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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六章 ...

  •   发觉慕容恪神色有异,容楼担心道:“恪帅,有什么事吗?”
      “没事。”慕容恪转过脸来,回了他一个看上去柔和倦怠又令人难以理解的微笑。这个微笑的内涵太复杂了,仿佛笑的时候,内心无时不刻不在变化,有种在面临山穷水尽的绝境,需要做出某个重大决定前,难免踯躅再三,终归心灰意懒,转又不甘示弱想要独辟蹊径解决问题,却仍信心不足的感觉。
      容楼从未见过印象里莫测高深、坚不可摧的师父有过这样的笑容,瞬间的茫然不知所措后,便坚定地认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慕容恪转过脸来,沉默了一阵子后问见善道:“听大师对鸠莫罗的武功知之甚详,莫非和他交过手?”
      见善的头微微仰起,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口中喃喃道:“我见过他与家师印证武功,历历在目,毕生难忘。”
      “两大佛门宗师居然交过手?!”容楼十分惊讶,并且这惊讶足以激发出旺盛的好奇心。
      见他满脸尽是期待自己说下去的表情,见善笑了笑,不待他催促,已继续道:“那时候的鸠莫罗二十出头,不过他儿时在西土早有神童之称,已是名声鹊起。当时,家师已是冠绝中西的一代高僧。那一回,是他主动跑来拜会家师的。第一天,他们从早到晚讲经说法、机辩论禅,侃侃相谈,十分投契。说来惭愧,当时在旁边陪护家师的我醉心武学,对他们说的很是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进去多少。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当他们开始谈论起天下武学时,我便聚精会神了起来。鸠莫罗年纪虽轻,眼界却高,对武学所识之博杂简直浩瀚如海。我年轻时在武学方面也自视极高,可当他随口说到一些武学的精微之处,我听得不得其解,待到苦苦思索后方才想通时,却发现其间他和家师又不知说过去多少妙处了,已经完全听不明白,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见善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我本以为自己对武学的所知,足可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可暗自在肚里和鸠莫罗这么一比较,才知道实是井底之蛙,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待到鸠莫罗说起他怎样受密宗手印的启发,自创出了‘大日降魔印’时,连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的家师也不免为之心动,他二人一时兴起,各自出手,印证起此种由鸠莫罗新创出的武功来。在贫僧的心目中,家师可以说是佛一般的存在,从来不敢想有人在武功上会有一分一毫接近家师的可能性,更不要说胜过家师了。但是,那一回的印证,第一次使贫僧对这种信心产生了动摇。鸠莫罗实在是武学奇才,弱冠之年就几乎能和家师近百年的功力不相上下。虽然最终还是家师胜了他一筹,但战况紧张到令旁观的贫僧几乎无法呼吸。”
      容楼听得目瞪口呆又心痒难耐,只恨不能到现场一观。
      见善那张枯老的脸上闪现出难得一见的、憧憬仰慕的光辉,又道:“鸠莫罗败得并不服气,解释说他还有一套更为厉害的武功,因为考虑到过于歹毒,不便印证施展,这才不得已落败的。”
      容楼插嘴道:“他说的就是‘无量宝焰指’吗?”
      “正是。”见善道:“家师听闻当然好奇,于是鸠莫罗得意地又详述了这门奇功,并号称他的‘无量宝焰指’已是天下无敌。家师却摇头说天下间万物相生相克,武功也是一样的,未必能有无敌于天下的武功。二人为此争执起来,为了印证又再度交手。这一回鸠莫罗尽情施展,‘大日降魔印’和‘无量宝焰指’齐出,斗得天昏地暗,凶险异常,不过最终还是在家师手下败了一招。”
      话到此处,他那萎缩的嘴唇不由抽搐了一下,引得白胡子颤了颤,才道:“印证结束,家师正欲收招去扶起他,不想鸠莫罗心术不正,居然趁机施展‘无量宝焰指’偷袭家师!”
      慕容恪遽然站起,脸色不由变了变,道:“后来怎样?”。
      “家师没有防备骤然遇袭,原是难以应对的,只得发动了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妄用的‘度劫神功’重伤了鸠莫罗。鸠莫罗负伤而走,那之后贫僧就再没见过他了。”
      慕容恪又问道:“佛图丞大师是如何看待鸠莫罗的‘无量宝焰指’的?”
      “这个问题,贫僧曾问过家师。”见善沉声道:“我也想知道,如果家师万一身受‘无量宝焰指’之伤将会如何。家师只是告诫贫僧,日后若是遇上鸠莫罗,切莫与之交手。言下之意,以贫僧的武功决计无法与之匹敌,省得以卵击石。那之后,贫僧颇不服气,仍不死心,也曾希望靠苦学各派绝技,阅尽百家武学,从中创造出自己的武功,能够超越鸠莫罗。唉,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久便遭突变,武功尽失。”
      “鸠——莫——罗。” 慕容恪一字一字的念着,面上的神情忽暗忽明,如走马灯般变幻。
      容楼十分疑惑地望向他,越发觉得他有所隐瞒,但碍于身份不便多问,而且燕国太宰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之后,二人拜别方丈,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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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卜问寺回来后,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太宰慕容恪又和准备攻打洛阳时一样,投入到诸般繁忙的政务中,不过比起此前只专心国事,对于两个徒弟的教导已是懈怠到不闻不问的地步来,他这段时日倒像是转了性,每日间都会留出固定的时间,专门对二人的文韬武略等各方面加以悉心指导。
      军中的新锐,诸如庄千棠、司马尘、段浚等不但在洛阳一役中大显身手,还随大军一口气夺下崤、渑二地,立下不少军功,自然获赏颇丰。众将士犹如看到了一鼓作气拔下秦国,斩立不世功勋,从而破格升迁,扶摇直上的美好远景般无不摩拳擦掌。于是乎,请求对秦国用兵的奏折如雪片般堆满了燕国太宰的案头。慕容恪却极沉得住气,凡遇此类奏案均既不予回复,又不给发回,只管压于案底,仿佛它们统统没有出现过似的。
      逆势而行往往会引来异议,如果再遇上别有用心之徒暗中添油加醋蓄意撺掇,那么怨言诽语四起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出人意料的是,太宰慕容恪对此置若罔闻,也不知是国事缠身无暇他顾,还是胸有成竹不屑一顾,总之没做任何应对。这些非议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容楼和慕容冲的耳朵里,二人各有各的看法,是以在中山王府碰面时少不得就此事聊了起来。
      这次的话头是容楼起的:“你觉得恪师不愿趁胜伐秦是为了什么?”
      “总之不是像外界传言的那样,要利用外敌的牵制来稳固自身的地位。”慕容冲神色不渝道:“你怎么看?”
      “恪师的意图我看不明白。”容楼眨了眨眼道:“至于外面的传言,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慕容冲的双眉拧了起来,冷然道:“一点儿不错。新帝登基朝局未稳,是最容易对旧臣起疑心的时候,有些家伙自以为找到了挑拨离间的机会,就耍起阴谋诡计来。”
      “那该怎么办才好,恪师倒像没事人一样。”容楼不安道。
      “暂且无事,随他们传去。”慕容冲那蔚蓝色的目光中透出看破一切的神色:“几日前,我晋见皇兄,他也听说此事了,难得他根本不受传言影响,对恪师信任有加,看来某位阴谋家是白费力气了。”
      “阴谋家?”容楼诧异道:“难道是别国派来的奸细不成?”
      “怕只怕是本国的蠹虫!”慕容冲的神色冷峻,道:“是哪一位,我心里早猜出七八分,只苦于没有证据,不便轻言。”他反感地一甩手,道:“算了,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容楼对朝堂下的勾心斗角素来没有半分兴趣,乐得抛开不谈,但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则十分在意:“凤凰,要是由你做决定,会马上举兵伐秦吗?”
      “我肯定和恪叔的想法一致。”慕容冲歪过头转而又疑道:“听你的意思,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容楼坦然道:“眼下全军枕戈待旦,士气高涨,我以为确是乘胜追击、举兵伐秦、扩大战果的最佳时机,可恪师却把精力全放在了理顺政务和军务上,我想不通。”
      “那些个跑去攻打洛阳的,已经得了军功赏赐,自然信心爆棚,气焰正旺,恨不能再接再厉,一步登天,直接封妻荫子,在他们看来,缺的就是一场更大的阵仗了;而那些个没捞到洛阳军功的,早看红了眼,憋足了气,也巴不得来一场大战,好戮力表现,多抢些军功,以求加官进爵。”慕容冲嗤笑了声,道:“他们哪里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攻,下政攻城的道理。大国间用兵涉及形势、粮草、士气、外交等诸多因素,岂是能随便决定的?秦主苻坚是出了名的仁君,深得人心,手下王猛、张蚝、邓羌三员大将,各个牙尖爪利,有勇有谋,均为虎狼之辈。而且秦国自多年前桓温兵临城下后,就一直没出大的战事,一路休养生息下来,想必物资丰富、兵强马壮,要击败这样的敌手,谈何容易。”
      容楼却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过。可是,你也该知道,我们若是此时起兵,绝对算不得仓促,因为从先皇时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可以说比秦国积蓄得更久,不但粮草充足,兵精将猛,而且在洛阳牛刀初试,已显神威。毕竟本来计划要花一到两年时间才能攻打下的洛阳,我们的大军只用了三个月就大获全胜,而且接下来还顺手夺取了崤、渑两地,连军备物资都没消耗掉多少,军中的士气因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正是士气如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绝佳时刻。
      当然,你说的有关秦国的状况一点儿也不错,所谓以千乘之国对千乘之国当然无法轻易的消灭掉对方,但攻占某些重要的军事要塞,抢下一些土地士庶子女金帛,却是完全能够做到的。大国的势力此长彼消,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稍纵即逝。可恪师却决定压而不发,说实话,我觉得是有保守的嫌疑。”说完,他长舒出一口气。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好几天了,每每被慕容恪教导文韬武略时,都想冲口而出,但以他对师父能力百分百的肯定,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想得到的,恪师不可能想不到,所以不发兵攻打秦国一定有充分的理由,而对于这个理由,恪师一个字都不提,也肯定有完备的考量。他不提,自然是不想有人去问,是以,容楼只得忍着不说出来,又实在闷得难受。到这刻,终于向慕容冲尽情吐露了个痛快。
      慕容冲素来最为崇拜慕容恪,听不得别人说他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是,但容楼这一番剖析下来,自己又辞穷莫辩,心下老大的不开心。若换作旁人,他只怕就要当场发飙了,偏偏面前的是心上人容楼,如果强词夺理地发作完了,搞不好还得自己去哄,于是只一脸不高兴道:“那你只有亲自问一问恪师,看他怎么向你解释了。”
      一时间,二人无话,场面略显尴尬。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皇上差人来找中山王慕容冲,说是有要事相商,让他速速前去。慕容冲让容楼留在府里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就跟着去了。
      容楼一个人坐在屋里等得无聊,一会儿手撑脸颊盯着桌上的烛台发呆,一会儿垂下双臂将下巴卡在桌边张嘴闭嘴地把上下牙磕出声响玩儿,一会儿又猫抓心般地寻思着恪师这次洛阳大捷回来后做得好些事都令他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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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同样一个时机,在容楼看来是绝好的压制秦国、扩张领土的机遇,在慕容恪看来却只有稳定内部、理顺军政关系才是头等大事。
      燕国新帝年纪尚轻,对太宰全面放权、谋听计行,支持慕容恪的一切决定。这样一来,众将官高涨的西侵扩张之心也就慢慢的淡了,毕竟重镇洛阳已重新回到了燕国的掌控中。随着燕国内部政治军事关系被一一理顺,一切看起来都开始有了一个美好的前景。慕容冲和容楼也越来越多地参与到了军政事务当中。但是,这看起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荣景象背后,可怕的灾难却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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