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乘风归去也（修改稿）》雁小驴

25、第一章

　　第一章
　　丙辰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翼嗣君终于能够说些简单的话语了。他迈着尚不稳健的步子，跌跌撞撞的在屋子里跑。
　　“破了锣(罗泽南),倒了塔(塔齐布),杀了马(马济美),飞了凤(周凤山)，徒留(刘于淳)一个也无用。”
　　黄蕙卿跟在翼嗣君后面，教着他念诵，说的乃是翼王转战鄂赣的军谣。其中的罗泽南、塔齐布、马济美、周凤山和刘于浔都是湘军的骁将，但在太平军节节胜利的攻势下，罗、塔、马三人已经作古。周凤山在樟村镇被圣兵击败，“大奔不能止”，逃到老家湖南躲避起来。只有刘于浔统领水师还在南昌城下苦苦支撑。
　　孩子一边跑，一边口齿不清的学舌。黄蕙卿欣悦的微笑，心思却随着这首儿歌飘到了江西首府，来到了南昌城下。

　　那里，翼王正指挥着大军攻打南昌，而曾国藩也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当时南昌的水旱两路都被□□兵马围困的严密，城中消息与外界完全隔绝，求救的书信也已被□□的探子截获。曾国藩哀婉着“长江之大局莫顾，东北之藩篱遽驰，前功尽弃，回首伤心。”并开始准备第三次自杀的绳索了。如果，那时候他以身殉国，谥号肯定不会是“文正”。
　　在翼嗣君牙牙学语的几个月中，西征战场的局势越来越向着有利于□□的方向发展。那时候战火虽然在湖北、安徽、江西三省点燃，但武昌城的争夺战却尤为激烈。石达开起初从安庆率领援军与清军在武昌城下相持，攻城的湘军将领罗泽南手中握着的乃是一支劲旅，武昌的围城一时难以解除。
　　石达开与于是守城将领韦俊商议，准备以“围魏救赵”的计策进攻湖南。因为湖南乃是新崛起的湘军老巢，攻下湖南则必将使得湘军将士人心动荡。那样，围攻武昌的大军则不攻自破。但进攻湖南的关键之地羊楼峒一时难下，于是他亲率大军挥师江西。江西连接六省，其首府南昌“襟三江而带五湖”，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又是产粮的大省。当时曾国藩坐镇南昌，指挥着九江、武昌、安庆一带的战局。
　　翼王采用“落其枝叶，以撼其本根”的策略经略江西，他率领大军人马先让过省城南昌不打，却攻其四周的郊县。每占领一座县城，都用或请或胁迫的方式邀请当地有名望之人担任乡官。
　　等到丙辰年四月，除省城南昌之外，江西大半的版图已在□□的掌控之中。《湘军记》后来记载：“江西八府五十余县皆陷”。而南昌，也被圣兵团团包围。
　　此时，石达开正立马于南昌城下，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即将胜利的喜悦。他并未穿戴定制的翼王袍服，只是一身简单的军旅装束。那六条龙飞舞的袍子色作明黄，极为显眼，说不定会成为城头清军攻击的靶子。骁勇善战的西王前车之鉴并不久远，翼王心中自然警惕着壬子二年（1852年），长沙城下，萧朝贵华服金冠，被炮手发现，因而击中胸部惨死的悲剧。
　　南昌城高峻雄伟，自癸好年（1853年）国舅赖汉英攻城四月不下，南昌城已在经历了战火后加固了城墙。此时夕阳将下，翼王的面前，是滕王阁的废墟，而他的背后，则是赣江的滔滔江水。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站在滕王阁的旧址，翼王不禁记忆起幼时看到的文章，感慨名胜之不再。当年守城的将领江忠源因为害怕太平军以滕王阁作为至高点架设火炮攻城，因此焚毁了这座千古名楼。
　　“五千岁，还要再次攻城吗？”心腹爱将张遂谋上前小声的探问，他的视力不太好，所以临到近前才看清翼王脸上的遗憾。张遂谋是翼王新收的亲信，虽然在石达开身边呆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参与机要了。
　　石达开点点头，表情重新变得沉毅。因为守城的清将害怕太平军用穴地法埋置火药攻城，所以城墙的前方都已经挖置了深深的壕沟。如今，便只有强攻一途了。翼王催马亲临前沿，指挥着手下的圣兵推动吕公车攻城。炮火和弹子如骤雨般密集的铺了过来，压得攻城人马抬不起头。细心的石达开早已发现清妖的火炮射程甚远，要超过他在安庆军火厂仿制的湘军火炮。
　　湘军极为重视在西洋人那里购置军火，虽然他们手中使用的也不过是拿破仑年代便被淘汰下来的落后火器，却还是胜过了太平军自制的装备。因为五口通商的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还都在清朝手中，他们与西方交易非常方便。
　　外国政府已经在使节访问天京后便纷纷发表公开声明，对中国内战采取“中立”的态度。但当白花花的银子送到西洋军火商面前，他们的眼中便只写着“利益”二个字了。两广总督叶名琛源源不断的把西式火器运送到湘军前线，却依然不够军队使用，为此，曾国藩曾经在《请催广东续解洋炮片》中慨叹：“湘潭、岳州两次大胜，实赖洋炮之力。”
　　此刻，整个天地都仿佛燃烧了起来，残阳如血，而天空下的南昌城却更是铺垫开喷薄的血色。所有人的心脏都被杀戮的愿望充满，通红的眼光对视着彼此的血肉之躯。
　　湘军仗着自己的大炮射程远，便开火击倒了一片片强攻上来的圣兵。众多的尸体堆积在城下，渐渐成为了一座小丘的规模。旧日的滕王阁外完全成为了秋水长天的一色，却是完全的血色猩红。
　　炮火声连续不断，此刻，天色渐渐的黯淡，血红仿佛被凝固住了，死亡的黑冷静地登场，在天地间肆意涂鸦。
　　“五千岁，让卑职领人上去！卑职就不信，他们的红粉（火药）能支撑多久！”张遂谋咬着牙在他身边说道。
　　石达开摇摇头，虽然心中不免遗憾，却只能吩咐鸣金收兵。他不想再用自己兄弟的血肉之躯去换取胜利，东王的诰谕已经三次催他回天京解围，他心中自知是看不到南昌被攻破的那天了。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
　　“五千岁真的想放弃垂手可得的南昌？”等回到了帐中，张遂谋不觉进言。他感到天京虽然被江南大营围困，却也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多时日都坚持了下来，自然不用着急在这南昌旦夕可下的时候让翼王回去。
　　“东王诰谕，不得不从！我已经把理由向九千岁申诉，至于决定，自然是要听从上峰的。”翼王说得很是淡然，但围在他身边的三个心腹脸上却均已流露出不平之色来。
　　曾锦谦在翼王的身边呆的日子最长，又一向与北王交好，自然更是不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南昌城就仗着火炮利害，但清妖红粉（火药）很快就要用完，到时候城池被拿下也是很容易的事。九千岁让五千岁回去，是不是又想像当年安庆……”
　　翼王严厉的眼神递了过来，曾锦谦慌忙噤声。他低着头，心中却想着东王嫉贤妒能，这番召回翼王，肯定是看不得他在江西取得的功劳。他又想起岳武穆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旧典，虽然情势大有不同，但功亏一篑却是一样的。
　　翼王轻轻一笑，他已经决定遵从东王的诰谕，便开导着面前的三人：“本王虽然离去，却还有翼贵丈总领江西战局！”他看了一眼岳父，用一个明朗的笑容鼓励他的斗志。“而且，我□□攻占的城池经常失而复得，一个小小的南昌，又何足挂齿。”
　　三个心腹心思各异，但表情却都勉强开朗起来。翼王又道：“不过，东王或许会考虑翼贵丈难以独当一面，自然不久之后派他人来江西主持战局。这个人……那时，翼贵丈应该能够领会本王的意思！”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丈人，两人在彼此的对视中交汇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翼王回忆着让他班师的三封东王诰谕，其中的语气是一封比一封严厉。他的眼前浮现出杨秀清戴着黑晶眼睛的面容，他这个四兄的心思从来就不难猜。不过，翼王还从不曾把一城一地的得失放在心上，这也是他准备遵从东王诰谕，顾全大局的原因。只是，当韦昌辉谦卑恭顺的姿态闪过他的脑海时，翼王的心中却不禁微微一凛。在他的六兄背后，隐约站着的是天王高峻而神秘的背影。
　　其实，自定都之日便一直威胁着天京的江南和江北两座大营并不足虑，□□的忧患，祸在萧墙。
　　会让谁来替代自己呢？翼王暗自考虑，整个□□，能撑得起江西战局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豫王胡以晃这几个月一直病卧在床，燕王秦日纲因为半壁山和田家镇的失败曾被贬斥为奴，虽然现在已经官复原职，但似乎还差着那么一点。不错，石达开微微一笑，应该是他了。

　　东王府的大殿华贵富丽，四周的粉墙皆用金箔装饰，垂挂的帘幔也多半为“夹金织银”的云锦。那番富贵之气带着几分尖锐的迫切铺天盖地的涌来，却只为了衬托大殿正中，龙椅上端坐的东王。此时正是天京城的盛夏，为了避暑，大殿的四角都放着盛满冰块的铜盆。所以，尽管东王身上穿着整齐的龙袍，却也看不出丝毫的暑气。
　　东王身边侍卫林立，皆是他的心腹之人。其中，女簿书傅善祥把目光投向殿下，但见那四位长跪的丞相皆是风尘仆仆，面色因为常年在外督战，风吹日晒而显得黧黑。他们的身上，均有一种经过百战得来的杀伐之气。与东殿众官员很是不同。
　　这四位丞相皆是东王亲手提拔起来的新进，分别是夏官正丞相涂镇兴，冬官正丞相陈玉成、地官副丞相李以文，以及夏官副丞相陈仕章。
　　他四人皆是身经百战之人，但在东王府富贵之气的压迫下，却也不免神态略微显出了几分拘谨。涂镇兴与陈玉成官职略高，因此跪在正中，但陈述之人却是跪在最右侧的地官副丞相李以文。
　　原来，江苏巡抚吉尔杭阿自破上海小刀会之后，便带领人马开往镇江。他集结原来驻扎在扬州江北大营的清军，把□□下游重镇镇江团团围住。守城将领殿前左五检点吴如孝困守孤城，只有不断请命东王援救。但此时，西征军在皖、赣、鄂几省与清军作战，急切间无法筹措大批的兵力。去年十一月，东王虽三次派北王率兵解围，但还没有走到江北大营的地盘，却都被驻扎在孝陵卫的清军悍将张国梁拦截击败，只得退回天京。
　　丙辰年二月，东王重新起用因兵败半壁山、田家镇而曾被贬斥为奴的秦日纲，让他作为主帅，统领自湖北、安徽等省召集而来的五丞相，涂镇兴、陈玉成、周盛坤、李以文、陈仕章等部的人马。然而，他却只是给了秦日刚一个顶天燕的爵位，让他虚衔挂名留在天京指挥。东王的目的，是想利用此次战役得到的功劳提拔这几个他看上的后起之秀。因此，前来东王府面见杨秀清的诸人当中，并没有秦日纲的身影。
　　五丞相团结一心，集结人马兵临镇江城下。虽然镇江三面皆已被敌军围困，中间又横着一道天堑长江，他们的脸上却都是没有惧怕之色。镇江城头吴如孝令大旗手摇旗呐喊，两边人马都恨不能飞过去会师，只是苦于消息不通，一时间不宜妄动。
　　五位统帅里，陈玉成年纪最轻，也最为英勇。因为这时入镇江的唯一途径便是被敌军炮台环饲的长江。他自告奋勇，要孤身坐船入城，与吴如孝通递消息。
　　“谁愿给我驾舟？”他回头喝问，被他的目光扫到之人尽皆低头。他们倒也不都是害怕，只是没有娴熟的驾舟本领。
　　“卑职愿去！”那声音异常洪亮，尤其众人看到跳出之人居然是个瘦小伶仃的年轻人，更是啧啧称奇。
　　陈玉成认得他是唐正才的徒弟，大名叫做陈式武的湖南人。他原在下关水军中担任旅帅，后因为天京附近的军船大多毁于广州前来的红单船厉炮之下，所以现转入陆军，升任典圣粮之职。
　　“好！”陈玉成拍拍他的肩膀，催促陈式武即刻开船。
　　那时，陈玉成一身布衣，瘦小的身躯在江风的吹动下愈发显得单薄。他立于小舟前方，镇江城头飘动的三角旗帜金黄耀眼，映衬着旗帜下兄弟们略显紧张的面容。他们虽然替陈玉成担心，却也大多坚信天父的神光会保佑他安全到达。
　　埋伏在群山上的敌军大哗，开始用大炮瞄准这个前来送死的狂妄之辈。然而，在一阵冲天的炮火和蔽日的浓烟过后，他们却全部惊骇了。这些清军感到自己并不是瞄的不准，炮子如雨般在陈玉成脸颊边飞过，却恰恰都偏了半分。是有天神相助吗？他们点炮的手因为迷惑而颤抖起来。
　　江面的风卷起水气沾湿了陈玉成的衣角。他回首北望，却见援镇的大军列队于长江北岸，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炮火中翩然前行。他举起手，擦掉脸上的水珠，那是刚刚炮弹落入小舟四周而溅起来的江水。陈玉成看见岸上的清军奋力绞动着火炮底部的炮架，使得大炮迅速转动，想重新向这支惊涛中的孤舟瞄准开火。
　　“陈大人，坐下来吧！”陈式武招呼着他。他轻巧的驾驭着小船，自如的在炮火的夹击中穿梭。他的驾船技术，的确是一流。
　　“破了锣,倒了塔，杀了马，飞了凤，徒留一个也无用。”陈式武双臂使力，然后突然大着喉咙唱起歌来。他的歌词用的是这支新编的军谣，配的却是湖南民歌的调子。他虽然五音不全，声音也粗嘎难听，却在惊涛和炮火声中自有一份动人心魄之处。陈玉成初时听见不免意外，后来却也不禁哈哈大笑。
　　岸上的清军都开始笑骂，他们并不知道陈式武的姓名，只好呼喊着陈玉成的绰号“四眼狗”叫嚣。这些绿营将士嘻嘻哈哈的把炮弹和枪子送入火炮和抬枪中，向着小舟的方向重新射击。在这种瞄准和追逐的游戏中，他们虽然下手并不留情，却也在心底不愿很快的打死小船上的两人。
　　对岸的太平军也兴起了兴致，他们用五花八门的方言为舟上的两人打气。于是呼喊声，对骂声，嘲笑声在两岸此起彼伏。不知道的倒以为是端午节的赛舟提前来临了。在敌我双方迫切的眼光中，陈式武得意极了，他划桨的手加倍使力，歌声也便愈发的高亢起来。
　　便在这番滚滚的声浪中，陈玉成一笑，听从陈式武的话语，舒服的坐在了船头。他颇有闲情逸致的观望着长江中的焦山，但见二水在其下分流，湍急如箭。山上的宝塔巍然不动，“金山宜远观，焦山宜近视。”此言非虚。早春天气，草色青青。岸上的喧嚣还在继续，他感到天父的灵盘旋在自己的头顶，并化为一团金光托起了风浪中的这只孤舟。
　　一串碎裂的弹片射入舟子的左舷，发出“铿铿铿”连续不断的闷响，它所撞击出来的火花随即湮没在白日强烈的光线下。歌声稍微顿了一下，便又继续飞扬在水面。
　　镇江城高峻的城墙已在目前，陈玉成等不及靠岸便跳下船，淌着水跋涉来到对岸。城上已经垂吊下一根绳索，吴如孝迫切的脸伏在城头，向他拼命挥着手。他跑了几步，突然感到身后没有了歌声。陈玉成回头观看，只见陈式武斜靠在船舷上，双手及半个身子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从这个方向只能看见他半个脸，表情则是安详和满足。陈玉成微微点头，他知道，陈式武在升天前，应该亲眼见到了大天堂的荣光。
　　陈玉成来不及替同伴哀悼，急忙握住垂下的绳子。对岸和城头的欢呼声良久不绝，直到他进入镇江城，才听到那些绿营的将士齐齐发出一声哀婉的叹息。
　　两军互通消息，镇江之围旋即解除。
　　在这之后，太平军马踏江北大营，杀敌无数。镇压上海小刀会的将领吉尔杭阿举枪自尽。于是历时三年之久，耗费了数千万军饷建立起来的的江北大营全线崩溃。
　　五丞相虽然功劳不小，却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解除镇江之围不久，夏官又正丞相周盛坤在仓头因力战张国梁而阵亡。他就是因奸宄内应而失去庐州的将领。东王不计较他以前的过失，重新提拔担任统帅，他早就有了求死之心，用来报答东王的知遇之恩。
　　五丞相转战多日，立下了援镇及破江北大营的功劳，将士们都人心思定，想着入城休息并与家人团聚之后再破敌不迟。谁知道东王严传诰谕不准队伍进入天京。号令他们需要再接再厉，必须趁势攻破江南大营才允许入城。现下，他们几位丞相的人马都被困在燕子矶一带，均是异常的疲累，加之酷暑难当，所以对上级命令继续作战的号令骂声不止。因此他们几人只得入京，把这种情况禀奏东王，求得军队修整。
　　四位丞相之中，唯有陈玉成自入殿后便一言不发，心中也对李以文他们的主张不以为然。他一心想冲入江南大营杀敌，但一来部下抗命不从，二来身边的同僚都力主暂时休战，他便也跟着同来了。
　　陈玉成略微讶异的听着同乡李以文跪在殿下侃侃而谈。此刻，主张修整军队的涂镇兴与陈仕章都在东王严厉的目光下变得不敢开口，唯有李以文独自一人抬头对视着东王陈词。他声音不高，却是娓娓道来。
　　“九千岁明鉴，弟兄们自从年初便马不停蹄的赶往镇江郡救援。已经历时四个月。如今，镇江郡之围已经解除，江北大营也已经被圣兵踏平。弟兄们都异常疲累，希望九千岁体恤我等，让队伍修整一下，再用兵不迟！”李以文的语气顿了顿，他眼见得东王的脸色越发阴沉，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话语中自有一份坦诚。
　　“江南大营的主帅乃是向妖头，他虽然年老而且有腿病，却一直是我□□自金田起义起就尾随其后的敌人，还有张国梁，此人熟知我军的策略。卑职恐怕以现在的兵力难以再战！”
　　东王哼了一声，他今天并没有佩戴墨镜，所以独目中的寒光便如刀子般割了过来。殿下之人都不敢承接那阴戾的眼光，便忙不迭的低头。李以文怔了一下，也把头低下了。一时间大殿中变得极为安静。
　　“你们真的是好大的胆子？本王说能战，就是能战！”东王的话语强横无比，陈玉成心头一喜，却听到身边的李以文还在强自辩解：“但弟兄们实在辛苦，怕是……”
　　“敢违本军师诰谕者立斩！你们怕江南大营的清妖，难道就不怕本军师的军令吗？”东王重重的一拍桌子，桌上的两张黄纸被他的掌风搧了下来，傅善祥想移步过去捡，却又害怕东王的怒火蔓延过来，只有停住不动。
　　李以文站起来，拣起纸张。他看着东王身边林立的牌刀手，不知道上前交还是否违背礼仪，却也不敢低头观看，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傅善祥急忙上前，她知道两张黄纸乃是新送来的绝密公文，整个天京，也只有东王刚刚看过。
　　“傅簿书，站住！”东王沉着脸喝住了她，随后对李以文说道：“你好好看看这封禀奏，然后把里面的意思告诉他们！”他手指着殿下跪着的三位丞相，语气森然。东王自然知道李以文是这四位求情的丞相中识字最多之人，且勤学不辍。
　　李以文低头阅读，不久，他抬起头来，目光投在东王面上，已是满含着感佩之色。东王悠然笃定的微笑，虽然神色略带讥讽，却也不无鼓励。
　　“各位兄台，”李以文定了定神，转过头对三位迷惑不解的丞相解释：“九千岁已经诰谕五千岁率军前来，现在四万人马到了临近天京的大胜关！”
　　“本军师自然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东王补充了一句，神态中有种压抑不住的得意。
　　“翼王？五千岁也要和我等合兵一处吗？”陈玉成脱口而出，他和其余的三人对视，脸上都显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东王的脸色微微一变，便在这时，他看着陈玉成长身站起。
　　“九千岁，我看那江南大营的向荣老儿不过是一只瘸了腿的狗熊，张国梁也只有匹夫之勇，都不足挂齿。我愿意率领手下的兵马，为五千岁的前锋，踏平清妖的营盘！”陈玉成说得充满了激情和豪气，令其余的三位丞相都不由得振奋。
　　“好！”东王击节称赞，“待各位立功归来，本军师自然各有封赏！”他的目光定在陈玉成英俊的面容上，露出欣赏的神色。比起着力提拔的其他新进，他对这个十九岁的青年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便如自己的子侄一般。因为他与其叔父全然不同，乃是英勇豪迈，全无半点勾心斗角的诡诈心机。
　　东王亲自送四人出殿，他用手抚着陈玉成的后背说道：“陈大人前程远大，久后自然能成为□□的柱石。世人都说：‘韦国宗三克武昌’，但其实，拿下武昌，陈大人又有哪一次没有在军中呢？我记得壬子二年，圣兵第一次攻克武昌的时候，陈大人头一个冲上城楼，那时才十五岁吧？”
　　陈玉成面露兴奋的表情，他这时看见东王把眼光转向同伴中的李以文，开口质问：“本军师从洋人那里高价买来了枪炮和火药，已经派人送到了燕子矶。李大人，你还害怕攻不破向妖头的江南大营吗？”。
　　他的言辞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讥讽，即便是跟着出来的傅善祥也听着暗自替李以文担心。却见李以文只是低声说了句：“卑职不敢！”却并未如其他主张休战的涂镇兴和陈仕章一般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
　　东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与四丞相话别，转身走入大殿。金碧辉煌的色彩在午后夺目的日光中黯淡下来，并迅速包围住东王瘦小的身躯。
　　四人向东王府的大门走去，身体虽然依旧疲累，但心情却已经与来时大为不同。有翼王亲率人马呼应，这个消息绝对能够让转战了四月之久，因而心浮气躁的大军暂时安定下来。
　　“叔叔！”陈玉成突然叫起来，他睁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站在不远处那个短小精悍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叔叔陈承瑢。
　　他看见陈承瑢与两名儿童在一起。那两个孩子，大的不过七岁，小的刚刚学步。都穿着东嗣君的装束。陈承瑢抱着小的，却弓下身子倾听着大的的言语。七岁的幼童又能说出什么有条理的话来，他却听得煞是认真，并不断点头称许。那满面的谄媚之色真的让陈玉成在同僚面前不免汗颜。他怎么也想不到，位于百官之首的天官正丞相陈承瑢会去屈尊作这等婆婆妈妈的事情。
　　陈承瑢听到呼喊，随即转头，看见自己的侄子，他的表情又高兴又尴尬，却马上镇定了下来。
　　“玉成！”他叫着，随即挥手召唤来几名东殿参护照顾两位尊贵的东嗣君。两个孩子都扯着他的衣襟不肯放他离去，因为陈承瑢是东王新给二人选择的老师，比起先头的几个，他更加对得上两位东嗣君被娇纵坏了的脾气。
　　陈承瑢看不能脱身，却也毫无办法，他只有对着自己的侄子嘱咐：“玉成，外面刀枪不长眼，万事小心！”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说得更多，但其中亲人的关怀却是一点不假。陈玉成心中微微酸楚，也只有对着自己的叔叔点点头。他随即快步赶上走在前面的三位丞相。城外的军队都在敌人炮火之下，他不能在舒适的天京城停留的过久。眼见已经到了大门口，陈玉成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妹妹，你看那不是陈玉成陈大人？”
　　那个声音其实也不甚高，但无论谁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禁不住留意。陈玉成转过头，发现两名翼殿装束的女官站在东王府门口。其中的一人雪肤花颜，纤长的脖颈微微低垂，白嫩的脸颊上几分红晕透了出来。正是记忆中那带着浅浅桂花香气的女子。
　　陈玉成感到自己的脸发烫，即便是孤身一人面对清妖的千军万马，也从未让他如此紧张。他在叔父陈承瑢的书信中，已经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一丝从未体验过的柔情从心头升起，他有些异样的品味，只能觉出那种感情跟一向对上帝与天王狂热的仰慕完全不同。
　　正在这时，他又听到那个清脆的声音惊喜交加的说道：“李大人，你也在这里？”
　　说话之人正是容秀，她与轻舟奉翼王娘黄蕙卿之命入东王府送东十金两周岁的贺礼，顺便打听翼王的消息。不过翼王驻军大胜关乃是绝顶的军事机密，她们两个女子自然是打听不着。正在一无所获中准备回去，却突然见到四丞相自府内走出来。陈玉成是无论站在多少人中都最显眼的一个，所以容秀第一个就看见了他，便马上告诉了身边的轻舟。然而，论到交情，无论是湖口杰士试同桌阅卷，还从好朋友宋淑常算起，她和李以文的关系还是更亲近一些。
　　“李大人，宋姐姐和两位丞玉都老是提起你，要不要回衙中看看？也不远！”□□官员除了王爵，所居之处都称“衙”，容秀在翼王府任职，也就跟着这么叫。她知道有时驻外官员因公务在身，即使回到天京，也来不及回家探望，但她经常去李以文家串门，自然看得出他的家人都非常牵挂他。
　　“还是等几天再说，我现在有些公事！”李以文知道城外的情势不便在此处细说，正在措辞与二人道别，便在这时，只见一顶大轿被二十四个轿夫抬到了东王府前方的照壁。轿外也跟着几十名手持锣鼓的随从，却均是垂头敛目，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大轿缓缓停下，一个身穿黄龙袍服的青年从轿子中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他趔趄了一下，身边的侍卫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是六千岁！”陈玉成第一个认出了北王，急忙跟其他三位丞相长跪以礼。身后传来一阵嘲笑声，乃是来自的东王府掌门。容秀和轻舟看他们跪倒也不免一怔，正在跪与不跪之间犹豫，耳中听见北王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过来：“各位贤弟快请起！”她们都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用不着跪倒行礼了，眼见得四丞相也站了起来。
　　北王缓步走过来，步子有点一瘸一拐，四丞相看见不免讶怪。容秀二人住在天京，却都听说了这其中的缘故。前不久，天父劳心下凡，附身于东王体内，深夜造访五儿子韦昌辉的府邸，命令睡梦中的北王府众人出来听训。唯独孙子北嗣君韦承业没有前来，所以天父义怒，便以管教不严的罪名责打了五子北王四十杖。
　　说实话，在开始的时候，北王被天父或东王责罚大家还会感慨一二，但后来打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任何乖戾的事情成了习惯都不免尴尬，尤其他总是在挨打之后一如既往的卑辞“肚肠稚嫩”云云，更是让人好笑之后心生鄙夷。
　　许宗扬照例跟在北王身边，虽然他看到容秀并未当众显出什么特别的关注，她却依旧不免有些尴尬。他在半年前曾经在容秀面前夸口，说是要做一件大事。可是，北王被派出去援救镇江，却三次都在清军将领张国梁的手下吃了败仗。容秀心想，要是责罚，倒是应该责罚他出师不利，不知道天父下凡为何总是抓着他的细枝末节不放。
　　北王被东王急召入府，所以不敢在府前过多耽搁，他匆匆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加快了步子。这四名丞相他也认得，不过初次相见的时候，几个人都是圣兵。其中的佼佼者陈玉成和李以文也根本没有参加最初起义时的金田团营。
　　北王感叹着他们升迁之迅速，微微一失神，腿股上不由得使力不均，异样的疼痛似乎从伤处传递到心里去了。不过，他随即有些幸灾乐祸的想，他们的挂名统帅，原燕王秦日纲也蜗居在家，一样不能带兵。要照这样看，他和顶天燕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呢！
　　眼见北王的身影消失在东王府深处，四丞相也立即与容秀二人道别离开。
　　众目睽睽，陈玉成不便与轻舟说什么，他走到影壁前上马，回头望了一眼轻舟。他没有想到轻舟的眼中满含着关切，也在脉脉的凝视着他。二人的目光对视，轻舟的脸蓦的红了，却没有移开眼睛。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强烈的喜悦，仿佛甜丝丝的清凉盖过暑气传来。陈玉成随即一鞭抽在马臀上，骏马长嘶一声，带着他急驰而去。
　　“陈大人，”眼见涂镇兴与陈仕章也都上马，李以文突然带着几分急切对容秀说道：“有劳告诉宋大人一声，说是容发他在营中，一切都好！”他等不及容秀回话，便冲她微笑一下，也匆匆上马离去。容秀二人但见三位丞相骑着马紧随在陈玉成之后，片刻间，便连马蹄声也听不见了。
　　良久，轻舟长叹了一声。容秀有心笑她，但看见轻舟轻蹙的眉峰，却不忍心了。二人默默无语的步行在回翼王府的大街上，耳中不时传来城外零星的炮火声，倒象以前过年时候喜庆的鞭炮。无意识间，容秀突然想起了刚才匆匆走进东王府的北王。他老是吃败仗，便是气势也颓唐了许多。还有北殿承宣许宗扬，虽然很多北殿的人都离开了北王，他却一直跟随在其左右，也算是有义气。
　　“他们是要到城外打仗的吗？”轻舟问。
　　“啊？”容秀正想着自己的心思，听她骤然开口，吓了一跳。
　　“我是说陈大人他们！”
　　“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们，但我想，你猜的应该不错！”
　　轻舟叹息了一声，随即又道：“天父是无所不能的，可是为什么却不能制止人间的战乱呢？总是你杀我，我杀你的，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呀？”
　　“小声点！”容秀急忙捏了捏轻舟的胳膊，她向左右望望，幸亏路上的行人大多距离甚远，应该是听不到。“你不要命了吗，这要是被东王府的人听到了，可是要点天灯的！”东王府的耳目遍布全城，而且缇骑纵横，市人无不侧目。
　　轻舟娇俏的一笑：“我说这话，自然是算好了，让别人听不见！”
　　容秀也忍不住笑了，但却还是嘱咐：“以后这话可不能随便再说！”

　　送走了北王，东王府的大殿已经有些沉暗，东殿的仆射急忙上前点亮了火烛。霎时间，大殿在烛火中金黄耀眼，那一副副彩画都随之生动了起来。因为□□规定，画中不得绘制人物，所以景致都是亭台楼宇，远山重叠，越发显得居中端坐的东王瘦小伶仃。
　　傅善祥看天色已晚，便与东王辞行，她自从担任了东王府的女簿书，便和父母一同搬到了离之不远的朝天宫，还和容秀等人住的很近呢！
　　“你再呆一会！”东王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专横，不容分说，便替她做了决定。
　　傅善祥暗叹，只有继续侧立在一旁。她看得出东王今天心情甚好，应该是为了援镇成功和踏平江北大营。只是，有些话自然不能说透。因为镇江被重兵围困，根源却在东王身上。如果当初他能派人马援助上海小刀会，牵制住吉尔杭阿的兵力，便不会使得小刀会全军覆没。那么吉尔杭阿也不会在得胜后领兵来到镇江，与江北大营合围一处，坐困吴如孝。
　　“今天是东十金两岁的生日！”过了一会，傅善祥又试探着开口，她看天色已在大殿外变得沉暗，生怕回去晚了又被母亲责备。
　　东王笑了起来，右颊上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伸出手，在眼前虚空处抓了一下，身上居然显出了几分儿童般的气质。傅善祥早就发现他要是真心实意的笑，脸上就会有酒窝出现。不过，东王一向威严肃杀，看到的人却并不多。
　　“三天两头就要给孩子们过生日，都有些烦了！”他看着傅善祥懒洋洋的笑，眼睛里有着几分身为人父幸福的抱怨。
　　傅善祥听到后不禁浅笑，都说多子多福，但如果孩子太多了，也会不厌其烦。东王现在已经有了五十多个王娘，儿女更是无数。
　　“九千岁今天很高兴呀，卑职还以为您因为刚才四丞相的请求会生气呢？”
　　东王眼中流露出几分狡黠，“我的怒气，有一些是用来给别人看的。其实李以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体恤下属，并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他得听本军师的！”他得意的顿了顿，“你就在这儿多留一会儿，我有些话只能你听得懂！”东王的语气与平日不同，仿佛因为烛光的氤氲带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傅善祥听到，心中又是异样，又是感动。她经常因为公务随侍东王左右，感到他尽管位高权重，能和他从公事谈到家常的人却并没有几个。当然，东王本人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作为一个心思细腻的女性，傅善祥有时候不免对这个孤独的身影升起某种难以言传的情绪。她曾经因此对他忘记了应有的礼仪，换来的却是带枷示众，但此时，已经过了一年多，她不觉有些健忘。
　　“傅簿书，你二十二岁了吧！”
　　“回九千岁的话，卑职今年二十三岁！”傅善祥的回答脆生生的。
　　“你想什么时候嫁人呢？”
　　傅善祥颇有些惊异的望了望他，看来东王的心情今天还真的是不错，居然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
　　“卑职承欢父母膝下，每天到王府当差，也不比嫁人要差呀！”傅善祥自信满满的一笑，清秀的面容也因此显得神采飞扬。
　　东王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失神，良久才说：“也只有你这么想！”
　　“在天京，和卑职一样心思的人，也不是没有！”她头脑中浮现起容秀的面容，不禁微笑。大殿里的烛火“扑扑”的向上延伸着，却在诸多金箔的辉映下显出一种华丽的晦暗。东王青白色的脸在这样的光线下沉浮，显得不同往日，看上去温和而无害。傅善祥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感到自己和这个高高在上的九千岁有种别人难以企及的亲近。因此，她为了他的未来，忍不住再次进言。
　　“九千岁真的打算把北王放出去带兵！”她一开口，便知道失言了。东王迅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面容又重归冰冷。那锐利的目光如电般的刺来，仿佛一下子把她穿透了。两人刚刚建立的亲密刹那间烟消云散，在傅善祥的眼中，杨秀清又变成了那个会见韦昌辉时居高临下的东王。
　　刚才北王在这个大殿中与东王倾谈了许久，最终，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几分当年进军天京时同寝同食的情分。傅善祥在一旁冷眼旁观，感到的全部是虚情假意。
　　“四兄的功劳在□□，不但小弟远不能比，就是二兄，他也不过是因为四兄的辅佐才能坐稳江山！”
　　东王哈哈大笑，傅善祥听了却心中一寒，她感到杨秀清应该立刻反驳北王的试探，即便是做做样子，也胜过这种得意的默认。
　　韦昌辉陪着笑脸听他笑完，又开口恭维。傅善祥看得出韦昌辉虽然面容谦卑，措辞巧妙，却难以掩盖目光中偶尔流露出的冰冷。但东王却是很吃这套，不时在他的言语中显出得意的神情。傅善祥感到，杨秀清那种表情真的是讨厌极了，甚至胜过了韦昌辉脸上的谄媚之色。但世人往往如此，当他手握大权，便难免受到手下众人的吹捧。起初他或许会不以为然，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七弟已经从江西离开，现在京畿附近的大胜关！自他走后，江西战局可是有些不利呀！”东王似乎闲闲的开口。
　　北王心中紧张，面上却佯装出几分不在意的笑容，他感觉杨秀清有起用他的意思，但如果开口相求，却恐怕适得其反。他听着杨秀清长篇大论的讲述着江西的军情，久已不得参与军国大事，很多的地方都听不太懂，只能云里雾里的微笑着附和。而且，因为心中有了重新领兵的希望，便更是忐忑不已，患得患失。他强打着精神应对，神思却总是集中不起来。就在这时，东王突然漫不经心的向他询问：
　　“六弟想去江西督战吗？”
　　“真的？”北王猛的握紧了双拳，从心底骤然间翻涌出潮水般的喜悦，那种辛酸的滋味几乎呛得他落下泪水。双股的疼痛因为使力剧烈起来，北王浑然不觉。
　　“小弟肚肠稚嫩，恐怕辜负四兄的信任！”北王马上意识到失态，便长跪在东王的身边，涕泪交加的说着。他用垂头掩盖脸上控制不住的狰狞。东王满意的看着他在自己的脚下感激，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盛。

　　“九千岁，当你答应北王外出督师，你看他高兴的样子，然后又谢恩！要说他没有阴谋，谁也不相信！”傅善祥回忆着韦昌辉脸上迅速的变化，心中又是一凛。
　　“你又要和扶天侯（傅学贤）一样，劝本军师杀了他吗？”东王看着她，独目中寒光逼人。
　　傅善祥衣衫下的肌肤在这道带着杀气的目光下微微起了战栗，不过，她在东王府当差，自然也染上了几分东王的胆气，当下一不做二不休，又急促的开口进言：“东王不想杀他，就不要当初对他百般羞辱。想那北王又怎是轻易能忍受折辱之人？九千岁放他出去领兵，就仿佛放蛟龙入了大海，他手下有了兵权，又怎么能轻易压制得住？要是他起了反意，恐怕九千岁大事不成！”傅善祥看了一眼东王，作为东王的心腹，她自然知道东王久已有了想着取代天王的意思。
　　东王虽然挑起了眉毛，却还是耐心的听她说完。他考虑了片刻，方才慢慢的说：“六弟不敢，你不要再说！”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韦昌辉向来的做作早已让东王低估了这个潜伏的对手。他也知道首义诸王都不是易与之辈，但他的考虑却是降服他们，以留作自己登基后使用。
　　“你放心，我已经让他今夜子时动身，晚了便军法处置。谅他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
　　傅善祥知道不易再劝，便长跪在东王脚下，表示了告辞的意思。她说是天色已晚，父母应该在家中等得着急了。
　　东王挥了挥手，有些索然的让她离开。傅善祥向大殿外走去，而东王，则步入肩舆，让二十个典东舆抬着他从内殿走进殿后的九重天府。那里，居住着他的诸多王娘和儿女，
　　空气因为暑热沉闷起来，傅善祥心头更加沮丧，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大笑从身后传来，跟着东王久了，自然辨别得出那笑声是来自杨秀清。只不过回头望去，却只见层层叠叠的灯火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