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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一百五十九章 ...


  •   被折腾得老大不痛快,容楼闷不出声地一口气连着干掉两碗醒酒茶,抹了把嘴,挑衅似地向慕容冲扬了扬干净的碗底,回头没来得及洗脸,就急匆匆地抱着肚子跑出去放水了。他这前后两顿,饭菜没捞上吃几口,光顾着往肚子里倒酒了。

      他不怕喝酒,但像今天这样的连环局,铁打的胃也挨不住,很快就阵阵痉挛,翻腾不休。小解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攥紧拳头咬牙忍着,撑到营房外实在忍不住了,弯腰吐了个翻江倒海,仿佛五脏六腑里发了场地震,好在吐完舒服了,就是浑身上下多了股子酸臭气。

      等容楼草草收拾过,回到营帐时,慕容冲正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着什么,烛火的光芒从一侧斜射到他身上,半边笼罩进光晕中,另半边沉没入阴影里。

      见里面没别人,容楼捏着酸辣的鼻子来到桌前,一屁股重重地坐下,皱起眉,没好气道:“不是有话要说吗,我听着呢。时候不早了,你快些说,说完我该回自己营帐了。”

      呕吐时酒水从鼻腔呛出来的滋味想必太不好受,以至于他憋了半天的脾气终于发了芽。

      慕容冲看他这样,既好笑又心疼,站起身,探过来,目光交错间,忽然开口轻声道:“石头,我错了,是我不好,不该骗你灌你酒。我给你赔不是。”他说得挺诚恳,应该是真心实意。

      凤凰主动认错,那是八百年都遇不上一次的,莫非也喝醉了?容楼仰起头,怔怔地看他,刚刚发芽的脾气也一瞬间凋零得没了踪迹,接着一个小鸡啄米似的吻,软软地落到唇上,他条件反射地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老实巴交地提醒道:“别,我刚吐过。”

      慕容冲置若罔闻地伸手压住他的肩膀,低头在他的颈项间深深一嗅,喉结上下滑动,咽了一下口水,抬起头,眯眼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不嫌。”

      他的双手从肩膀摸到容楼的后脑勺,还没完全干透的发丝在手里蜿蜒,顺从得如同它的主人。

      暧昧的气氛没能如愿在夜色中弥漫开来,容楼胀红着脸,低头推开他,往桌面垂下的眼光正好落在沾了茶水写的字上,那是一个又一个的“谢玄”。

      容楼狐疑地略略抬头,不解地瞅向慕容冲的眼睛,好像在问:好好的为什么要写这个?

      对他的疑问,慕容冲视若无睹,撤身坐回桌后,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最近得到一个消息,我们的老对头死了。”

      “谁?”

      “桓温。”慕容冲的眼中精芒闪动:“是病死的。”

      换作以前,容楼怕要为大燕去了如此强敌而欢呼雀跃,可现在只缓缓地点点头,眼神里是可有可无的淡漠,“哦,人总是要死的。”

      对他的反应不怎么满意的慕容冲,脸色微暗了暗,但没说什么,只道:“桓温一死,相应的争权夺利应运而生,南晋的武力部署也跟着开始变动。据我所知,目前桓氏内部斗得挺欢,朝廷也没闲着,趁机收回来不少兵权,转手就分给了王、谢两家。”

      从他足不出小城平阳,却能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看来,可见在秦军中自有牢不可破的信息通道。

      他拿右手食指的关节敲向桌上的那片“谢玄”,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容楼的神经上,“那日你向我坦白‘谢玄’时并没有提及他的身份,我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毕竟‘谢’姓不算少,‘玄’字太常见,同名同姓并不稀奇,直到方才,我验看过他送给你的‘芙蓉剑’,这样的神兵利器,就和百战剑一样,绝非普通百姓家所有,也才明白他的身份必不寻常。”

      前日,容楼向他交代‘谢玄’时,他的确没想太多,毕竟似这般区区一员北方溃将,还身受重伤、功力尽失,孑然一身流亡到南方,能够遇见当朝的高门子弟、实权大将军,并结为互换兵刃的挚友的几率实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不过尽管如此,他当时还是存了点儿疑心的。

      “先前我问你,你都如实说了,所以我不能说你是有心隐瞒,只能怪我问得不够细致。”慕容冲掌抚桌面,轻轻一抹,将所有写了‘谢玄’的茶迹一扫而光,淡淡道:“现在,我要你老实告诉我,这个谢玄是否就是谢家的那棵宝树、南晋北府军的建武大将军?”

      眼见那么多“谢玄”从慕容冲的手底下消失掉,容楼瞟他一眼,看不出他是嗔是悲,只得干巴巴道:“没错,是他。这天下间哪有那么多的谢玄。”

      慕容冲轻不可闻地‘嗯’了声,没事人般微笑道:“天下间叫谢玄的应该有不少,但使得‘芙蓉剑’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得到容楼的肯定后,他二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慕容冲稍加忖度,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吗?如果从旁人的角度看,是很难相信你来长安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我的。”

      他看了眼容楼,见他没接话,于是继续道:“试想一个汉人,回到华夏正统、上下安和的地界后,不但伤好了,功力恢复了,还交了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朋友,日子过得极其不错,怎么可能再为了某个人,连命都不要了,跑来长安刺杀秦王?”

      的确,豁达、开明如谢玄都很难相信,何况还有慕容冲所不知道的容楼是宇文家的后代,理应视慕容家的人为仇敌这种情况,除了那种脑袋里只有爱情和爱人,其他什么都装不下的人,谁又能相信?

      “你不是某个人,你是凤凰。”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只是听着的容楼开了口,“只要你相信就好,旁人信不信,关我什么事。”

      “是啊,我也希望能这样想,只要我相信就成了。所以前段日子,我不愿去想其他的,想多了头疼,但一个人若是身处我这样的位置,有了我这样的经历,肩负我这样的重担,无论怎样相信,哪怕脑子里塞满了我们一起时的所有美好,也没法不去想其他的。”

      容楼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又觉没有必要,还是闭口不言了。

      慕容冲坦然相告道:“本来我怕你不肯说实话,才想把你灌醉再仔细问有无其他目的,毕竟你在那边呆的日子不算短。”

      言下之意,怕容楼来找他的目标不是,或者不仅仅是为他,而是被南晋谢玄或其他什么人派来另有所图的。当然真要另有所图,图的也是日益强大、统一北方的秦国,而非已被灭亡、一无所有的燕国。

      “我去长安,只是为了你。”容楼听得不快,但就事论事,慕容冲的此种猜忌并非不能理解,何况他还光明正大地向自己吐露了心声,是以没有发作。

      “你为我,我岂能不知?”慕容冲见状,大而化之地抬了抬手,“所以我后悔了,在你醉的时候,也没多问什么有的没的。”

      容楼本能的想去回忆他问过什么,但当时醉得昏天黑地,连说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哪还记得问的什么。

      慕容冲探身向前,严肃中略带几分紧张,道:“当下桓温已经死了,以你对南晋的了解,如果秦国和南晋在军事上再起冲突,会是个什么状况?”

      容楼脑中电光一闪,当即猜到了他的用意,心下大惊:“你居然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战火烧到南边去?”

      “不是我想,是苻坚朝思暮想。”慕容冲的脸上似笑非笑,说得轻描淡写,但气息却急促起来,显得有种顾影自嘲的悲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可惜秦王一意孤行,犯了这样的忌讳,所以我才能洞悉他的想法。别人只知道他想,只有我知道他有多想。”

      他说得不错,从苻坚的角度考虑,目前秦国一统北方,实力空前强大,苻坚自己又年富力强,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消灭南晋,统一天下了。

      容楼不假思索道:“秦国的兵力远胜南晋,此时南晋又失了桓温,如果再来一场大战,南晋获胜的机会非常渺茫。”

      慕容冲心道:我们大燕想要破局而立,蝶变新生,搅乱既定的格局是必须的,哪管他们谁胜谁负。

      “你太高估秦国了。”他略显失望,气息变粗,语调也变高起来,“你知道吗,王猛临终前曾几次三番告诫苻坚切忌急于冒进,出兵攻打南晋。要他以安定国内,铲除异己,专心融合各部族为第一要务。”

      “临死还念念不忘,足见兹事体大。王猛太知道苻坚,也太了解秦国了。”容楼若有所思道:“真如你所言,那就应该是他深知苻坚急于成就天下霸业,但在他看来秦国的实力还不足以攻打南晋,而如果苻坚刚愎自用,不听劝阻发起战争,说不定反而会给秦国带来巨大的危害。”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然王猛就该撺掇苻坚发兵攻打南晋才对。”慕容冲轻抚下巴,道:“我虽然讨厌王猛的为人,但相信他的眼光,所以秦国一定如他所见,不但没有强大到能统一天下的地步,内部还有不少棘手的问题尚未解决。”

      容楼点头道:“这两年在南方,我发现比起无日不战的北方,他们那里的百姓活得要踏实得多,虽然兵力远不及秦国强大,但并非没有一搏之力。而且,南晋不只有桓温,即使算不上将星云集,也可以说是群英荟萃了。”

      慕容冲别有深意的看向容楼,仿佛无所不知般道,“是啊,谢玄就是其中之一吧?”

      容楼不自然地笑了笑,没动声色。

      慕容冲舒展开长手长脚,适时地伸了个懒腰,提议道:“敢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走走就走走,有什么不敢的。”容楼起身,负手背后道。

      都是上台露过脸的人了,还怕被认出来吗?

      头顶上星点点,月如冰,两边是兵戈锐,篝火旺,二人一路巡营,边走边聊,时不时于黑暗中牵一牵手,撞一撞肩。

      “以我看现在的秦国有个难以消除的巨大隐患,那就是尽管吞并了多个国家,但内部的力量是分裂的,潜藏的危机不过是隐而不发。这就好像一个吃得太撑太杂的人,冷的、热的、生的、熟的全都吃下了肚,难免互相排斥,可消化不了是要拉肚子的。”慕容冲摩挲着右手手心处握着的四根手指,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和安心。

      容楼用力反握住慕容冲的手,瞧着远处天空中那片星海,沉思良久才道:“这样看来,王猛竭力劝阻秦王不要冒进,是在为秦国争取消化掉这些食物的时间。”

      “还真是。”慕容冲连连点头:“若是从长计议,有个二十年之功,以秦国的实力恐怕就真的登顶天下,握图临宇了。但苻坚如今意气风发、志得意满,要立不世之功,是决计等不了那么久的,只是王猛虽死,对他的影响力仍然很大,所以直到现在还按兵不动。”

      容楼唏嘘道:“王猛之于苻坚,就等于商鞅之于秦孝公,诸葛亮之于刘备。”

      慕容冲悄然俯于他耳边,轻声道:“所以,只要逆着王猛的意思去做,尽快让秦王讨伐南晋就对了。”

      声音虽小,却听得容楼心头震颤,但心知慕容冲说得不错,如果秦晋之间必有一战,那么打得越早,对秦国越不利,而越往后托,秦国的准备就会越充分。

      慕容冲抽出手来,猛拍了一把容楼的后背,道:“如果秦国起兵伐晋,一场大战打下来,势必国力消耗巨大,秦国内部各个势力间的斗争就很可能激化。真到那时候,我们打败秦国的机会就来了。如果有人能说服苻坚举兵伐晋,那该多好啊。你说呢?”

      容楼面无表情,心下雪亮,目前秦国最大的变数的确来自于内部的分裂因素,而激化这一变数的最大诱因只能是南晋。指望南晋发兵攻打秦国是不现实的,但游说苻坚发兵灭晋却是投其所好之举,即便有些露骨,别人最多只会以为这是为求眼前军功,不顾及其他的鲁莽之举,没人会想到背后可能包藏的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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