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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九章 ...

  •   同一时间,慕容冲召集起‘红袍会’的所有成员,在他的中山王府里连夜议事。
      灯火通明的正厅上,慕容冲居中高座,右手边,容楼正襟危坐在第一位。
      容楼的对面是坐立不安的贺兰峰。
      奚月明眯着眼似睡非睡,不停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黄须,像要把它撸秃了似的。
      已褪去稚气的丘默,眼睛比以前更为凹陷了,看谁都是一副随时想去挑刺的德性。
      丘默对面的伊方卓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早没了往日那种与人为善的表情,总是撇下去的嘴角透着一股子压抑的愤懑。
      “对于眼下的战况,大家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慕容冲道。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豁出命去打就完事了。大司马快点儿派末将出战吧,只要一声令下,不是晋军有来无回,就是末将有去无回!”
      这话说得豪气迫人,说话的人是伊方卓。
      由于未婚妻无故悔婚和别人私奔一事,原本号称‘燕国神力王’的伊方卓,明里暗里承受了太多的误解和嘲笑,也因此性情大变。当下,他痛恨不顾他和两边家族颜面的贺兰雪,同时盼望着能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优秀,好以此昭告所有人贺兰雪的选择是无比错误、极其愚蠢的,哪怕可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想不成功便成仁?”慕容冲沉声道:“你还是想点别的吧。”
      新任大司马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死党伊方卓无疑是其中之一,因是之故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怎么可能放他去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
      “那大司马要我们说什么呢?”奚月明总算放过了自己的胡渣子、睁开眼,吊儿郎当道:“是说一说全燕国都知道可朝堂上没人敢提的事吗?”
      慕容冲苦笑道:“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说出来。”
      容楼站起身转向慕容冲道:“属下有想说的,但不好听,能说吗?”
      “说。”
      容楼当即畅所欲言道:“在我看来,此番战事,一开始纯粹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其实,南人这些年来军备疲软、屡战屡败,直到被我们拿下了洛阳,这一切已经让某些将领过于自大了,结果贻误了战机,使得桓温在路途遥远、粮道困难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凿开钜野三百里打通了舟运。那之后,南人越战越勇,我大燕一败涂地,直到如今士气整体低迷的局面,这种时候的仗,换谁上去都不好打。”
      慕容冲、贺兰峰、伊方卓边听边点头表示赞同。
      “从战术角度看,我大燕良将无数,并非没有抵挡桓温的军力,但问题是军心涣散、士气低落。这般困境中,若领兵之人没有能凝聚起将士们的威望,不能令将士们对他百分百信任,那么这场仗怕是打不下去的。其实,能够稳住军心、重振颓势的唯一人选,大家都心昭不宣。这事儿,不仅我们明了,上面的大人物们更加明了,甚至全燕国的将士乃至黎民百姓也都明了。但问题是,朝堂上做得了主的都假装不知道,还装模作样的问计于下,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慕容冲听得感觉面上有些发烧。
      贺兰峰‘忽’地也站起来,愤然道:“要说偌大的朝廷里那么多官员,不分出几个党派来,反倒有点不可思议。可我以为外敌压顶的时候,大家总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抗击外侮才对。没想到的是,如今桓温的大军已到了跟前,我们大燕内部还斗的一嘴毛,死也不松口,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慕容冲心中苦笑。
      谁都晓得大燕现在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就是吴王慕容垂,但偏偏皇帝完全不想用他,也不敢用他。而如果这个时候,哪个不长眼的跑出来提议让慕容垂带兵,就等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给皇帝上眼药。试问,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是嫌自己的脑袋太多砍不完吗?还是老神仙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话说得这么义愤填膺,人却未必吧。”奚月明死声活气道:“我在朝堂上可是看得真切,你家老爹虽然有胆子去怼上庸王,却是没胆子举荐吴王领兵的。”
      说老子没胆子,比直接骂儿子还叫人面子上挂不住。唾沫星子虽没溅到脸上,贺兰峰也已受不住了,可是想出言替父亲大人辩解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奚月明。
      丘默与贺兰峰交好,又爱打抱不平,是以冷笑了声道:“说得好像你爹多有胆子似的。我可是听说了,奚司徒从头到尾连一个屁也没放过。”
      “怎么办呢?百无一用是书生嘛。我爹是文官,在这种事面前说什么、做什么全是白瞎。其实,要我看,他那样的官,当不当都没所谓了。”奚月明倒是一点儿不生气,丧气地反唇相讥道:“差点儿忘记了,你爹倒是在殿上放了个屁,不过文官嘛,也就听个响罢了。”
      在他看来,对于目前不利的战局,文官还则罢了,武将守土,都该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甚至大司马慕容冲也罪在其中。
      丘默待要再行争执,容楼忽而冷声道:“有嘴巴说别人,没眼睛看自己吗?自己人还打的什么嘴仗?”
      互相瞪眼的几人听他言之有理,暂时闭了嘴。
      作为大司马的慕容冲显然是拥有最大的发言权的,推心置腹道:“其实,我本来有点儿想推举吴王领兵,但看到包括贺兰老将军、伊将军在内的,朝堂上那些曾经、甚至至今仍与吴王交好的将军们,都对此只字不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说着,他看向贺兰峰,贺兰峰以为他也和奚月明一样的想法,便冷着脸别过头,避开了与他的眼光接触。
      “我瞧得出他们是为吴王着想。”慕容冲继续道,“贺兰老将军绝不是没胆子,只是不想强人所难,把吴王架在火上烤。” 他的目光又转向奚月明,后者心知可能误会了贺兰琪,冲贺兰峰皮笑肉不笑地的扯了扯嘴角。
      “如果硬把吴王推上去,反而会使他难做。毕竟如今局势险恶,吴王领兵固可一战,但对手是紫眼桓温,很难说能有多少胜算。”慕容冲叹一声道:“如果战败,他的结局怕是必死无疑。”
      他说得不错,吴王若是战败,逃得过战场上的刀枪,也难逃过战败后的清算。
      “可要是赢了呢?”丘默问道。
      “也不乐观。”慕容冲道。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要是胜了,后果可能会更惨吧。
      名满天下者不赏,功高震主者身危——世事多是如此。
      贺兰峰恍然道:“原来我老爹是顾忌到这些,才没在朝堂上举荐吴王领兵的。”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慕容冲道:“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只谈兵事,群策群力,想想能做如何应对吧?”
      容楼思忖道:“桓温千里奔袭,虽然凿通了钜野水路,但是粮道仍是南军的软肋所在。彼军虽然占据了枋头,离我城都不过百余里,可其间并无水道通达,那么桓温最强大的水军优势就无法发挥作用了。骑兵虽快,但攻城乏力。步兵要维持作战能力,一日行军极限在三十里左右,枋头到邺城大约要三天工夫,过程中还要面临我们骑兵的骚扰,是以我认为桓温未必敢马不停蹄地直扑邺城而来。”
      伊方卓接口道:“不错,邺城是大城,敌人一旦攻城不利,枋头到邺城的生命线还容易被我部骑兵截断,甚至有主力被我们反包围连锅端的风险。但要怎么利用这种优势呢?”
      容楼目光闪动,接回去又道:“我觉得,如今之计,要以最快的速度派一支精锐部队前出枋头,还有机会在桓温渡河前遏制晋军登陆,形成隔河相持的局面,此乃是上策。不过,”他迟疑一瞬道:“这支精锐最好能由吴王率领。倘没有吴王这样的名将带兵,兵卒士气依旧不振,难以在枋头硬抗桓温。
      另外,为免万一被桓温击败后引起全军溃散,还应当派遣一位将军领一队精锐骑兵出城,避开桓温的主力方向。这一队精骑须得在侧翼活动,一方面坚壁清野,毁掉田间的粮食,以免资敌;另一方面寻隙攻击桓温的粮道,断其补给。
      至于圣上,当然要坐镇邺城,凭借坚固的城防工事和桓温打守城的持久战。骑兵本身不善守城,是以派出去的兵马并不会影响守城的实力。咱们的邺城墙高壕险,加上有圣上亲自坐镇,士气必旺,守他个三月五月,乃至半载一年也绝无问题。
      桓温的痛苦在于作战的线路拉得太长,补给供给困难,因而难以持久。如今已是七月将尽,八月在望,入冬之前桓温若还不能胜,就只有退兵一途了。虽然如此苦战,纵然我大燕获胜,也是惨胜,但终归好过割地辱国吧。”
      他一番精准分析、慷慨陈词,搏来红袍会众人惊叹的目光。
      客观说来,眼下这种情况,这算是不错的应对了,坚壁清野虽是先损己后伤敌的残酷举措,一般情况下不可轻易采取,但秋冬之后没粮食吃的反正是那些底层的百姓,这些做决策的贵族老爷们、扛刀剑的武将军士们早备足了粮草肉干,与之何干?只是,最大的难处是要皇帝有担当,亲自留守邺城鼓舞士气,以保国都不失。如果是以前的景昭帝慕容俊,那一定没有二话,责无旁贷。可如今的这位新帝,能有这样的胆识和勇气吗?
      几人来来回回推敲了好几次,都觉得容楼的这个策略可行,但还有一个难处,就是如何才能让吴王领军。关于这一点,几人商讨到天亮了、鸡叫了也没个定数。眼见着就快到早朝的时间了,慕容冲只得遣散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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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上,群臣再议抗晋一事。待慕容评胆战心惊地提出放弃邺城,退回故都和龙的建议后,立刻一片哗然,有人当即提出异议,也有几个他的附庸表示赞成,其余群臣则小声交头接耳,不置可否。
      大司马慕容冲愁眉紧锁,正想着要如何表示坚决反对时,忽听得一个吐字清晰、没有一点儿含糊、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准的声音缓缓响起:
      “臣请战!”
      说话的是先前一直沉默不语、面色冷然的慕容垂。
      谁也没想到,他会主动请缨。
      新燕王的面色沉了下去,眼皮子跳了起来。列位群臣有的喜,有的惊,有的畏,有的疑,有的准备看好戏,总之各有各表情,各怀各心意。
      吴王已三步并做二步来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静待回复。贺兰琪等几位武将以钦佩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们懂得他于国家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的一片良苦用心。
      慕容评瞟了眼龙椅上的慕容暐,见他鸵鸟似地垂下眼帘,直如没有听到看到一般,只得暗叹一声,几步踱至吴王面前道:“滋事体大,若是不慎延误了撤退和搬救兵的时机,可就麻烦了。”
      慕容垂抬头望向龙椅上的侄儿,淡淡道:“臣请率十万步骑前去阻击桓温,若然不胜,再退不迟。”而后,他转向慕容评,冷冷道:“至于搬救兵一事,皇上自可定夺。目前我大燕尚可自救,不必依仗他国兵马。”
      慕容评讪讪然规劝道:“吴王殿下,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不可轻言,还是三思而行为妙。你不妨再想一想。”
      “不用想了。”慕容垂板起面孔,一副严正刚毅、凛然不可犯的模样道:“臣请战。”
      满朝文武面前,面对吴王的坚持,燕王慕容暐再无法视若无睹了,招了慕容冲上前道:“大司马,吴王之请你意下如何?”
      慕容冲心里犯起难来,一下子不知如何定夺。对于吴王慕容垂,前任大司马是既防且用,先皇是欲杀之而后快,太后是又恨又怕,新帝则视之为榻旁卧虎,自己同他虽然没有正面冲突过,但因着众多关系,也并不想重用他。尤其此时此刻新帝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他,意图再明显不过,根本是想借他之位来否决掉慕容垂的请战,让他背这个锅。他又想到,容楼昨夜的战略分析做得很好,自己的亲信将官们资历尚浅,的确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吴王的,若真的想要翻盘得胜,整个大燕目前除了慕容垂外再没有第二人可以托此重任。
      他在思考,在抉择,同时也在犹豫。
      也许,现任大司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犹豫是出于内心深处对那位明明隐忍已久却依然显得锋芒毕露的五皇叔,也有着相同的忌惮。
      “禀大司马,属下也要请战!”容楼的声音在这大殿内余音环绕、振聋发聩。
      慕容冲微微一惊,向下面跪拜着的容楼看去。容楼双目如电,神色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迫不及待又道:“属下愿追随吴王,为大燕抗晋!”
      “你要追随吴王?”慕容冲的神色很是复杂,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失落。
      “不错。属下虽官阶低微,却也想为大燕尽一份心力。”容楼毕恭毕敬道。
      “后生可畏,当真不可小觑!”贺兰琪大步出列,拜在殿下,豪气干云道:“连小辈儿郎都知道该拼上一拼,臣虽老而无用,也要当仁不让,愿请战于吴王麾下,力抗南晋桓温!”
      伊威伊将军当即附议道:“若由吴王统领,我三军将士定能重整旗鼓、再合余烬!还请陛下准奏!”
      顷刻间,在场的武将、文官们纷纷撩袍跪拜附议,恳请燕王准奏。
      见几成一边倒的态势,大司马慕容冲不禁微愕。到了此刻,他才真正认识到慕容垂在军中的威望远高于他之前的料想。
      他转惊为笑道:“难得众卿全举荐吴王,难得吴王有为国奔赴沙场,力挽狂澜之决心,此乃我大燕之福。”说话间,他转脸和不由自主地微微弓起背,往王座里缩了缩身体的燕王交换了一下眼色,从对方的目光中瞧出了几分不得不屈从的妥协、委屈和愤怒。
      慕容冲心意已定,他先是扶起容楼道:“你请战同去,可谓深得我心。”
      言下之意希望容楼能在此战中有所表现,立下不世军功。更深之意则是,盼望他日容楼能取代慕容垂在军中的地位。
      接着,他又安抚好一众武将,转身冲吴王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道:“眼下的局势紧迫,既然陛下在城内督战,我的首要任务便是确保邺城安稳,所以必须留下足够的兵马驻守城池周边,因而难以抽调出十万步骑给你。这样吧,打个商量,减少一半,我给你五万兵马,你看怎样?”
      以慕容冲现时的地位,即使在危机时刻,也不可能对吴王毫无防范,是以要他将大部分兵权让度出去,自然是万万不可的。
      慕容垂觉得兵力不足,踌躇道:“这......”
      不等吴王再说什么,慕容冲转身禀告燕王道:“臣请奏,封吴王慕容垂为‘南讨大都督’,带领五万步骑抵抗桓温。”
      燕王慕容暐知道到了这一步已是骑虎难下,不准也不行了,只能无可奈何道:“准奏!”
      至此,燕国抵抗南晋北伐的战役,终于揭开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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