了,两道血泪却还沿着他的眼角一直泂泂流着,看上去鬼气森森。在停床晃动时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着,忽然间大家都仿佛看花了眼,那个人的唇角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好像,在笑一样。
栩栩如生。
无论在人的一生中有过多少苦痛的往事,当他离开后,人们能记住的,依然是他们微笑的面孔。而安格的笑容又是那么清爽,那么柔和,像初生的太阳般映染满天红霞。
他说,我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在活。
他说,微笑,不就是唇角的轻轻上扬吗?
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却自知永远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他说,我会笑着等你回来的。
他说,妈妈,我爱你。
太平间里哭声一片,尽管大家都约定好了要微笑着说再见,可是真到这时候,却只有逝者一个人还能够安详着笑出来。
吴子桐满脸是泪,无助地挂在安沛的肩膀上不能直立。但她还是扑到白望面前一声声问着,他真的死了吗?我的儿子真的死了吗?你能不能再把他叫醒让我说一声对不起……
白望的眼镜上腾起一层雾气,只有最炙热的眼泪才能帮他掩饰住眼中的悲痛。
龙天绷着一张脸,双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圈住夏荷依,高傲如他,此刻却拼命埋着头,尽力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
而夏荷依已经完全耗竭了。她身子本来就十分虚弱,再加上一通哭喊,现在更是连站都快站不住了。她拼命挣扎着,却距离那个人越来越远。她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一个稚嫩的,略显生硬的声音如单曲回放般一直回荡着。
人为什么死了以后还会七窍流血?
大概,是终于见到亲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