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绾刀

15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秦天国的护国法师鸠莫罗被杀一案，如一道惊雷轰动了整个朝野，满朝文武人人自危，秦王苻坚天颜震怒，特下令宾都侯慕容垂全力缉凶，不得有误。

　　慕容垂在查了几日案子后，这日午时抽了个空当来到慕容冲处，明面上是探亲叙话，实际上是对这个侄儿有所猜疑。

　　会不会是他找人暗杀了鸠莫罗？

　　二人正闲话试探间，听见外面的仆从发出几声惊呼，随及慕容潆冒冒失失地撞开门冲了进来。

　　此刻的她素面朝天，发髻蓬散，衣着零乱，仿佛遭遇到什么突变，是以外面的人没敢强行上前阻拦。

　　叔侄二人见了，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再转向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的慕容潆。

　　她带进来一股寒风，眼睛里却燃着两团火焰。

　　“阿姐，出了什么事？”慕容冲遣散忐忑的仆从，重新关好房门，阻隔严寒。

　　慕容潆呆呆的，剧烈喘息着，一时回答不上来。

　　慕容垂伸手拎起手边的裘皮披风，那是他来时穿着的，几步到面前，披在她身上，道：“丫头，别冻着。”

　　“垂，垂，垂叔......”慕容潆这时才注意到他，“你，你...也...也在？”她明显十分紧张，结巴的老毛病不知不觉又犯了。

　　慕容垂也不急，耐心地等她说完，才道：“我有时会来探望他。”他唇角的笑意让慕容潆感觉很安全，呼吸慢慢地缓和下来。

　　慕容冲走回案桌前，不解地瞧向慕容潆。

　　慕容潆深吸了几口气，卯足了劲，笃定道：“容楼回来了！”

　　“容楼？”

　　慕容冲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慕容垂愣住了。

　　慕容冲冲他无奈地摊开手，道：“唉，她又胡思乱想了。”

　　“不！容楼真的回来了！”慕容潆的双颊因为兴奋染上了两片艳霞，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急切道：“你们没听说吗？护国和尚的人头被挂上城头了，肯定是容楼回来找他报仇。”

　　这回论到慕容冲愣住了，这件事他的确尚未知晓。

　　“当年就是这个贼和尚在战场上杀了容楼，所以容楼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他的脑袋！小凤凰，相信我肯定错不了。”说完，她对着慕容冲嘿嘿笑个不停。

　　慕容冲被她笑得心里发毛，狐疑地把目光移向慕容垂，捉摸不定地问道：“鸠莫罗被杀了？”

　　慕容垂沉吟片刻，道：“的确，这桩案子目前正好由我追查。”

　　慕容冲思维机敏，当即对他的来意了然于胸，嗤笑道：“垂叔，你怀疑是我找人做的？”

　　“没办法，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慕容垂尴尬道：“不过，看你的反应，可以断定与你无关了。”

　　慕容冲一面绞尽脑汁地寻想，一面轻声道：“那一役后总也找不到他的尸身，百战剑随之没了踪影。你说会不会......真是他做的？！”

　　能给自己希望的时候，即使那希望如空中楼阁，飘渺难及，人也总是忍不住向它靠拢。

　　可片刻，慕容冲又不禁矛盾不已：若真是容楼，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却要去杀那个秃驴？

　　希望来得太突然，太美好，以至于他来不及多想。

　　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被迫委身于人这样的丑事，无时不刻不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虽然他可以看淡，可以假装置身事外，但这件事即使全天下都知道了，容楼也不能知道，他可以被全天下看不起，但绝不能被容楼看不起。

　　所以，事实上如果容楼还活着，慕容冲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反而就是他。

　　其实，若非复国的执念支撑他，他早就忍不住以卵击石，同秦王拼命，纵然一死也算得个痛快。可他心向天下，要做的事还没做成，绝不能白来世间一遭，否则这辈子除了耻辱，就只剩一场空了。

　　“垂叔，你怎么看？”慕容冲期盼中夹杂着胆怯，追问道。

　　慕容垂微微皱眉，眼角的纹路更深了，摇头道：“别的我不清楚，但看伤口，割下鸠莫罗首级的绝不是‘百战剑’，而是一把剑身狭长，又极其锋利的小剑。”

　　慕容垂心思缜密，行事素来滴水不漏，既然负责此事，想必亲自查看过那颗头颅，所言必定不假。

　　剑在人在，容楼是不可能丢弃百战剑的，看来那名杀手不可能是容楼。想到这里，慕容冲暗里舒了口气，也不知是释然多些，还是失望多些。

　　对自己的想法坚定不移的慕容潆明显听不进去，依旧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就是相信--容楼回来了！”

　　可能比起理智，女人更相信直觉，虽然她们的直觉时灵时不灵。

　　转身，她拉开房门，欢喜着蹦跳而出，那件过于宽大的黑色披风裹着她的身形，扫雪而去。

　　房门洞开，风雪疾疾，门外地上的残雪被吹进屋里，飘洒一地，慕容冲痴痴地瞧着慕容潆奔走的方向，突然间嫉妒起她的那份相信来。

　　慕容垂见状不便逗留，告辞而去。

　　几度卷絮冬风寒，一捧碎雪惹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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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天幕黑沉，但积雪的反光下，万仞宫墙、屋脊小兽仍清晰可辨。

　　紫宫内的一片空地上呼喝声震天，几十名侍卫一边高喊着“抓刺客!”一边慢慢缩小包围圈，将一名黑衣蒙面人逼到墙角处。

　　随着有人吹响用以示警的号角，越来越多的侍卫们朝这里聚集过来。

　　黑衣人见包围圈越来越小，敌人越来越多，心知再不主动出击，则势必遭擒。他不再迟疑，倏的拔出配剑，‘唰唰唰’一连挥出三剑。

　　他的这把剑有些特别，剑身虽细长、秀气，而且舞动间还笼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光晕，可挥动间寒芒电掣，剑光打闪，顷刻便笼罩住了方圆两丈内的地面，威势力不弱于任何巨剑长枪。

　　黑衣人单是使出这几招，已令得四下围困他的不少侍卫暗生怯意，心寒胆落间不免连连后退。

　　不过，他这三剑本意并非伤人，只欲逼退他们，好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但是，侍卫中也不乏艺高胆大的，是以仍有部分知难而进，奋勇上前，想要搏命抢功。

　　其中一人愤然高喝道：“这厮又想逃！一起上，剁了他！”言毕，带头冲上来。

　　之前，黑衣人几次夜探紫宫，意欲刺杀秦王，虽不能成行，却总能全身而退。秦王虽未因此降罪他们，但对于号称‘铜墙铁壁’的侍卫队成员已觉颜面大损。所以，这一次他们倾巢而出，全力施为，想是拼上性命也要留下此人。

　　刹那间，寒光闪闪的刀剑如闪电惊风，一齐卷向那名黑衣人。黑衣人身形飘飘，于剑光中穿梭来去，挥剑格挡的同时居然还接连刺伤了六名侍卫，眼看就要杀出一条血路，逃生而去。可惜转眼的工夫，后面的侍卫们已堵洞口般冲上前，填补上了前六人的空缺。

　　侍卫们的招式因为有搏命的底气，所以凌厉之极，攻势有如潮涌，一波才过，一波又来，循环往复，不让人有丝毫的喘息之机。但黑衣人的身法奇快，每每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闪过刀口剑尖，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包围圈依然在缓慢地越收越紧，一丛丛冷气森森的钢刀、长剑在黑衣人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来回穿插，简直惊心骇目。

　　忽尔，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们留不住我！”旋即，在一片冰魄寒光的围攻下，他单臂微震，将毕生真气灌注于剑身，剑光立时红得更艳了，带着一股冷电精芒，缤纷飞舞起来。

　　他的那把粉红色的小剑虽然细小，却削铁如泥，只听得一阵断金碎玉之声，十几名侍卫的刀剑被截断，剩下的人虽没有后退，但俱大惊失色。

　　黑衣人的身手快得难以形容，而且沉着冷静，似乎对目前混乱的战局十拿九稳，对每一个不管不顾冲上来的侍卫所处的位置了然于胸。眼见他几个走、转、绕、踏就反守为攻，就快要把另十几人的刀剑削断！

　　见此情形，侍卫中领头的一人猛喝道：“退!”

　　大部分侍卫闻声，急退出几丈开外，只有少数处在包围圈最内侧，忙于交手，来不及撤招后退的，或是个别抢攻没留神听令的，仍在原地厮杀。总之，黑衣人周围的侍卫马上变稀疏了。

　　“‘乌金神芒’！发！”命令再起。

　　几大把带着乌金光芒的暗器穿空而出，铺天盖地向黑衣人袭来。

　　原来，先前侍卫里面那几个擅使暗器的好手没能寻到机会出手，而且暗器毕竟是后招，敌我围在一处时，极易伤着自己人，正因如此，所以他们才迟迟未发暗器。

　　但是，现下情势紧迫，若再不发出暗器，就不一定有机会发了，也就没指望留下这名武功高强的刺客了，是以，侍卫们终于不计得失，全力发出‘乌金神芒’。

　　紧贴着这处宫墙的隔壁院落中，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嶙峋的树枝被积雪压迫着探过宫墙，一直伸到这边来。

　　黑衣人的目光触及树枝，想法顿生，趁着围攻的侍卫人数锐减，压力骤轻的一刹那间，一声长啸，以剑光裹住全身，仿若身剑合一，在乌金神芒的笼罩下，一个旱地拔葱，跃墙攀上树枝，同时蹭掉枝头厚厚的积雪。

　　待他落于树上时，才发觉右小腿有两处奇痒难耐，心中一凛，知道是中招了，恐怕暗器上还煨了药，连忙伸手疾点伤处周围穴道，企图延缓药性发散。

　　回想适才生死犹关的时刻，他拼尽一身罡气，剑光乍起处有如骇电奔雷，身形轻灵处又似行云流水，已把大部分乌芒挡在了剑光以外，但饶是如此，仍有两只漏网之鱼。

　　由此可见，放暗器的高手的手法的确不同凡响，大秦天王的护驾侍卫中果然藏龙卧虎，高手如云。

　　只可怜那些没能应声退后的侍卫中也有不少中了招，发出连声惊呼。

　　“刺客往别院去了!快追!”

　　“打中他了，跑不远的。”

　　“燃起火把，细细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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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如此类的声音在向别院疾奔而来的众多侍卫中此起彼伏。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并非个个都没有能跃上大树的轻功，而是单打独斗不是对手，倘若此刻冒险上去，很可能被黑衣人来一个杀一个，所以还是打算组队绕进院子里去搜。

　　黑衣人翻身跃下大树，发现除了自己拿来当跳板的这棵，院落中还有另外几棵梧桐树。恰逢冬日，树上除了积雪外一无所有，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想是要到春秋时节，才会是一派繁茂景象。

　　他无暇留恋此间，正待施展轻功继续飞檐走壁，却觉右腿一阵麻痹，踉跄了几步，竟是使不上劲了。

　　他心中一紧，暗道了声‘不妙’，想是那‘乌金神芒’上的药性猛烈无比，尽管及时封住了穴道，也没能抑制住药性扩散。

　　抬头间，院落的前门处已有无数火把越来越近，想是追兵要到了。形势危急之下，他只得聚起如电目力，四顾周围，想找寻一下除了身后的那片檐角压雪、室内漆黑的房屋外，还有无其他退路或暗处可以暂避一时。

　　辛苦缠斗了快半个时辰，黑衣人的额角冷汗涔涔，纵然他武功盖世，也是肉身人养的，会疲会累。

　　何况他还受了伤，自知不喘口气是绝计没法子挺过第二轮激战的，无奈之下收剑入鞘，拖着右腿，蹭到那片屋檐的阴影下，小心翼翼地以后背靠着一扇关闭的房门稍作歇息。

　　他一边运起真气克制药性，一边考虑着要如何应对即将追赶而至的众多敌手。

　　‘如不束手就擒，就得拼死一搏！’他咬牙权衡着。

　　“吱呀”一声，身后的那扇门突然间向内打开了，黑衣人不及反应，因为重心顿失向后跌倒，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黑暗中，猛地伸出一双纤长有力的手，一手环腰揽住他，另一手隔着蒙面的黑巾捂住他的嘴巴以阻止那声惊呼，旋即迅速把他整个儿拖拽进身后漆黑一片的暗室。

　　黑衣人再笨也知道来者无意害他，否则无需多费周章，只要发出动静引来侍卫即可。

　　可即便如此，他哪里甘心被人所制，当即运力于掌，就要出招脱开禁锢，可耳边不合时宜地传来的一阵气息打断了他，弄得耳根发痒，还伴随着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不想死就留在这里！”

　　黑衣人听言，身体似是僵了僵，没再挣扎。

　　“记住，千万别出声！”耳边再次传来一阵低吼的气息，黑衣人不禁缩了缩脖子。

　　下一刻，紧贴在他身后之人放开了他。一道人影掠到他前面闪了出去，而后，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外面，脚步声纷繁杂乱，火把照亮整个院落，也照亮了手持火把的侍卫们，有几十人之多。

　　黑衣人小心地从窗棱间向外窥视，目光落在积雪上时，眉头越皱越紧，暗呼了声‘糟糕！’

　　看来他是意识到了雪地上的脚印会暴露自己的藏身处，但随及又发现那些脚印已被刚才掠出去的屋子主人乱踩过一气，再瞧不出异样，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要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就追不上他了。”一个清朗而冷静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