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猜》子楚口牛

63、说大人者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涉林深深感到俗语中凝结的古老而朴素的智慧，古人诚不我欺。
　　凭他的意志，就算最枯燥的书，在最安静的情况下，也已经能看下去了。那么，能把《资治通鉴》讲的让他两眼发直，一阵阵想往桌子上倒的师傅，是多么的了不起啊。
　　但是他不能睡，因为他不是皇孙，而是一个伴读。他前面那个金尊玉贵的正牌皇孙已经趴在桌子上有时辰了，如果不是这堵挡风的墙倒的太彻底，那他至少可以用手撑住额头假寐。
　　“太傅。”后面有人站了起来，“我不舒服，生病了。”话未说完，张开嘴，大吐了起来，在众人一片艳羡的眼神中，出去休息了。
　　涉林拿着笔管戳脑袋，“今天是他病了，他赶得早，这些天天天有人病，就看谁先开口。还有一个晕倒的名额，先抢先得。”
　　“噗通”，“噗通”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这边刚这么想，那边不约而同昏倒了两个，一个侧倒在地下，另一个更可以，连着椅子一起往后翻，来了个大头朝下倒栽葱。
　　高难度啊，这样明天那些人怎么超越？很有压力啊。
　　许是戏份做的太足，就算是夫子也看不下去了，随意讲解了几句，就这么下课了。
　　正要收拾东西走人，突然人影一闪，一人已经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那是一个少女，有着秀美的相貌和高贵的仪态。涉林曾经称赞过叶韵气质娴雅，但其实多是溢美之词，叶韵不过有时候会礼貌和内敛而已——大部分时间还是不像回事。这个少女，才配得上娴雅二字，举手投足，都能看出大家之风，不但看着温柔娴静，而且举止大方散朗，有林下之风。
　　欠了欠身，涉林行礼道：“沅葳殿下。”
　　这少女是皇长孙女沅葳，也是皇长孙的亲姐姐，兼死对头。
　　沅葳笑眯眯道：“世子殿下不必多礼。”皇长孙在一众皇孙之间是有特殊地位的，但是皇长孙女就没有，即便是先太子的女儿，又不是像叶韵一样提前封公主，按理地位其实并不比涉林高，涉林敬她，一来是非皇族礼敬皇族，二来是她的年龄在自己之上。
　　“殿下搬入东宫有日，不知还习惯？”
　　涉林回应着这不算娴熟的寒暄，“托诸位殿下的福，一切都好。”
　　沅葳微笑道：“殿下之言，沅葳倒是惭愧了。沅葳是东宫旧人，原当一尽地主之谊的。只是一向深居简出，少见外人，与许多殿下都不算熟，真是失职得很。不知殿下今日有没有空闲？沅葳知道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正适合赏花品茗，寻常人是不知的。”
　　没有必要拂她的面子，涉林笑道：“那就受之有愧了。”

　　沅葳说的地方，离着荷塘并不远，就在东宫花园的一角，有一座小亭子。早有宫女准备下了茶点，庭前一片芍药开得正好，果然是赏花的好地方。
　　随意谈笑了几句，沅葳渐渐进入了正题，道：“我见世子平时也是深居简出，不在人前露脸，这本是好事，只是在深宫，容易让人忽略，殿下太安静了。”
　　涉林垂下目光，道：“殿下不知，我久居江东，原本没见过世面的，乍然进了深宫，眼见各位殿下风采，实在是不敢多说话。”
　　沅葳轻轻一笑，道：“世子平时不出门，不会嫌外面风大，怕冷吧。”
　　涉林闻言，似乎深受感触的瑟缩了一下，道：“涉林不是京城人，有时候确实会怕冷。”
　　沅葳道：“南方人会吃，北方人会住。若是有所准备，京城一样住的很舒服。想必是奴才们服侍的不好了，不知世子身边有几个人伺候？”
　　涉林心知她明知故问，也只得回答道：“我是极简单的，两三个人就够用了。”
　　沅葳掩口道：“什么人敢这么怠慢殿下，内务府的奴才们好大胆。”转回头，对身后的嬷嬷道，“快去禀明童妃娘娘，把我的人拨两个过去伺候，要挑老成的。”
　　涉林连忙道：“哪敢麻烦殿下，殿下也是自有成例的，难道为了涉林还要委屈了殿下不成？”
　　沅葳侧头道：“说一句拿大的话，我毕竟是东宫的老人，压在东宫里这些年，还有几分人望，委屈不到我的。”十指交错，缓缓地抬头看着他，“沅葳虽然失怙，但别忘了，还有皇爷爷。”
　　涉林见她示恩之后，按部就班的开始叙说自家条件，又提到了圣上，只得正襟危坐，微微欠身听着，只听她道，“当初在重华宫，南书房是不对女孩子开放的，我的学问，都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学的。十岁之前，我一直养在宁宸宫，承欢娘娘膝下，现在想来，还是难忘。”
　　涉林点点头，确实是非常硬的靠山啊——但是前提是娘娘还活着，“娘娘去后，我的功课却是皇爷爷一手指点的，当时我读书练字，爷爷亲手扶着我的笔教导。直到今日，我的窗课，每个月都是由爷爷亲自检查的。不瞒你说，这是皇孙一辈的独一份，就算同为先太子的子女，也是不曾有过的。”说到后来，她刻意省略了皇爷爷的皇字，显得格外亲昵。
　　涉林流露出羡慕之色，道：“我连天颜，都不曾见过。”
　　沅葳笑道：“那有何难，你常到我那里走走，说不定就有这个机会。”
　　这话大了吧？涉林暗中腹诽，他老人家八十高龄，走路都打晃，难不成从养安殿一路走两里地来就为了看你？再说，皇帝驾临东宫，要多大的动静，哪能无声无息的穿过正殿，就去你宫里？但是表面上还是迟疑道：“太……太冒昧了吧。”
　　沅葳掩袖微笑，道：“那又怎么会？我这里向来是没有顾忌的，除非世子顾忌的是其他人。”抬眼看着涉林，道，“其实以世子的身份，这宫里头应该顾忌的人并不多。有的人似乎荣宠，借上东风直入青云，但是根本不在爷爷心里。有的人空有名号，却是焦躁器小，根本不值得依靠，有的人威名赫赫，可惜远在天边，又哪里顾得上眼前？世子心有宿根，该当看得清楚才是。”
　　涉林心中替她数着，第一个说的是所有借太子之势的所有太子子女，第二个说的是皇长孙，第三个人说的是……叶韵。整个东宫是横扫千军，全部放倒，只剩下她一个人，“殿下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天下能被您正眼瞧上的，又有几人？涉林却是个离群孤雁，宫中哪一位殿下不比我强上百倍？涉林真是不敢僭越。”
　　沅葳脸色微微一沉，道：“世子不肯信我么？”
　　哈？这样就生气了？虽然自己的话可以说是拒绝，但也可以说是自怜自伤，向她要承诺呢，就看她器量如何，看来这位殿下的心真……窄啊。
　　别说自己本来是叶韵的人，就算不是，这种心胸也有人敢依靠？没有气度至少要装的大度一点吧……“不敢，不敢……涉林信着殿下的。”
　　沅葳的脸色稍稍缓过来，道：“那么沅葳等着世子殿下了。”
　　真霸道，“是，有机会一定去殿下那里拜见。”
　　沅葳心底不高兴，这种明显的敷衍了事显然不是她的预想，不过也只有先这样，款款站起身来，道：“既是如此，殿下过来看看花吧。”

　　“没想到第一个拉拢您的，居然是沅葳。”月明替涉林把衣服换下，道，“没想到这女人有几分眼力。其实因为您的身份和地位，大家应该争相拉拢才是，没想到现在才有人动手。这么看来，不说皇长孙殿下，太子的几位殿下眼光还不如她呢。”
　　涉林撇了撇嘴，道：“也可能是他们比先太子的子女更顾忌叶韵殿下。你这么小瞧他们，不知是不是深宫中居高临下的通病呢？沅葳也是这么想的。”说着把沅葳的几句话转述。
　　月明一笑，道：“目空一切是好事，因为她不是您这一边的。而且沅葳心胸如此，想必也不用顾忌她放下前嫌，和皇长孙联手了。”
　　涉林虽然也有他这样的想法，但远不如他笃定，听他清冷的语调中有不容置疑的意味，转头道：“这是你的判断。”
　　月明抬头，道：“是的，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