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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伴君一路终须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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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夏荷依心中有多少犹疑和考量,山西的那个小孩还是在第一时间被安排住进了医院,病房与安格只有一墙之隔。
荷依曾以值班护士的身份去探视过那个孩子,相貌是决计没有安格的好,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样子显得十分拘谨。这个孩子虽然不及安格百分之一,可是他眼中求生的欲望,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荷依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很难说“不”。
于是只能祷告上天,她不过是离开三四天而已。就这么三四天的时间,请千万不要把安格带走。
祷告完后更严重的问题又出现了——该如何告诉安格自己要离开的事实?
手术前一天,夏荷依知道自己被逼上梁山了。
与其让别人转告安格或者是任由安格自己去胡想,不如自己去告诉他,让他安心的等待。
夏荷依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到安格的病房前,终于鼓足勇气敲门走了进去。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安格今天的状态出奇得好,竟然能够摘掉氧气靠在垫子上坐一会儿,以至于夏荷依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会不会就此慢慢好转,最后康复出院……他漂亮的黑眼睛一直看着她,透亮的目光像是一眼就望到了她的灵魂。
“是……这样的……”短暂的犹豫后夏荷依狠下心来告诉了安格手术的事情,并且很含蓄地告诉他其实自己并不想离开,只是不希望第二个安格毁在等待之中而已。
安格很认真的听着。他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覆盖住他的眼睛,覆盖住他所有的心事。他的睫毛是多么的好看啊,在说话的间隙夏荷依不只一次地想,毛绒绒的,好像最名贵的皮毛的边缘……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安格的睫毛更加美丽的,它是独一无二的,它是最初,以及最终的美丽……
“语焉不详。说得那么含糊,是怕我嫉妒即将获救的那个小孩吗?”他终于笑了起来,虽然依然垂着头,依然只让对方看到他那异常美丽的睫毛,“昨天不是刚收进来一个小孩吗?就在隔壁屋,该不会这么巧就是你要救的孩子吧?”
夏荷依喉中干涸一片,她艰难地说了一声“是”。
安格飞快地抬起眼睛来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像蒙着一层璀璨的星光,而非泪水那样不争气的东西。
“真好啊,能够被这么漂亮的大姐姐捐骨髓,以后他一定会变得越来越漂亮。”
夏荷依怔怔地看着他的笑颜,眼泪却提前一步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四年前我登记的时候目的只有一个,可是没能如愿,现在却要在这个节骨眼……”
安格的睫毛簌簌地颤动着,他好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继续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获救的人不是我,可是只要能让我亲见这个世界是有奇迹存在的,我就觉得真的没有白来一遭。”
“你也知道,曾经的我,对人性是那样的绝望和憎恨。”
夏荷依的眼泪扑朔朔掉下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比起绝望而又怨恨的离开人世,还是现在这个安格更让人安心和喜欢,可是为什么心中又涌出那么多的不舍,就好像心脏装不住马上就要炸掉了。
“啊啊啊,你这么没节制的哭下去,一会儿带着熊猫眼出去,他们又该说我欺负你了……”安格抬起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拭去荷依下睫毛处的眼泪,“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干嘛哭得这么伤心啊?你不是自己说的吗?几天就出来了。”
是啊,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伤感,倒是我这个准备把眼睛哭瞎的人看起来太可笑了。
当安格的手指触碰到荷依眼角的时候,她条件反射似地后退一步,整张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安格怔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般苦笑起来:“哦对了,你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不……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荷依还没找好借口如何解释这个状况,安格立刻抢过去说:“不过你不能打小报告,更不能跟你老公说。我还是未成年呢,你可不能因为这一点小错误,就把我记一辈子。”
荷依动了动唇,但是终究没能说出来——她该如何告诉他,就算这是个小错误,她也打算记一辈子呢?
“对了,有个东西想给你,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
说话间,安格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绒布小袋来:“这里面是些花种,据说是很珍贵的兰花,我看我是没什么机会给它们很好的照顾了,你能不能帮帮我,让它们开出花儿来。”
说罢,又把培植兰草的方法很详细地告诉了夏荷依。他说话的时候,夏荷依总忍不住走神想起初一二班的那个植物委员,以及他在窗台上种出的那一排花草。因为她走神走得太厉害了,安格不得不重复了好几遍,又让她完整无错地重复了三遍才作罢。
“是很珍贵的兰花,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它们。”
他一再的强调着,语气像颐指气使的小孩。夏荷依对他的卖萌行为向来没有丝毫的抵抗力,于是慎重地点点头,指天画地一定要让兰草长得像韭菜一样郁郁葱葱,茂茂盛盛,花谢又开,割了还长。
安格笑了起来。
“你别瞎起誓。我会每年来检查工作的。就算将来飞升了,我也会在天上注视着你的。”
夏荷依的心强烈地悸动起来。但她不明白是因为对方含蓄地提到了死,还是语气中暗含的暧昧。她把绒布袋子上的小红绳抽出来,往脖子上一套,挂在胸口上,拍一拍回答道:“我一定会遵照你的指示认真种花的。如果花还是长不出来,那就是你赐福不够。我可是会带着花种去找你重新开光的。”
安格哈哈大笑,等他笑够了,招招手对荷依说:“废话说了一箩筐,来点正经的吧。夏荷依,你就要去实现你的伟大理想了,不跟我告个别吗?来个告别吻吧。”
夏荷依的心又猛烈地撞着胸壁——告别吻?
“碰碰面颊而已。不要搞得我好像要非礼你一样好不好?”安格不满地撅起了嘴巴。
这么说来也很合理,但心中的悸动到底是为哪番啊?夏荷依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镇静,她坐下来,坐在安格的床边,微微低下头去,正好把侧颜对准他。
没等她好好的酝酿感情,侧颜上就落下一个吻。像花苞温柔的抚过,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夏荷依有一瞬间的失神。
“告别吻。我已经亲了你,你也应该回亲我才对。”
他的声音柔软如清晨的第一缕春风,抚过夏荷依的面颊。
夏荷依就像被这个声音催眠了一样,扭转头去凝视着安格。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他呼出的气流恰巧抚过她的额头,而她的倒影是他眼中唯一的影像。
或许,就是因为距离太过接近,在荷依最后的印象里,她只记住了他的一双眼睛,由于太过的漂亮太过的纯净,而让局部代替了整体,如同一路火车隆隆的开过神经。
夏荷依探过身去,在他面颊的右侧印下属于她的告别吻。
曾经有那么一刻,她希望发生山无棱水为竭天地崩诸如此类超自然现象,他在天崩地裂或者神经错乱中把她压倒,用他那柔软的双唇封住她的,那是可以泣下长泪的吻,只靠着它,就可以过一辈子……
可是,山,并没有崩裂,水,并没有枯竭。
那个贴面吻如此平淡的开始而又结束了,就好像时间女神恰巧漏掉的一拍。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明显变化的表情,夏荷依甚至要怀疑这个吻是否存在过。
“啊啊啊,第一次被女孩儿亲,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他的面颊上泛起淡淡的粉色,头颈却固执得没有因为羞涩而后退一步。
“就算要被龙天误会,我也认了。17岁,我所犯下的任何错误都可以被原谅,不是吗?”
他是对的。
就算有人妒忌,有人惭愧,有人因为忘不了而显得特别矫情,那也都是别人的错。
如果非要给安格安一个错处,那就是美得罪恶滔天。
夏荷依站起来,对安格挥手告别。
“明天就手术,我最多去四天,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安格点点头,抬起一张童叟无欺的笑脸,特自然特让人放心的回答道:“啊。我会等你回来的。”
荷依不放心地举起小手指:“你可别哄我。说好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安格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四年我都等了四天我还等不了吗?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荷依终于放下心来。是啊,四年之约都守了,不过四天,又算什么呢?
她恢复了笑颜,简单嘱咐了两句后就准备离开了。而这时候,安格又在身后唤了她的名字。
“有一句话,因为太煽情了,所以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
他笑着,面孔透亮。荷依的手摁在门把手上没有动。
“说来听听。”
“以前的我,觉得等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现在我不觉得了。我们每个人终究都是要死的,而不同之处就在于,活着的每一天是否精彩。”
“我会笑着等你回来的。”
夏荷依迷惑地看着安格,她不太能听懂安格的意思,就像当初非要说“我是太阳公公的邻居”一样不可理解。他是觉得等待她回来是精彩?还是说微笑着活下去是精彩?似乎哪一种意思都不错。于是她微笑着,点点头,带着满腔快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离开了。
在她的身后,安格依然乖巧而安静的坐着,面孔如白玫瑰花一般,温柔而恬静的绽放。
那时的她并不会知道,这一刻既是生离,又是死别。
而他一直笑着。
说我会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