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做妾》露凤

2、第一章

　　清晨天微微亮，京都洛阳一片寂静。
　　路上行人稀少。
　　穿城而过的洛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泊在岸边的船也似乎还在沉睡之中，没什么动静。河边的石阶上，有个身形单薄的人在洗漱。近些看，是一个穿着深色斗篷的年轻女子，她应该是外乡人，身上还带着蓝布包袱，裙裾下露出的绣花鞋边上沾满了泥污，想必她赶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来到洛阳。她甩了甩手绢，站了起来。这个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穿着一身土布衣裳，十分寒酸。模样不算标致，但白净的脸看起来有几分清丽，有种小家碧玉的婉约气质。她好像遇到了很不幸的事情，一双眸子低垂着，神情落寞、哀伤，行色匆匆。
　　拐角处踉踉跄跄走出一个年轻男人，大概是喝了一夜的花酒，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和刺鼻的胭粉味。年轻男人眯着眼睛，边走边喃喃自语。一不小心，撞上走在前面的路人。他几乎整个人扑到这个路人身上，然后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哎！登徒子~~~快起来！”他滑稽地挥着双臂想要站起来，却再一次跌倒在女子身上。他顺势趴在她身上嗅了嗅，恩~~~这个女人身上没有胭粉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好舒服！他努力睁着眼睛想看清楚她的相貌，却只能看到一个晃动的、模糊的影像，于是他伸手想去捧住她的脸：“你，你不是燕儿，你是谁？”
　　“叭！”他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接着又被人狠狠地踹上几脚。他滚到地上，痛得叫出声来。斗篷女子拍了拍衣服，厌恶地、恼怒地看他一眼，快步离开。
　　他笑了，慢吞吞地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城门打开，各路人马涌进来，像流水一般分散到城里的各条街道，沉睡一宿的都城苏醒了。大街热闹起来，马蹄声、小贩的叫卖声，混和着人们的交谈声，汇成了都城嘈杂的、激昂的晨曲。做早市的店铺陆续打开门，卖早点的档口也摆开了，商人和早起的老百姓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谈论起了城里发生的新鲜事。
　　穿着斗篷的女子出了城。她停下来，回首望着这座繁华的京都。她的眼里分明有留恋，却又有厌恶。她憎恨这座城，这座城夺走了她的一切，让她变得一无所有，心如死灰。
　　最可恨的是——在离去时还遇到了烂醉的登徒子，糟糕透顶了！
　　她凝望着，表情悲伤，眼眶湿润了。

　　宿醉的年轻男人走到一座挂着“陆府”牌匾的官邸门前，拍了拍门上的铜环，“开门！开门！！”
　　一位岁过半百的老人开了门，刚好接住他瘫软下来的高大身躯，老人家心疼地说：“少爷，你怎么又喝醉了？幸好夫人今天不在，不然她又要气坏了……”

　　-------------------------我是分割线-----------------------------
　　一个月后

　　静月庵坐落在城郊，隐在一片山林之中，依山而建，风景怡人。虽然地处偏僻，年代已久，但因为传说此地观音大师十分灵验，所以香火不断。城里许多官夫人闲暇里都喜欢坐轿子过来，上香、求佛，或是住上一两天吃斋念佛，以求平安。陆夫人是这些官夫人中较为特殊的，她是静月庵的常客，主持静惠师太是她的至交。她隔三差五的就会到庵里小住。
　　此刻她正坐在庵堂后院中央的“揽月亭”里，和静惠师太在品茗。只见这位贵夫人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而老尼静惠师太并不劝解，在一旁闭目默经。
　　一个稍年长的尼姑走过来，俯身在师太耳旁说，“师姐，有位女施主执意要剃度出家，您去看看罢。”

　　观音殿里跪着一个年轻女子。
　　陆夫人上前仔细瞧了瞧，见她有几分姿色，颇有些惋惜之意。然她只顾低垂着头跪在大殿中央，对其他人视若无睹，表情漠然。
　　静惠师太心慈，伸手欲扶她道：“请起罢。”
　　女子抬起头，没有起身，反而给师太磕头道，“求师太成全。我对世事已无留恋之心，只想遁入空门，长伴青灯。”
　　师太扶她起来，好言相劝道：“起来罢。女施主正当年少，且心事重重，仍有未了心愿。恕贫尼不能为施主剃度。”
　　那女子又跪下了，垂泪哀求说，“我已经心如止水，还望成全！”
　　师太叹息，摇头说：“请回罢，阿弥陀佛。”她已言尽，佛门讲究佛缘，这名女子确实非佛门中人。
　　师太示意弟子安抚这名可怜的女子，转身离开大殿。陆夫人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静惠师太问她：“夫人今早求得何签？”
　　“上签。”
　　静惠师太微笑道：“夫人终于达成所愿。”
　　陆夫人有些犹疑，“师太的意思是……”
　　正说着，一个小尼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着急地说：“师父，我们劝不住那位女施主。她竟以死相逼，撞到大殿的柱子上了！”

　　关银箫以为自己解脱了。她感觉自己走上了黄泉路，耳边阴风阵阵，整个人轻飘飘地，然而她却是欣喜的，她一点都不害怕。活着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爹爹带她去野外放风筝，风筝飘得好高好远，最后挣脱了她手中的线，她随即大哭，爹爹搂住她安慰说：“箫箫别哭，风筝只是回家了。明天它会自己飞回来的，乖，我们也要回家喽……”
　　第二天她见到一个比她高一点的清秀小男孩，他拿着一个比她那个更鲜艳更漂亮的风筝对她说：“送给你。”
　　他身后是和蔼可亲、温柔的梁伯母，“坤儿，她是你箫妹妹，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哦。”小银箫蛮横地一把夺过风筝，一溜烟跑开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梁少坤。
　　关银箫十二岁那年，有人给十五岁的梁少坤说亲。他拽着梁母的袖子，坚定地道，“我不要别人，我要娶箫妹妹。娘，我们说好了，要等箫妹妹长大——”
　　关银箫听到了，马上跑回家跟她老爹嚷嚷：“爹，你也去提亲吧！我要嫁给少坤哥~~~快点啦，不然他被别人抢走了！”她老爹大笑，笑得一直咳嗽，“咳！咳！箫箫还小，现在还不能成亲。坤儿说过会等你两年，你忘记了？”
　　等到她十五岁，关父一病不起，瘫痪在床。此时梁少坤已是青葱冠玉一般的少年，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出众。他握着她的手，坚定地对她说：“箫妹妹，别怕，我会一直等你。你安心照顾伯父，不要担心。”
　　她十六岁，他要去考科举。她哭着送他到渡口，他发誓说：“箫妹妹，你对我情深意重，我不会负你！我高中了，一定回来娶你！你一定要等我。”她含着泪水拼命点头，“你放心，我等你。伯母就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一定要回来……”
　　然他一去便是两年。她日日眺望远方，望断秋水。
　　她十八岁，梁伯母病入膏肓，临终前一直抓住银箫的手，她流着泪说：“银箫，我们梁家对不住你。坤儿来了信……”银箫勉强地笑着安慰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宽心，我没事。”她偷偷抹泪，“少坤哥中了状元，那是天大的好事……丞相赏识他，那也是他的福气……是银箫命薄，承受不起。伯母你要快点好起来。过些日子少坤哥一定会派人回来接您，您千万撑住……”
　　梁母仙逝，银箫一个人披麻带孝，出殡的路上她哭得像个泪人。虽然知道梁少坤在洛阳，但她忽然发觉自己无亲无故，孤独寂寞。她常常半夜醒来，发现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害怕得直哭。
　　她今年十九岁，终于攒够了去洛阳的盘缠。千辛万苦到了洛阳，见了面，那位“良人”对她说：“我心里最放不下的人依然是你，你留下来，让我照顾你好么？……我已经请示过岳父大人，他准许我收你做妾室。”
　　他让她做妾。
　　关银箫觉得上天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干净的厢房里，房间里弥漫着很宁静的檀香。她头上的伤已被包扎好，伤口隐隐作痛。床前坐着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夫人，这位夫人打扮得素净清雅，却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庄重。
　　夫人看见她醒过来，叫丫鬟扶她起来，喂她喝了些药。
　　关银箫虚弱地靠在床头，表面平静然内心思潮起伏不平。算起来，她在静月庵后山也呆了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纠缠师太，要出家做姑子。然师太总不允，昨日师太有些松口，对她道：“若是明日你敢一头撞到大殿柱子上，贫尼便考虑应允你的要求。”
　　但今日看这情形，师太莫非在捉弄她？不至于吧，银箫心理哀号道：师太，出家人不打诳语哇！
　　陆夫人让丫鬟退出去，掩上门。她目光炯炯，声音温柔且清晰：“我夫家姓陆。如不介意，你可以称呼我一声夫人。小姑娘哪里人士？怎么称呼？”
　　“小女姓关，名银箫。江州人士。”她声音有些沙哑，软绵绵的语气，显得苍白无力。
　　“姑娘性情如此刚烈，断是入不了空门的。”陆夫人微笑道，“我倒可以给姑娘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说

　　非伪更，全文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