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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四十七章 ...


  •   帐外的晨曦里站着个高鼻深目、黄发黄须的老者,除去撩开帐帘的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上提了口大锅,看样子是早起烧饭的伙头军。

      “文伯!快来架锅!”远处响起同伴催促的声音,文伯恍若未闻,只把目光落在高佻的宇文贺身上,再转到依稀有种熟悉感的脸上,“这歌......你从哪里学来的?”脱口而出的声音听上去极为自然。

      宇文贺先是一愣,注意到他和自己相似的胡人样貌后,不由自主地降低了戒备,回应道:“小时候,我阿爹教的。”

      “那你阿娘呢?”

      “我几个月大时,她就病死了,这首儿歌是她留给我唯一的纪念。”

      文伯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哐当’一声,大锅落了地。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激动得难以自抑。

      宇文贺审视着面前这个身穿北府军军服的胡人老头儿,亲切感油然而生。

      肯定在哪里见过,莫非他就是阿爹?明明这么想了,但她心底仍有一种不想承认的冲动。

      自从得知失散多年的阿爹在北府军中,她就和温小七反复叨念过好多回父女相认了,但说来容易,近情生怯,过后总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被各种事情拖延下来,眼下感觉事到临头了,也还在犹豫、怀疑着。

      “你长大了。”文伯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想去抚摸宇文贺的脸颊,后者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他没有逼近,口中颤声道:“是阿贺吗?!”

      “你……”宇文贺惊慌失措,心跳得像打鼓,有些紧张,有些兴奋,“你,你是......”

      “我是宇文保!是你爹呀......哈哈,哈哈哈......”宇文保用力拽了拽胡须,以感受到的疼痛来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猛地冲上前用力握住呆立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女儿的双手,惊喜交加道:“老天保佑,居然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女儿阿贺!”又仰起头道:“我就是立刻死在这里,也心满意足了!”

      手背上粗糙而温暖的触感一下子让宇文贺开了窍。她如梦初醒,扑进爹爹的怀抱,失声痛哭起来。

      “阿爹?真是阿爹吗?......你好狠的心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呜呜.....你的女儿吃了好多苦,你知不知道啊......呜呜......”

      “谁说阿爹没找你?阿爹一直在找。千不该万不该,是阿爹不该,你那时还太小,阿爹却让你呆在原地看着行李,自己跑去寻找主母,调回头找你时,你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宇文保老泪纵横。

      这边,父女二人抱头痛苦,倾诉多年来的别离之苦。

      那边,温小七一言不发地旁观着,用力揉了揉发热的眼眶,在心里替好姐妹欣喜,也为自己心酸,隐隐还有点儿嫉妒。宇文贺如愿找到了至亲,可她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万一哪天有幸擦肩而过,互相也只能当作陌路。

      转念,她又固执地想,有了阿爹又怎样?不过多了个想要依靠的对像,反而更容易让人软弱。只有她这样的孤儿才能活得不屈不挠,成就大事。就好像温殊的死反倒叫她在瞬间看淡了人情生死,一日千里地成长起来,日后势必能成为独当一面、振兴真言门的门主。

      “阿爹……后来你找到主母了吗?”宇文贺的眼里饱含两泡热泪,抽泣问道。

      既然阿爹当年是为去寻主母才撇下的她,她当然想知道结果。

      “唉,怪我眼花看错了,那人只是背影有点儿像,我追到跟前才发现根本不是,”宇文保抚去面上的泪水,道,“之后也再没能寻到主母的踪迹。”

      因为哭得太厉害,宇文贺打起嗝来。她突然想起了容楼,“我倒是……嗝……知道有个人……嗝……女妆的模样,和……嗝……主母几乎一模一样。”

      “女妆?是什么人?”宇文保听得莫名其妙。

      温小七见宇文贺抽啜得厉害,说话断断续续的,于是帮腔道:“那人叫小楼,是谢玄的朋友,这次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为了刺杀谢玄,暗中一路尾随而至,自然清楚得很。

      “谢将军的朋友……小楼?”宇文保喃喃重复着,印象里依稀闪现出某张十分陌生却很有印象的脸庞,同时联想到主人宇文毓楼当初把家传的凤凰石送给主母当作定情信物时,曾特意刻上自己名字中的‘楼’字。

      “是他,没错了!前次见到他时,我也以为自己眼花了……”一刹那间,宇文保“啊!”的一声,恍然大悟道:“那个小楼不会就是当初主母腹中的骨血吧?!”

      他记得被同为鲜卑的慕容部灭族后,侥幸存活下来的宇文族人被俘的被俘,失散的失散,那时的主母已身怀六甲。

      宇文贺忙擦拭掉面上的泪水,嗝声渐止,“他身上有我们宇文家的凤凰石。”

      “凤凰石在他身上?你看清楚没有?”

      “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哈哈哈,那肯定错不了!凤凰石是我们宇文家世代相传的宝贝。亏得有先祖和主人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宇文一族才没有绝后啊!”

      “不会吧,那个小楼居然姓宇文?”温小七不可置信道。

      之前她还以为是宇文贺记忆混乱,少女怀春,胡乱联想出来自我慰藉的虚幻故事罢了,“可瞧他的样貌,一点儿不像你们鲜卑人,怎么看都是个汉人,哪想得到会是鲜卑的王族。”

      宇文保解释道:“我家主母是汉人。”

      继而,他慈祥地轻抚起女儿的头发,泪中有笑,“这下好了,我们宇文一族终于有希望了!不管少爷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总是要认祖归宗的,到时我们就可以跟在他身边,一起回去北方了。”

      “回去北方?”宇文贺似乎看到了广袤无垠的儿时乐园、没有拘束的马匹牛羊,眼睛里充满了期望,但转瞬又黯淡下来,可怜巴巴地瞧向温小七,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决断。

      门主温殊对她形同再造、恩重如山,但她始终无法真正融入汉人的群体,对真言门远不如温小七有归属感。

      她放不下的仅仅是眼前的这个朋友。

      她知道温小七的寂寞,也只有她知道。

      见温小七不言不语,她权衡了一会儿,终于无奈道:“阿爹,我现在是真言门的人了。”

      宇文保也听说过这个‘真言门’,迷惑道:“你不想和爹爹在一起回去北方吗?”

      “当然想,可是......”宇文贺显得十分为难。

      “你马上就不是真言门的人了!”温小七冷若冰霜地插嘴道。

      “小七,你说什么?”宇文贺讶然道。

      温小七故意不看她,手臂一挥,继续道:“现在,我以门主的身份,正式通知你,你已经被逐出真言门了!”

      宇文保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门主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子。

      宇文贺听了,瞠目结舌。

      “休要怪我无情无义!实在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温小七气势凛人道:“我改主意了。要保住我的门主之位,就不能让下面的人以为我无能,所以刺杀谢玄失手的责任只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

      不容宇文贺出言辩驳,她急促地呼吸几下,又道:“前任门主曾下令,不准任何人替他报仇......”说到这里,温小七意味深长地望着宇文贺,一字一顿道:“若有违抗,便赶出真言门,终生不得再拜入门下。”

      宇文保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女儿吃了亏,当了别人的替罪羊,当下愠怒道:“你个黄毛丫头!......”

      “阿爹,她是为我好。”宇文贺拦住他,摇头对温小七道:“小七,你真是用心良苦。只是......”她想说的是‘只是,我放心不下你。’却被温小七打断了,“这是门主的命令,没有什么‘只是’。”

      她和宇文贺多年的朋友,怎会不知道对方一直渴望什么,现在渴望的自由和家庭就在阿贺的面前,难道她能为了一已不舍不去成全对方吗?

      二人对视良久,仿佛经历日月更迭,宇文贺感激道:“谢谢你给我自由。”

      温小七笑了,一如以往魅惑人心、风情万种,“阿贺,我太了解你了。而我,从来不留留不住的人。”

      宇文保虽然搞不明白她们话里的意思,但有一点是听明白了,那就是女儿可以留在身边了。
      ****************************
      天色大亮后,宇文保将父女重逢的实情禀明谢玄,恳求恩准暂时将宇文贺留在他身边帮忙烧火煮饭。

      座上的谢玄是一副端正威严、雷厉风行的样子,而宇文贺显然参与了刺杀他的行动,使得宇文保担心不但不能获得许可,还很可能父女二人全被驱逐出去,不想谢玄竟在稍加考虑后欣然同意了。之后,温小七被遣送出了北府军营。

      早上,容楼在谢玄给他安排的营帐里梳洗过后,仔细把换了金创药的伤口重新包扎妥当,再穿上谢玄命人送来的崭新衣袍。

      这之后,他缓缓走到案头,取出仔细收藏的纸画卷轴,于案上缓缓铺开。

      很快,他就要起程继续西行,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去救凤凰、杀秦王,再无可供自我温存的时间,所以临行前,他想好好看一看画中女子那张熟悉的面庞,再好好感受一次对生母的遐想和思念。

      帐帘轻挑,宇文保捧着茶盘走进来,克制住心头的激动道:“将军命我来送茶。”

      容楼一门心思沉浸在画中女子身上,对他进来帐中浑然不觉,乍闻其声,抬起头来,不由微惊了惊。

      宇文保低眉垂眼,伸手想将盘中茶盏端至案桌边放稳,不经意间扫见那副工画人物图,立时,端着茶盏的手僵住了,目光也挪不动了,被锁定在那副画上。他的身形一阵颤抖,“啪”一声,茶盏失手打碎在地。

      容楼怫然不悦,连忙将画收起,喝道:“出去!”

      到这时,他才发觉来人有些面熟,记起正是前次北府军营中见过的伙头军“文伯”。

      见了这副画,宇文保更加确信容楼的身份了,掩饰不住地激动道:“敢问小兄弟,是否有一块凤凰石傍身?”

      容楼皱眉不答,心想真是见了鬼了,他如何得知?

      以前在燕国时,的确有一部分同进共退的战友知道他打小有块凤凰石傍身,但现在他人在南方,北府军营中的文伯显然不认识他,怎么会猜得到他有一块凤凰石呢?

      “我家闺女见过,是她告诉我的。”宇文保慌忙解释道:“她叫宇文贺,我和她失散多年,昨夜才得相认。

      他凑到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容楼的脸,神情古怪道:“像,真是很像。”

      经他这么一说,容楼回忆起二人初次见面时,他的反应也很奇怪,也许有什么隐情,于是问道:“你说我像谁?”

      宇文保没有回答,只是的伸出食指,指点向容楼握在手中已经卷起的画轴。

      “哦。”容楼低头瞧了眼手里的画轴,淡淡地笑了笑,点头道:“这个不消你说,我也知道的。”说完,他小心将画轴放置于案头。

      宇文何的手徐徐落回身侧,“画中的,是你什么人?”

      容楼不禁迟疑了片刻,面露遗憾之色道:“我恐怕不能百分百确定。但说不定,她就是我的阿娘。”

      若非此时此地此境此人,他是绝计不肯同陌生人谈及自身隐私的,但种种迹象显示出这个胡人文伯,很可能知晓某些与他相关的事情,是以才据实相告。

      宇文保的心脏陡然间跳动得剧烈起来,急不可耐地上前道:“你是不是姓宇文?!”

      容楼剑眉深锁,摇了摇头。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姓‘宇文’?!”宇文保反问道。

      “我出生前阿娘就死了,抚养我长大的人给了我姓氏。”

      宇文保的呼吸急促起来,伸出粗糙的手,喘息道:“小兄弟,那块凤凰石,能不能让我瞧一瞧?”他的语气显得十分紧张、急切。

      容楼考虑了一瞬,心道:瞧一下又不会怎样,他总不能在我眼前把石头抢了去吧。于是,坦然从怀中掏出凤凰石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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