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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促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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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和杜缜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白色的长衫掖了起来,做了方便的打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笑意,捏着青色的蟋蟀的手白如脂玉,与那黑色的小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他端详着这只蟹壳青,略带遗憾的道:“我追了它好久,倒让你得着了.不过你的就是你的,我便无缘了,给你吧。”说着走上几步,将蟹壳青递了过去。
杜缜的眼前只剩下那一只晃得他耀眼生花的白玉般的手,那不住跃动的蟋蟀尽管颜色显眼,在他的眼中,却几乎成了盲点,听着尽在耳边的话语,迟疑的伸出手去,想去接着那只虫子,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滑过了蟋蟀,抚上了那男孩子的手背。
男孩子唬了一跳,手一缩,蟋蟀失去了束缚,“噌”的一声,蹦了出去,他大吃一惊,探身伸手去捉,身子却把握不住平衡,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杜缜慌忙用手扶住他,男孩子轻轻一推他,道:“扶我急什么,抓蟋蟀去呀。”
杜缜一愣,胡乱答应了,手在地下一撑,站了起来,但是腿上针扎的一样的剧痛骤然泛上来,再也支持不住,“啊”了一声,身子倾斜,摔到了那男孩的身上。
那男孩正要起身,蓦地顶上一个黑影砸下来,一声惊呼憋在嗓子在,低低的“厄……”了一声,就被整个压在下面。
一时间,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在地上滚作一堆,谁也站不起来。
过了片刻,底下那男孩叫道:“你在干吗,站起来呀。”
杜缜道:“我知道。”只觉得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动一动就钻心的疼,无奈下面的人催的太急,勉强用手撑着地,慢慢的一点点的挪动着身子,把底下的男孩子让了出来,倒在一边,轻轻地喘着气。
那男孩子虽然被压到,本身倒是没受什么伤,见了杜缜的表现,讶然道:“你怎么啦?生病了么?”
杜缜闻言一怔,随即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的笑着,笑容多少有些发苦,然后缓缓地直起身子,双腿并拢,恢复了直跪的姿势。
那男孩不明白他为什么苦笑,略带遗憾的望着蟋蟀远去的方向,道:“算了,蟹壳青是找不回来了,你别难过,我这里还有好的,给你一个就是了。”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明天,就明天吧,你来找我,我送你一只上好的‘乌背黄’,那是上好的大将军,连战百场,所向披靡,别说寻常的蟋蟀,就是大公鸡都不怕,上次用它斗败了……呃……”他这么吹嘘着,倒让自己想起那大将军的好处来,微微有些心疼,突然给自己壮胆似的叫道,“我说乌背黄就是它,一只促织而已,怎么可能舍不得,你来找我好了,我一定给你。”
杜缜诧异的看着满脸慷慨激昂的男孩子,心中突然一热,轻轻用牙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我不用。”
那男孩道:“你不喜欢?”
杜缜垂下头,道:“谢谢你,不过我以后再也没有时间玩这些了。”
那男孩咂咂嘴,道:“要送你进学了么?真可怜……你叫什么名字?”
杜缜苦笑了一声,原来他眼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进学啊。原本有些热切的心思如同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寸一寸地熄灭,只余下心头一点点冷暗的灰烬——眼前的孩子虽然年纪与自己差不多,但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头垂得更低,低低道:“我叫……”
突然,一个声音道:“少主?”
杜缜身子一僵,浑身上下如同过电一样颤抖起来,骤然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是他呀。
就是他呀……
无数无可琢磨的心情一齐翻滚上来,杜缜的口中如同含了被陈醋浸过的黄连,太过酸苦,甚至味蕾都麻木了。但是无数苦涩之中,未尝不含有一丝丝窃喜,一点点庆幸……
如果是他……
与杜缜同来的男子大踏步的赶过来,原本步履中的稳健消失了许多,赶到那男孩子数步之前,撩袍跪倒,叩首道:“奴才杜恩,叩见少主。”
杜缜嗫嚅了一声,把自己本该大声说出来的报名和请安憋在了嗓子里,伏倒在地,重重的叩下头去,在青石板上一碰,发出了一声钝响。
男孩子渐渐地直起身,原本在他脸上,那一层暖洋洋笑容随着男子的步步靠近,渐渐地消失,只剩下一张冷冰冰的面具,直到杜恩叩下头去,才笑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声。
“呵,呵,原来是杜——叔叔啊。”
最后叔叔两个字,顺着风飞了出去,带着一连串吹气一般的尾音,似乎有着说不尽的刻薄与嘲讽。
即使杜恩经过了太多的事,听到这一句话,心中也是一凉,“叔叔”两个字虽轻,却如钢刀一般,顺着骨头缝中插入了他的脏腑,几乎就要刺穿他的身体,强忍着心中的绞痛,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悦耳:“奴才不敢当,少主是奴才的主子。”
少主微一侧头,道:“你的心思,主子知道了。”轻轻一挥袖,走过了青石路,把伏在地上的杜缜孤零零留在那里。
杜缜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只能听见一双鞋子踏在石板上,细微的“哒哒”声,越来越小,直至什么也听不见了。
蓦地,一个明亮的童音响起,“杜叔叔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声音太大,太高,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只听得有人道:“回主子的话,奴才……”
少主的声音响起,在空中久久的回荡着,“你闭嘴,我和杜叔叔说话,你插什么嘴?”
杜叔叔,又是杜叔叔……
杜缜感受着地板的冰凉,却只觉得心已经冷得如同被冰雪冻过,但是他知道,现在,此时此地,定然有一件东西比他的心更冷。
那是父亲的心。
良久,父亲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回少主的话,奴才今天,是送您的生辰礼物来了。”
少主哦了一声,懒洋洋的道:“在哪里?”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