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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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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屏城在北天关与伏波城之间,伏波城是个大城,慕容离不会弃城,必会派重兵把守。但江屏已打了好几个月,一直攻不下。说要攻下云云,其实也不知是何时。
我正沈吟,却听陈之珏道:“陛下,末将只愿上阵杀敌,男子汉大丈夫,如果不能在沙场中练就铁石肝胆,在这世间何用?末将向陛下请命,请陛下成全!”
他一番话大有豪气,我也有些动容,道:“秦将军的枪马乃是军中第一,你若是能学会,便放了你去。”他离十六岁还差了三个月,秦霜海家传的枪法哪有这般易学,怕是过了这三个月也学不成。
陈之珏听我这麽说,高兴得眉飞色舞,我也不由得笑了笑。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低低的琴声,仿佛在崇山峻岭之外传来,却又清晰非常,如在耳边。音调多是角声,雄壮之极,但那声音说是琴,却又带著金石之声,钝处如击,韧处如丝,令人只觉得一阵尖锐之痛,却又不知痛在何处。
陈之珏脸色一变,叫道:“铁琴!”
铁琴?铁制的琴也能发声麽?我微微一怔,陈之珏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末将也只是听闻而来。传说这铁琴弹奏之时,声音能传越千里,但须以内力注入琴弦,若是不慎便会将琴弦弹断,因此这奏琴之人不仅内力高强,还能收发自如,定是一代高手。”
我道:“你知道有谁是用这铁琴的麽?”我久在深宫,草莽之事,远不如他知道的多。
陈之珏道:“会用的不少,但此琴极为损耗内力,爱用的只听说有一位,是越罨山主,自号叫做铁琴道人。但是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此时琴声渐渐去得远了,声音已经低到极致,却仍是十分清晰。
我想了一阵,终是不解,便道:“时间晚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在官道上慢慢走著,不知不觉已在城西一处宅第前停下。这处宅第虽然平常,却是那人所住的地方。我停了一停,便不再回头,往前行去。
冷风一吹,让我日间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今天他这麽对我,早在意料之内,实在是不应该吃惊。但他如此大胆,难道是恃宠而骄麽?
距离他入朝为官,不过短短两年多,开始时他是因战功之故,在工部司郎中一职,现下他已经做了吏部的主事侍郎,虽然从从四品升到正四品,只升了一级,但工部为後行,吏部为前行,并且吏部尚书在凤西锦还在的时候,这一职便是空缺,其中权限,单由凤西锦一手把持,现在凤西锦已死,主事侍郎又只有两位,吏部的一半已由他管制了。吏部主管的是官员文选、勋封、考课之政,向来是大有油水可捞,理应由清廉正直的人主管。
刚开始的时候有人参奏他,说他办事不知变通,後来渐渐少了。他举荐了不少人,上朝应对时也无功无过。而且他宁可娶了那个女子也不肯参薛顺一本,想来是不肯得罪兵部李侍郎和薛九州,权臣之谋,他已学会一半。以他抱负,是要位极人臣,做一番大事业的。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让他不怕触怒於我,也要如此言语羞辱。
除非,他是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杀他。
心里忽然一惊。
不会的,像他那样的人,决不会会如此骄狂。
我面前浮现他绝情清丽的面孔,心里又有几分茫然。或许那姓孙的女子,真是他的至爱,才会让他疯狂吧。
可惜那女子竟是死了,否则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才会让他动心。
心里想著,却有些寂寂的冷意。我杀了他最爱的人,他那麽恨我,也是应该的吧。
回到宫中时,已是丑时正。我让陈之珏退下,回到寝宫里。
外面的太监还在。我推开寝宫大门,眼前出现的一幕却教我大吃一惊。只见几个女侍倒在地上,口中血沫不止,在床边的一个内侍却是信清,他全身毫无内伤,却捂住胸口,口中也是血沫不止,却还有一口气。我大叫道:“信清!”只觉胸口大痛,目眦欲裂。
谁人这麽大胆,敢在我寝宫中杀人!
我移开魏信清的手,他的胸前衣服上只有一个如同针刺般的小孔,背心处也有一个小孔。这是极长极细的锐物刺中心口,再从胸後透出。若说是针,这针也未免太长了些。
我按住信清要穴,为他运气疗伤,但他中的是心脉,定是救不活的。我的心不由得发苦。
信清勉强笑了一笑,握住我的手掌,微微摇了摇头。
我只觉浑身发颤,鼻子不禁一酸,叫道:“信清,是谁动的手,我会定为你复仇!”
他又笑了一下,声音细不可闻,道:“陛下……陛下……奴才再也不能……伺候您了……”他抓住我,像要抓住什麽一般,浮筋游动,但手上却没什麽力气。
自从我发现太亲近他之後,便换了几个太监轮班当值,让他伺候的时间便少了。我知道他内心失望,但他却从没跟我说过。不料今日正好轮到他当值,我却不在宫中,便害死了他。
我任他握著我的手,看见他眼睛中露出奇特的神采。他微笑著,清秀的面容,仿佛雪白的梨花,在我的怀中刹那间枯萎。
我抱著他,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有些应该说的,却是没有说出口。即使是谎言,也好过什麽也没说。他是那麽期待,我却一直让他失望。
从此在这宫中,怕是再也没有人,像他一般对我了。
我有些木然,身旁有人说道:“启禀陛下,末将等人已经找过,四周没有任何刺客留下的痕迹。”
连人怎麽混进来的也不知。我大怒,叫他们滚了出去,心中却是知道,那刺客是绝顶高手,即使有人能看到他,也拦不住。在门内杀人,连门外的人也不知,这手段确实可怖之极。
猛然间,我想起昨夜那奏琴之人,心中登时一惊。他杀人所用的,不是长针,而是那琴上之弦!
琴弦多以马尾制成,是柔软之物,灌以内力後,便成为杀人的利器。那人留琴声给我,定在是告诉我他还会再来,想必还留下了约战的时间地点。我问信清到底是谁动手的,信清却是不说,他定是知道那刺客武功高强,不愿我去对敌。
我轻轻道:“信清,朕会给你报仇。你乖乖别动,让朕看看,你藏在哪儿了。”我轻轻解开他的衣衫,少年的身体,肌肤却雪白而细腻。
他雌雄莫辨的声音,秀气的动作,常常让我当他是少女。但他却不是,只是一个本该有未来,却不得不将生命葬送在宫中的太监。
我知道他爱著我,却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我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从他里衣里抽出一张白绢。绢上用细丝一般的血迹写著:“素慕萧帝武功精深绝妙,愿与之一战。半月之後,子时三刻,城西十里亭,阁下一人前来,携待死书为盼。”
原来也是为了宝藏。此人不肯暗中行刺,送了这麽一份战书约斗,定是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负,这一战艰险之极。但即使我不去,他寻到宫中,又有谁是他敌手?
信清不懂武功,只当我不去,便会有侍卫替我抵挡一阵。如果去决战,便是陷入莫大的凶险之中,所以将这份战书藏了起来,不让我知道。但他却不知这一战是免不了的,有备之战,反而多了几成胜算。可见对方今日前来,完全是为了下战帖。杀这几个内侍,只是顺手之举。
那人对武学之道如此痴迷,对他而言,与我一战,更快意於取得待死书,否则,便应如慕容离一般,无所不用其极吧。那麽,他取待死书做什麽?我心中这些疑惑,只有见到那人之後才明白了。
信清,你去吧,朕会为你报仇的。我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