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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一百四十五章 ...


  •   展燕然越说越激动,说他的难处,说他的不易,说得天下间的道理仿佛都站到了他一边。

      容楼越听越心凉。

      他的人虽然变了,但口才还是那么好,让人想插嘴都没机会开口。

      “告诉你这些,不是希望你因此不杀我!”展燕然的脸色惨白,紧握双拳,“我只是想告诉你,人在这世上都是迫不得已,不能不变,好叫你也清醒点儿,莫再相信能承诺一辈子的东西。”

      他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火一样烧在容楼的心上,令他痛苦,又令他想痛骂自己活该痛苦。

      容楼消化了许久,微微抬头,极目西望,天淡云轻,前路茫茫。

      死一般的沉默后,“路是自己选的。”他的喉头动了动,嘴唇抿了抿,“易涨易退的是山溪水,易反易覆的是小人心。做人,是有迫不得已,但没有不能不变。任何时候都有选择,选择做小人,就要付出做小人的‘代价’。”

      什么代价?

      死亡吗?

      展燕然心头一寒,对死亡的恐惧如潮涌般,一浪高过一浪,打得他两膝打颤,快要稳不住脚跟。

      他也是杀场上打滚,刀剑上讨命的,放在以前,死亡不过是一闭眼的事,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可今天,他怕了。

      他不怕利剑穿胸的痛苦,也不怕失去生命的绝望,只是怕贺兰雪伤心欲绝的表情,和一双儿女没有庇护的心酸。
      一旦有了家,男人就变脆弱了。

      可惜怕死不代表能不死,纵然怕得要命,也决不能在对手面前表露出来,否则不只是死,连尊严也荡然无存。

      “我知道代价。败者为寇,血溅五步。”展燕然闭上双眼,“你尽管下手吧。”

      容楼剑锋一转,雪光闪动,割下一片袍摆,“我们之间恩断义绝,不再是朋友了。”

      这是他说的‘代价’。

      “你不杀我?!”展燕然睁开眼,愣在当场。

      “恭喜你当爹了。”容楼面无表情道:“没有你,谁来照顾贺兰雪和孩子们?”

      话是这么说,可就算没有贺兰雪和一双儿女,他就能下得了手杀展燕然吗?

      “我一心杀你,你居然放过我?”展燕然侥幸得生,脸上被羞愧涨红,心底因悲哀发闷,道:“是觉得我连做你敌人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你觉得呢?”容楼心灰意冷地摇头,“我只想快些忘记你。”他牵过一边的宝马玉兔,甩过马缰给他,“上马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真会杀了你。”

      展燕然百感交集,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忘了去接缰绳。
      掩埋在他灵魂深处的,对以往彼此视为莫逆之交的那些日子的回忆,突然射出一道光芒,照亮了过去,阴暗了现在,没有了未来。

      “趁我没改变主意,还不快走?!”容楼喝了一声。

      展燕然猛然惊醒般踏蹬上马。

      纵马远去前,他回头憋出一句话:“有件事,我以前一直不想你知道。那就是从神机营起,我就暗暗同你较劲,并且一直认为你除了运气太好外,不比我强多少。”

      “既不想我知道,现在为何告诉我?”容楼的脸上是矫饰的冷漠。

      展燕然无奈叹一声,“因为我终于明白,无论是武力,还是做人,我都不如你。对你,我很想不服气,却不能不服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容楼,有一点,你和垂将军真的很像。”

      容楼等着他给出答案。

      “锋芒必露,太容易招人妒嫉。”展燕然沉声道:“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但人的相争之心是可怕而强大的,即使好朋友和兄弟也不能幸免。你要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

      容楼点了一下头,“你有心了。”
      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可以转告贺兰雪,贺兰老将军在邺城守卫战中不幸阵亡了。”

      展燕然垂目片刻,在马上拱了拱手,只道了声“多谢。”他心里想的是,贺兰雪白云孤飞,本就思乡情切,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不然肯定会伤心很久都缓不过来。想罢,他挥鞭策马,向东而去。

      一眨眼间,‘玉兔’便到了远处再瞧不见踪影了。

      这时,容楼转向不远处官道边的一块巨石,“什么时候来的?”

      谢玄一闪身,牵着一匹枣红马,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未语先笑,“正好赶上你极其精彩的最后一剑。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

      他来时见容楼已是无忧,犹豫了一下该不该现身,还是决定躲着看看情况再说,却不料容楼内力恢复,洞察力也跟着变敏锐了,没能瞒得过他。

      “帛大师确是预言圣僧。没想到内力恢复后的你竟如此厉害。”谢玄啧啧而叹。

      “幼度,你急着追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问出这句话时,容楼是有一丝担忧的。

      既然西府军的桓伟识破了他这个晋军曾经的大敌,北府军的谢玄难道还会蒙在鼓里吗?桓伟派人来杀他,谢玄是不是亲自来杀他?

      容楼这么想的时候,只是眉毛挑了挑,嘴巴瘪了瘪,谢玄就浅碟子看水一眼看透了,登时热乎乎的心被浇了一瓢冷水,“这里不是晋、燕两国的战场,你我也并非刀兵相见的两军。”

      “今日我才知道你姓容,小楼原来是容楼。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容将军才对。”他生硬地笑了笑,“我收到消息你有危险,所以赶来。唉,看来是多虑了。”

      容楼放下戒备,刚要道谢,还没说出口,身形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其实他的外伤很重,流血过多,全凭一股真气顶着,现下真气一泄便支撑不住了。

      谢玄“哎呀”了一声,掠到近前,扶住他,惊道:“你受伤了?”

      他来时正好瞧见容楼胜券在握,一剑斩断了展燕然的刀,以及周围一地支离破碎的尸骸,自然以为容楼身上的鲜血都是被他斩杀的那些对手的,此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连忙扶他坐下,撕扯下几块衣袍,暂且包扎止血。

      容楼调息片刻,缓过劲来,道:“没事,伤得不算重。现在我内力恢复了,说不定能多杀一个仇人。”

      “谁?”

      “鸠莫罗。”

      “你能保证破得了他的无量宝焰指吗?”谢玄表示怀疑。

      “还记得上次我说,把你的金针绵掌和太乙神雷结合起来,便有契机可破无量宝焰指吗?”容楼的言语中是难以掩饰的自信。

      “记得。”谢玄点了点头。

      他能用独创的剑招‘拈花’格杀掉温殊,是因为温殊的无量宝焰指远不如鸠莫罗来的精深,如果换成这门功夫的开山鼻祖鸠莫罗,怕就难说得很了。

      招式从来都要看是由什么人施出来。这就是容楼曾说过的:‘只有无敌天下的人,没有无敌天下的武功。’的意思。

      “总之,我一定要找到鸠莫罗,和他比一比,胜了便可以杀了他,替恪师报仇。”

      才说完,容楼就有点儿后悔了,觉得自己作为燕军将士,对晋军统帅出身的谢玄太不设防了,但转念又自嘲地想,燕国都不存在了,哪里来的燕军?谢玄是知己,待自己一片赤诚,加上酒后乱性,一夜交融,对他有所亏欠,要是再处处防他,也太说不过去了。

      恪师?
      慕容恪?
      小楼的师父居然是他?
      替他报仇……他不是病死的吗?
      难道我们的情报错了,是那个什么鸠莫罗杀了慕容恪?

      谢玄心下微惊,皱了皱眉,道:“我派人去打听过这个番僧的底细。他是温殊的师兄,已被秦王封为护国法师了,人就在长安。”

      容楼咬牙切齿道:“那倒是方便了。”

      他本就要去长安杀苻坚,救慕容冲,鸠莫罗也在那里,真是顺路的事儿了。

      谢玄并不相信他有了功力,去到长安,就能做成想做的事,但他去意已决,坚心似铁,而自己能做的、该劝的,都尽力而为过了,再要阻拦,不过图增矛盾,于事无补,是以没有多话,只在心里为容楼捏了一把汗。

      “时候不早了,我就要上路,你也该回京了,不如就此分别吧。”容楼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微笑。

      “你马都没有了,难道走到长安去杀人、救人?”谢玄下意识地伸手要去弹他的脑门。容楼想躲,但忍住没躲,硬受了这么一下。

      神骏已失,这几千里地的,说什么也不能靠两条腿倒换着过去啊,不然还不知要耽搁多久。一想到身处长安城紫宫中的慕容冲要忍受更长更久的煎熬,容楼就心如刀绞。

      他只能向谢玄发出求援。

      谢玄指着不远处的枣红马,没奈何道:“出来得太匆忙,随便拉了一匹,路上才觉得不趁骑。”他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不然就送给你算了。”

      容楼一时没了主意,心里想着刚才真该留下展燕然的宝马“玉兔”。

      谢玄想了一会儿,有了办法,“扬州离这里不算很远,干脆我也不回建康了,直接过去复职。到长安,是要经过扬州的,你一身外伤总得好生处理一下,还是随我到军中稍作修整,届时选一匹宝马良驹送你起程,可好?”

      “也只能这样了。”容楼脸色微红,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只是,又要麻烦你了。”

      “觉得欠我的?”谢玄眉毛一挑,眼眸微斜,很有几分风情。

      容楼苦笑道:“欠了太多,不敢再欠了。”

      谢玄走到枣红马身边,翻身上马,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问道:“为什么不敢再欠,难不成怕我要你还?”

      容楼暗叹一声,道:“你要我还是应该的,我是怕还不起。”

      谢玄一面示意他也上马,一面道:“还不起就先赊着吧。”

      容楼也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二人共乘一骑,往扬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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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扬州城,同样是那个软红十丈的繁华地界,这一次容楼再没了任何感觉。上次来的时候,他兴味盎然,走马观花。这一次却是心事重重,行色匆匆。

      等到达北府军营,安顿好一切,夜色已深,但他们完全没有睡意,就留在大帐里讨论无量宝焰指的功法门类了,越说越起劲。忽听得外面一阵号角,穿透黑夜,刺入营中每一个人的耳鼓。

      谢玄一惊,不可思议道:“难道有人劫营?”说罢,掠了出去。容楼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同时心下疑道:这里是重镇扬州,怎么可能有人劫营?!

      二人冲出大帐,空地上灯火通明。

      巡逻执守的、从营帐里跃出来查探的将士们,手举火把、刀剑随身,一边戒备,一边交头接耳地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至于站岗护卫的哨兵们早赶至出事地点去了。

      见统帅现身,众将士行礼,齐声道:“将军!”

      谢玄摆手示意他们免礼,目光望向号角声起处,却是他的寝帐所在。他正要带人前去察探,号角声渐止,一名传令官飞奔而来,口中高喊“报---”字。

      到了近前,传令官跪拜道:“禀将军,适才有两名刺客潜入将军寝帐,行刺未遂,现已被刘参军一力擒下。”

      ‘我人才回来,刺客就到了,真够看得起我的。’谢玄暗忖,微一扬眉,笑了笑道:“虚惊一场。”转而命令众将,该巡逻的巡逻,该睡觉的睡觉。

      出于各种目的,想要北府军建武大将军性命的人一直不少,但他至今还活得很好。

      这样的刺杀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于他而言已是习以为常。

      等人散了,谢玄问跪在面前的传令官,“那二人是何来路?”

      传令官摇头道:“还未及审问,已经押在帐下了。”他仰起头来,神色古怪道:“刺客是女的。”

      这倒是出乎了谢玄的意料,思考片刻,他吩咐道:“先押下去,等我稍后亲自审问。”一挥手,让传令官下去了。

      传令官得令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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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放柴禾的小帐蓬内,点了只昏黄的蜡烛。四名士卒,二人一组,各抬着一个黑衣人,抬头抬脚地向门口走来。

      被抬着的是两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不仅被反翦双臂、紧缚双手、捆住双脚,还被刘裕点了几处大穴。把人丢进帐蓬后,四人中留下二人在门口守备,另两人便离开了。

      被逮住的刺客就是温小七和宇文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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