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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第一百七十五章 ...


  •   数日后,铅云密布,寒风冽冽。点将台上,谢玄仗剑而立,白袍银甲熠熠生辉,白狐大氅鼓风飘摆,自有一番睥睨天下的气势。数万名身着盆领铠胄的将士,排列整齐,鸦雀无声,目光全聚集在前锋大都督一个人身上。

      谢玄左右来回几个虎步,震臂一挥,剑指西方,朗声高喝:“苻坚的百万雄兵,和我们隔水对峙。明天,决战就要打响!我站在这里,毫无畏惧。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场中旌旗招展,将士密集如蚁,除了军旗猎猎作响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绝不是因为苻坚所谓的宽待俘虏,以为明天战败,我这个大都督还能在他手下混个一官半职,苟活于世。我毫无畏惧,是因为来此之前就立下重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能击退胡贼,踏着铺满胜利的道路衣锦还乡,就血染战场!

      过去的几十年间,胡贼们仗着人强马快,残忍暴虐的对我们汉人做过些什么,只怕你们比我更清楚,不需要我多说。我和你们一样,恨不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战场之上,生死之间,没有人能保证不死。但是,如果要死,我们也要让那些禽兽们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人,是无法被征服的!

      我深深地体会到,今天,我们能够站在这里,保卫家园,是怎样的一种荣耀。如果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是一种壮烈,那么克敌制胜、凯旋而归又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请你们回头向南方看一看,就会发现,我们不是孤单的在这里战斗,在我们身后,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妻儿老小。”谢玄双臂一扬,面朝南方,声音充满了感染力:“他们竭尽所能支持我们,因为我们手中承载的,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父母在心中默默祈祷;妻子在村头苦苦等候;儿童拿起竹刀竹剑。我们,怎能容忍敌人的铁蹄,践踏我们内心最柔弱的那片天地?!我们守护的他们,虽然手无寸铁,虽然弱不经风,但正是他们给了我们无以匹敌的勇气。

      我相信,只要一想到父母的白发,妻子的面容,儿女的欢笑,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会无所畏惧。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我们甚至连汗毛都根根竖起,绝不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战栗,而是因为面对胡贼的侵略,我们出离愤怒!不管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是为了保卫家园,我们都必须全力以赴。

      平时我常对你们说:‘如果不能勇敢地战斗,就请回家抱孩子去。’但今天,我想说,明天,我们会先勇敢地去战斗,然后就回家抱孩子去!

      为了我们深爱,也深爱我们的人,我们的一腔热血要在明天挥洒;为了我们深爱,也深爱我们的人,我们的生命之花要在明天绽放。

      明天,我不单是你们的统帅,更是你们的弟兄!

      兄弟们,请举起我们手中的盾牌,它能抵挡胡狗的强弓劲矢,不是因为质地坚固,而是因为那是我们的热血铸就!举起我们手中的长矛,它能为我们洞穿敌人的铠甲,不是因为百炼精钢,而是因为枪尖上有我们百年来的仇恨凝聚。

      自永嘉祸后,近百年来,我们汉人受够了胡狗的白眼和嘲笑!明天,该是我们放声大笑的时候了!”

      一时间,八万北府军将士,完全被谢玄的慷慨陈词所感染,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振臂呼喝,威武雄壮,声震天地。

      与此同时,在寿阳城头,隔着不宽的淝水察看敌情的苻坚,虽然搞不清那片聚焦在一起的,黑压压的晋军在做什么,但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气势非比寻常,不禁面色微变,向左右道:“你们看看,那哪里是你们平日里说的只知舞文弄墨,辞赋歌舞,纵酒狂欢,嗑五石散的汉人?以他们目前的士气,分明是前所未遇的劲敌呀!”随着扑面而来的冬风,他的心中阵阵发寒,再没了一丝必胜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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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没有风,水面上微微浮着一层寒雾,冻得人鼻子发红。八万北府军穿戴整齐,齐刷刷地排列在淝水东岸。为首的两骑一白一黑,尤为显眼。白的是银盔白袍,晋军的前锋大都督谢玄;黑的是玄甲黑袍,号称马前小卒的容楼。

      对面是列阵于淝水西侧的秦军,和晋军隔水相望。

      谢玄姿态优雅地一抖马缰,纵马来到阵前,抬眼望见敌军阵中的帅旗之下,一将,身披紫色战袍,气度非凡,料定必是苻坚,于是摇头轻笑,朗声道:“来得莫非是大秦的苻天王吗?久闻天王南征北战,大军到处所向披靡,今日一见,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呀。”这番话,他用精纯的内力送出,传得极远,身边人听起来并不刺耳,同时隔着一条淝水的苻坚,也听得清清楚楚。

      苻坚心知道谢玄想激怒他,当然不会上这个当,只笑着回应道:“久闻南方气候宜人,居民耐不得北方的苦寒,素来有不善于苦战而善于清谈之说,今日一见,倒是所言非虚。”这番话,他同样以内力送出,字字铿锵有力。秦军听见,无不齐声大笑,得意之极。

      战马上的朱序,心神不宁地跟在苻坚乘坐的云母车后。今天一上战场,他的心就‘扑通扑通’跳得特别不踏实,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并非出于害怕接踵而至的杀戮,而是他的身份特殊,等到了战场上,拿不定主意究竟该怎样做才好。他当然想站在晋军那头,可万一对方遭遇惨败呢?站在秦军这边,似乎也不安稳。

      方才,谢玄的隔岸喊话,在朱序听来免不了有点儿自取其辱的味道,心底就更加不是滋味了。但一转眼,他又想到姚苌面对荆州军按兵不动,慕容垂自领兵奔去,攻克勋城后也停兵驻扎,似乎都有点儿在等苻坚这一战结果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苻坚胜了,他们当挥兵向南晋开战,而如果苻坚败了,怕就要拥兵自立了。

      在马上反复琢磨了几遍,他心如明镜,暗道:连他们都坐山观虎斗,我岂能免俗?最好的选择也当如此。如果战局对苻坚有利,我就彻底忘了做内应这件事,谢玄日后提起,自当抵死不认;如果战局对苻坚不利,我便趁机搞事,这般虽有骑墙之嫌,却是对我最有利的了。打定主意,他倒是心安了不少。

      淝水西岸,朱序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东岸,谢玄神情自若,回顾身后的士兵,见他们听到秦军嘲讽的笑声,个个眼中都似要喷出火来。

      他心中暗笑,脸上仍是一派潇洒自如的神色,朗朗一笑,又道:“难得天王也听过我晋人的清谈之风。想是天王以为我不过信口开河,所以才认定是空口清谈,却不知我说天王的人马,让我生出见面不如闻名之意,实是有据可依。”

      苻坚对此不屑一顾,只淡淡一笑。

      谢玄接着道:“天王请想,明明是你率领百万大军,千里迢迢来犯我国土,我不过被动迎战,可战事当前,你的大军不但不敢过来这边与我们决战,甚至还死死逼在水边,意图阻止我军过河同你们决战。这样看来,反倒像是我们在进攻,你们在死守一般。天王,你到底敢不敢打一仗?”

      他十分不齿地哈哈大笑了一阵,“如果天王真有鞭策宇内,并吞八荒之心,不妨命你的人马后撤百步,容我方歩骑渡河。到那时,便可一决雌雄了。”

      苻坚听得牙齿发痒。

      转瞬,谢玄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当然,如果天王自知虚亏,拔得寿阳便心满意足,没胆子再进一步的话,那你我不妨在此两厢罢斗,寿阳城就当送给你了,咱们秦、晋便以这淝水为界,从此两不相扰,重结秦晋之盟,岂不美哉?”

      他能言擅辩,一连串轱辘话虽不过循着歪理,却令得苻坚难以辩驳,心中大为愤怒。

      苻坚强压下怒气,眼珠转了几转,转头向身侧的苻融低语道:“我们若是将计就计,后退百步,先放他们过来,再与之决战,你意下如何?”

      苻融稍微想了想,皱眉道:“我军人数庞大,阵势严密,一旦后退,只恐阵型不齐,给对方以可趁之机,似是不妥。”紧接着,他又追加了一句:“而且,临阵后退乃兵家大忌,还请天王三思。”

      苻坚思忖片刻,点头微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们以骑兵为主,速度方面远超他们的步兵。至于阵型不齐,对步兵而言实是大忌,但对骑兵却没有那么严重。

      苻融虽觉尚有不妥,但考虑到有一水阻隔,秦军的骑兵过不去,本来就难以发挥冲锋的优势。如果将计就计,放他们过来,晋军最多先派些舟船,送步兵上岸来摆开阵势,不过是秦军骑兵马蹄下送死的鬼。而谢玄所谓的精锐骑兵很难渡河,费时费力,可以趁他们渡到河中心时,就奋起攻击,那样岂非手到擒来?

      他想不出苻坚的决定有什么破绽,但谨慎起见,皱着眉头,迟疑不决。

      苻坚哈哈一笑,道:“就这么办吧,放他们过来又能如何?”说到这里,他摇头笑叹道:“那个什么谢玄,不好好地操练南人的水军,搞什么‘冰火精骑’,可惜他今天遇上的是骑兵的祖宗。正好让晋人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骑兵。”

      当下他手一挥,传令后撤百步。

      令旗挥舞间,苻坚提高嗓门,隔岸对谢玄喊话道:“好!就如你所言,我们退后百步,只等你们渡河过来,再决一胜负!”

      说话间,西岸秦军缓缓向后退开。

      谢玄见状心中一阵狂喜。他本来早拟定好了作战计划,如果秦军不肯后撤的话,就会强行抢滩冲阵,只是那样伤亡必然惨重。如今秦军既然愿意先行后撤,自是己方极为有利。

      心中虽然如此盘算着,谢玄脸上不动声色,只等秦军退后的距离差不多了,才猛然间把手一挥。

      只听得北府军中鼓声惊天动地般响起,之前埋伏在人墙后的百余只小船,随着鼓声和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齐冲向河中。

      这种船没有船舱,两头带蓬,中间除了船板,空无一物。每条船上只有四人操纵。因为人少船轻,划得飞快。

      小船当中还众星捧月着一艘大船,看形状正是晋军这些年来,称雄水上的无敌的斗舰,舰身上有木制的女墙,高达三尺,专防敌人弓箭。船头、船尾插有牙旗、金鼓,放眼望去,宛如一座水上城堡。

      这只斗舰的舰头上,站着的是两员女将,俱身着盔甲战袍,英姿飒爽,沉着冷静地指挥着百余只小船的行径路线。

      正是温小七和宇文贺。

      对岸的秦军一时不明就里。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小船,装不了东西,不但不能载骑兵过河,连运送步兵抢滩怕都难以做到,搞不懂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些小船,船速极快,仿佛刹那间就跨越淝水,连接成了一线。船身与船身互相平行,相隔都在四尺左右。

      温小七以一声长啸作为指令,操舟的真言门门众听闻,同时从仓下取出准备好的木排,动作化一地搭在了相邻的船身中间,一块连一块,一船接一船。

      谁也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淝水之上居然搭建起了一座能够通行马匹的浮桥。

      绝不只一座!

      不大一会儿工夫,数十座同样的浮桥凭空搭建完毕。

      最前面的秦军发觉不妙,立刻想冲到岸边加以破坏,可晋军的数十艘艨艟斗舰已到了西岸一侧,每艘斗舰上有士兵几百人,全速拨弦开弓,一时间箭如雨下,压制住了冲上来的小部分秦军。数以百计的冲锋舟随后也从芦苇荡中冲出,每只舟上载有十余名将士,在艨艟斗舰的掩护之下,开始抢滩登陆。

      谢玄眼见浮桥搭好,再不犹豫,拔出百战剑,双腿一用力,胯下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冲上浮桥。

      他大喝一声“杀--!”,和容楼二人当先冲刺而出,身后,他的冰火精骑也随之一并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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