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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第一百六十九章 ...


  •   “听得出,你是真的很想说服我。”趁着容楼喘上一口气的间歇,朱序见缝插针总算插进话来:“不过,如果你只是个送信的,这么卖力做什么?还是老实说吧,你是哪家氏族的子弟,龙亢桓氏?还是高平郗氏?……到底哪家的什么人?”

      “没有哪家,不过马前小卒一枚,泛泛之人一个,不足挂齿。”容楼说得正投入时却被他打断,自然希望赶快应付过去,转回正题。

      “哎呀呀,年纪轻轻的,就学会虚与委蛇了?”朱序边说边把屋里唯一的一把坐椅拖过来,自顾自坐下,摇头晃脑地质问道:“敢问哪位将军会把自家佩剑交给一个马前小卒使用?”

      “这个……”容楼一时张口结舌,心道:看来这个朱将军不但目光敏锐,而且心细如发,倒是低估他了。

      “若我瞧得不错,你刚才拿来恐吓我的是芙蓉剑吧。”见他明显吃了自己一憋,朱序微感舒畅,才算把剑指咽喉的那口气小出了一下,“是北府军的谢将军吗?莫非你是他的朋友?”

      容楼无奈地点头承认。

      “不对不对,”朱序又觉欠妥,“应该不只是朋友,至交老友还差不多,否则这样的神兵利器怎舍得让与旁人。”

      他翘起二郎腿,以脚掌有节奏地拍打着地面,以一副全知全能的得意样儿,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向他讨要到的芙蓉剑。”转念,他放下翘脚,左思右想再道:“能被谢将军入了眼的,总该是名门氏家的出色子弟,可我把朝中那些个和你年纪相当的后起之秀捋过一遍,也没能筛出来哪个是你这副模样的。真是奇了怪了。”

      看他摇头摆尾的样子,容楼就来气,忍不住出言堵他道:“什么叫讨要到的?就不能我从他手里抢来的吗?”

      朱序‘哈’的笑了声,“不是不能,但我不信。”

      在他看来,谢玄是继桓温之后,公认的上九品第一高手,甚至南方第一高手,没人能从他手里抢走属于他的兵器。

      容楼懒得就此同他扯闲篇,干脆不接这个话茬了,转而问他刚才自己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朱序这边听是听了,但认为容楼言之过细,不够全面,毕竟从整体军事上看,秦国无论怎样都是最强大的。

      其实,朱序出身将门,曾为南晋的征掳将军、梁州刺史,军事能力和见解均不可小视,当然知道容楼的话虽有些道理,但也明白是刻意夸大了秦国的弱点,同时也夸大了南晋的优势。

      容楼既然领命前来说服他,自然不肯轻言放弃,于是开始从朱序所看重的整体军事上,来说明以千乘之国对千乘之国,即使兵力悬殊,取得胜利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一方的核心人物出现极大的变故。在这种情况下,战局的时机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他说,回顾秦国这几年的赫赫战功,真正值得称道的还是灭燕之战。可若非遇上燕国的皇帝慕容俊、大司马慕容恪先后离世,太傅慕容评又倒行逆施这样的绝好时机,秦国怎么可能成功?

      主动从自己嘴里说出失败往事,容楼不由从心头到舌根泛起一阵苦涩,隐隐蹙起眉头,连忙岔开到别的例子上,“就算以当年的晋之强,吴之弱,如果不是等到吴国的大司马陆抗病故,晋又岂能那么容易地拿下吴地?秦国现在举兵伐晋,绝不是什么好时机。”

      “何以见得?”朱序面色沉凝,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在意。

      遇到特别注意的人时,他不习惯仰视,是以站起身来,以便平视容楼。

      “时机不合适是因为秦、晋之间有两个问题。一则,秦国的百姓习惯了连年征战,对战争已经疲软了,因此伐晋的欲望不高,甚至有些厌战。”容楼郑重其事道:“而南晋的百姓对北方诸胡的仇恨有多大,想来将军比我更清楚,可以说一个个的,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这一正一反带来的士气差异,不言自明。二则,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王猛已死,而安石公还健在!”

      朱序听到此处,虎躯一震,眼神如泰山之石般向容楼压过去,问道:“这次迎战的主帅是何人?桓冲吗?”

      “不是。”容楼道:“我来之前,安石公已命谢玄领北府军迎战。”

      朱序听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持疑不定道:“荆州军在桓公的率领下征战北方多年,战功卓著,有过不少大败强秦的先例,兵力、战力均属南晋第一。北府军是这几年才刚刚崛起的,虽说战力不俗,但毕竟初出茅庐。我不懂,安石公何以这么决定?”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得其解,容楼却了然于胸,“当日安石公没有明说,但以我看,他这么做的确是深谋远虑。”

      “说得你好像是安石公肚里的蛔虫一样。”朱序语带讥讽,半开玩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安石公是怎么想的?”他以为容楼不过是讲讲漂亮话,并非真能猜到。

      容楼那日在谢安、谢玄面前不说,是因为谢安当然自己知道,谢玄则是当局者迷,但过后一定会明白,他没有必要以猜出谢安的心意来显示自己的高明,但到了面对朱序,就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否则凭什么说服他?

      想罢,容楼言辞恳切,细细道来:“当年桓温数度北伐,杀死杀伤的胡人多不胜数。鼎盛时期,他的荆州军不但大败秦军,而且一直打到了长安,几乎可以举兵灭秦了。这等深仇大恨,秦军岂能忘记?”

      至于桓温因一己私利,率部过长安而不入的事,他没有提及。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一旦秦国这个宿敌被消灭,南郡公恐怕就难逃兵权被削的结局了。

      “现在,秦军在实力上毕竟占据优势,如果在战场上遇见曾经欺凌到家门口的荆州军,秦军将士一定会被激起复仇之心,人人拼死,个个争先,只要有可能,哪有一个不想找回亏欠的,用荆州军迎战反倒等于助长了秦军的士气。

      而换上以谢玄为主帅的北府军,确是明智之举。在北方,谢玄名不见经传,不显山不露水,必然会加重秦军本来就存有的轻敌之心,会以为南晋昏庸到放着精锐的荆州军不用,却任人唯亲,派一个世家纨绔子弟跑来打仗,赚军功,最多不过赵构之流,胜利对秦军而言更加唾手可得。孰不知安石公此举,不仅是举贤不避亲,更有麻痹对手的深意,如此一来,谢将军有机可乘,北府军胜利的机率必定大大提升。”

      听了容楼的这段分析,朱序对谢安的钦佩、膜拜之情瞬时俱增。这等算计,作为武将的他,想要一一解释、充分理解尚且得花点儿力气,而谢安以一介文臣的身份,竟能远虑至此,再对比起秦王苻坚此番仓促举兵的手法,高下立判,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容楼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稍缓了缓,洒脱一笑,道:“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就等朱将军的决定了。”

      朱序闻言,不禁苦笑了一声,道:“我的决定重要吗?我若是告诉你,我愿全力助晋抗秦,你就能相信吗?如何确信我不是诈你的?”

      “你可以骗得了我的人,却骗不了我的剑。”容楼淡然笑道:“我的剑,已达剑心通明之境,你若心中有鬼,我剑上必有反应。这个听起来是有些玄,却不知你信是不信?”

      朱序将信将疑,但觉容楼此言一出,身上立时有森冷的剑气弥漫开来,整个人变得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宝剑,心里不由相信了七八分。

      “其实不必如此。”朱序原地慢慢转过一圈,环顾四周,眼神哀而不伤,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来看,这是我的卧房。”

      容楼不知他是何意,呆头呆脑的依言左右看了看。

      “它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奇怪吗?”朱序的声音里有一种落寞。

      这间卧室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一个柜,简单到了极致。

      “没什么奇怪呀。”容楼直言道。

      “没什么奇怪?”朱序不免对他的观察力表示怀疑:“除非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容楼虽然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孑然一身的状况也差不多

      朱序看他仍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只能叹了声,明白说了,“我这个年纪的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住的地方却是这个样子,你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吗?”

      这下容楼终于明白过来,奇道:“这倒是怪了,你明明有家人,怎么一个人住呢?”

      朱序略一沉吟,道:“我的家人远在建康。当年,襄阳城破,我举城降秦,如果不是安石公力排众议,我的父母妻儿早就因此做了刀下之鬼。我人在襄阳,但心系建康,所愿唯有一日能回去和家人团圆,岂有不助晋抗秦之理?”

      大将领命在外镇守,家属全部留置京城,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容楼点点头,对他的话增加了几分信任。

      朱序面朝南方,躬身一揖到地,口中诚心正意道:“安石公对我朱家恩重如山,我朱序永世不忘。就算只是为了安石公,我也蹈死无悔。”

      说罢,他转顾容楼,又道:“不过,我手下无兵无卒,不知能做些什么?”

      “这个目前我也不清楚。”容楼思前想后,道:“不过我有一计。待两军相逢时,将军可以向苻坚请命,前来我南晋营中劝降,苻坚好大喜功,对自己的仁政又十分自负,必会应允。到那时,我们便可借着见面的机会,一起商订出详细的计划来。”

      朱序听得直从心头冒冷气,只觉此人看似稚嫩,偏偏在战略方面的见识极其老道,而且随口而出的一些小计谋,无一不切中苻坚的弱点,心思之敏锐,判断之精准,简直骇人听闻。他赞道:“此计妙极了,是你想出来的?”

      容楼不经意的耸耸肩,道:“是呀,怎么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朱序的那颗好奇心被撩得‘噗通噗通’的,憋得他在屋里烦躁地绕了好几个圈,终于还是忍不住求问道:“我说小兄弟,你到底姓甚名谁,什么来路?氏族子弟中若有你这样的人才,在西府军历练时就该声名远播了,我怎么可能一点儿不知道?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不知道的话,以后我的觉都睡不好了。”

      容楼见他如此执着,想来是个急性子,就干脆告诉他了:“我姓容名楼,并非晋人。这次本来应该是谢将军来的,只是我适逢其会,越俎代庖了。”

      朱序“啊”的一声,嘴张得老大:“容楼?哪个容楼?以前燕军中的容楼吗?!”

      容楼见他如此表情,想是在秦军中听说过自己,便不再言语,算作默认了。

      “了不得,原来你就是那个从不露脸的将军呀。”这下子朱序更来劲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拖到近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嘴里奇道:“这没疤没瘌的,一点儿不丑怪,挺好看、挺英武的一个人,怎么就没脸见人了呢?”

      戴片面甲就是没脸见人?容楼一把甩开他,狠狠瞪他一眼,心里骂道:滚你的吧,你才没脸见人呢。

      朱序不识好歹地又上前问道:“来来来,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谢大将军的那把宝贝得不行,从不让别人沾手的芙蓉剑弄到手的?”

      ‘原来芙蓉剑是他的宝贝,不给别人碰的,可他想都没想就换给了我。’容楼想。虽然换给谢玄的百战剑,同样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但容楼这会儿就是替谢玄觉得换亏了。至于到底亏在哪里,他还没有想明白。

      朱序见他目光凝滞,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得让人着急,便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呀,怎么弄到手的?”听起来倒像是瞄上了哪位氏族子弟的好宝贝,急着让容楼传授经验,好照着去也弄到手一样。

      容楼面无表情地冲他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摆了摆,只说了两个字——“秘密。”

      之后,无论朱序如何死缠烂打、旁敲侧击,容楼都不予理会。朱序没折,只能算了,按他的秉性,估计得惦记上一阵子,要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了。

      容楼临走前,他好心劝容楼把一身湿的给换一换,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容楼只说了一句“希望很快可以同将军再见。”就掠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中。

      朱序想,不换是对的,换了出去一样得淋个彻头彻尾,未免白白浪费我一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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