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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一百三十一章 ...

  •   谢玄老大的不情愿,心里嘀咕着:雅人是雅人,却少了点儿雅量,上回同秦军的王鉴、张蚝之战,他那儿抢军功时可是锱铢必较,拿走我北府军的不少功绩呢。

      肚子里面的弯弯绕,面上是看不出分毫的。他直接拉上容楼,带了几个仆役往府门口去了。

      原来,桓冲没法子说服桓温,但又怕筵席上有个闪失,索性派出一路人马压至护城河前壮声势,再让和桓家关系没那么近,又颇受谢安赏识的桓伊,领上几个人进城,到谢府打探情况,若是一切如常,就顺势接桓温回程,如果途中有变则率兵冲进去护主。

      在谢玄眼里,桓野王还是老样子——柳叶眉、细长眼,薄唇、俏鼻、鸭蛋脸,虽然穿着威武雄壮的明光甲,还是掩盖不住眉宇间散发出的儒雅标致。

      一看到桓伊,谢玄便想到了另一个人:‘可惜王老五不在这里,否则该把他从筵席上抓出来迎接才对,他可是同这位江左第一乐师,有过一段孤高弄笛《三调》,青溪渡口结缘的佳话的,要比我这老相识管用多了 。’

      谢玄腹诽的‘王老五’是王凝之的弟弟王徽之。

      他又天马行空地想:‘佳话虽好,但他二人有神交,无实交,话都没捞到说上一句,未免可惜,倘若今日招待桓野王的是王老五,岂非成全了一对知音?’

      当然,谢玄就是随便瞎想想,实际上以王徽之生性高傲、放诞不羁、自以为是的性格,当然是想怎么交便怎么交,若是锁死这种不开口的‘神交’,便是任谁也指派不动的。

      招呼桓伊一行人进来时,谢玄只顾着说些譬如:
      你的那根赖以成名的柯亭笛,是不是东汉蔡中郎的老物件?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落到了你手里呀?

      如此说来,蔡昭姬那《胡笳十八拍》的琴谱,不会也被你收入囊中了吧?等等诸如此类完全与朝堂无关,仅关乎兴趣、调侃,其它还有些往来应付的口水话,没能注意到容楼的异样。

      容楼面露疑惑之色,瞪大了黑漆漆的凤眼,瞅着紧跟在桓伊身后的一员将官。

      展燕然!

      容楼越看越像,差点儿喊出声来。

      一身晋军衣甲的展燕然,似有迷惑地皱着眉头,也拿眼睛的余光偷摸着扫视了一下容楼,但仅只一下便恢复了常态,低头转去看脚下,摆出一副完全不识得的样子。

      当初,容楼得知他带着贺兰雪私奔,说打算先往南方去看看,再决定到哪里落脚,本以为他二人最终还是会回去北方的草原安家,毕竟那是他们熟悉的地方,也是贺兰雪的故乡,在毡房里、马鞍上,过上你养鹿来我放马,你酿酒来我煮茶,你情我愿、你侬我侬、神仙眷侣般的生活。那是容楼曾经梦想过的活法。没想到展燕然不但在南方落地生根,还投身于桓温的西府军中了。

      如此突兀的重逢,令得容楼一时间没法想太多,从展燕然的反应,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被认出来了。本来,他是有意想打个招呼的,但也明白这样的场合委实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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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刚到,筵席便散了,住在附近的宾客基本都告辞回去了,其余离得远的,则被安排在客房歇夜。

      桓温领着郗超、王珣、桓伊等一干人等连夜出了城。

      直到最后离开,展燕然也没回头再多看容楼一眼。

      故友经年相逢,本该执手坐谈,有酒有话,有笑有泪,热烈而沸腾,但这次和展燕然的不期而遇却什么都没有,仿佛跟陌生人一样,容楼略感怅然地回了客房。

      谢玄被谢安叫去了书房作秉烛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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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书房大门,没等谢安喝上口茶,谢玄就按捺不住,问他到底说了什么,竟让桓温爽快地答应退兵了。

      “我就知道若是不叫你来,今晚你一定夜不能寐。”看他沉不住气的样子,谢安笑话他道。

      谢玄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你觉得桓温此人如何?”谢安放下茶盏,启发示地问道。

      “叔叔指哪方面?”谢玄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安打了个哈欠,没有进一步回答,只自顾自道:“有人告诉我说桓温最仰慕的人,是和范阳祖将军一起闻鸡起舞、对我朝效命于死的广武侯,还说能以广武侯刘琨为榜样,桓温即使成不了辅佐武王、成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周公旦式的大贤,也不至于会变成当年的魏王。”

      谢玄疑惑不解道:“叔叔的意思……难道是桓温即使加了九锡,也不会更进一步了?”

      “哪里是我的意思,是一帮支持他的人说的。”谢安呵呵笑道:“其实,桓温会不会更进一步,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就是他加九锡。”

      “那些人的话不值一听,全是场面上的套话。”谢玄坚决道。

      “那你觉得他不加九锡如何?加了又如何?”谢安问道。

      谢玄正思索间,他又补充道:“这里没有外人,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而不是桌面上的那些说辞。”

      谢玄顿时明白叔叔是在出题考自己,良久才道:“只要不加九锡,桓温仍是我朝肱骨,龙亢桓氏也仍是国之依仗,同我们各大氏族是一样的。”

      “能一样吗?”谢安目带期许,满意地继续启发,“桓公可是军功卓著,权倾朝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啊。”

      “的确,到现在这个地步,以他的功劳,什么样的封赏全不在话下,金银、属地、权力,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谢玄的思路无比清晰,“但他何以什么都不再要了,只要加九锡呢?加九锡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说下去。”谢安含笑鼓励他。

      “侄儿尝闻,从前,齐国对卫国的一次会战中,卫国被打败了,卫国的一个平民,叫作仲叔于奚的聚集起民兵,击退了齐军,并救出了被俘的卫国国务官,可谓大功一件,卫国的国君因此赏赐给他一个村落。仲叔于奚却表示不需要这么重的封赏,只要允许他和卫国的贵族一样,使用一种佩戴在马脖子上的红缨就可以了。红缨不过小小的装饰品,但是,和加九锡的意义其实是一样的。”

      “看来在课业上,你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谢安欣慰道:“所以加了九锡会如何?”

      谢玄吞了一口口水,道:“加了九锡,桓温就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即使不往上走逼皇帝禅让的那一步,龙亢桓氏也将永远凌驾于任何一个士族大家之上,成为我们不可逾越的威胁。”

      “说得好!这才是目下桓温想要的。”

      谢玄揉着眉毛,百思不得其解,“以我在西府军里对桓温的了解,他是目标性极强的人,此次兵临城下为的就是加九锡,可说是不加九锡誓不退兵。所以我想不通,你们是怎么说服他放弃这个目标的。”

      “什么目标?”

      “加九锡啊。”谢玄心道:叔叔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谁说的?”谢安有意表露出些微失望的情绪。

      “这还用说吗?”

      “你错了,我们的目标只是不动一兵一卒让桓温退兵。”谢安的笑容如置云雾后,叫人怎么也看不透,“所以我和彪之兄只是诚恳地向他表示了支持,但要求加九锡的一切程序必须名正言顺。”

      “这……这怎么成?”谢玄愕然。

      “每一道程序都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是绝对算不上短的时间。”谢安讳莫如深道:“可是,我帮南郡公看过相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谢玄“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关键在一个‘拖’字上。”

      “是啊,拖一拖,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谢安长笑一声,旁若无人地抚袖走出书房,口中道:“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今夜你我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谢玄目送他离开后也自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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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琴古调酬知音,盛夏聚众南风前。

      “南风厅”临秦淮河岸而建,四面有三面可以开门,是谢府最大的敞开式厅院。

      中午时分,三门大开,冰桶林立,热风伴随凉风来。厅中的空地上,整齐架起四排共十几张琴桌、琴凳。

      温小七和一众手持请柬的琴师们,不分男女老少,一起在谢府家仆的带领下有序落坐。

      客席上早围坐了一群嗜好此道的听众们。

      按规矩,琴局以合奏开始,再由每个琴师分别演奏拿手曲目。

      这次合奏的琴曲是《长清》,曲调轻慢,但气势很强,意在以雪的洁白无垢来自比品格的高尚。

      这个曲子对弹奏技法的要求不算很高,但想表现出众却十分不易。选择此曲来合奏,是因为它的节奏变化明显,合奏时容易对比出琴师在重要转折处处理的高明程度。

      当然,合奏也是琴局中唯一可以滥竽充数的时候。

      焚香已毕。

      琴音低沉舒缓而起,浑厚悠长,古朴拙致,众人全凝神侧耳细听,有些听众已闭上了眼睛,只由两只耳朵去欣赏辨析。

      谢玄和容楼并排坐在客席中听琴。

      容楼本来虽然能听懂琴音,但看不懂曲谱。在他眼里,再优美的曲谱也只是些形状奇怪的汉字和蝌蚪似的符号。

      他这样的土包子是没资格,也不好意思参加这种高规格的琴局的,可备不住谢玄好为人师,拿来各种曲谱,软磨硬泡,对照着又弹又教地连续向他灌输了好几日。

      容楼起先是不感兴趣的,但越学越觉有趣,到后来一目十行,举一反三。谢玄依谱弹奏,容楼看谱静听,居然可以找出其中的小差错了。

      谢玄兴奋之余,大感心旷神怡,不禁慨叹这个学生学起东西来根本是一点就透,能当一回他的老师当真太快活了,以至于大手一推,送出去好几绢珍藏已久、从不舍得示人的曲谱。

      容楼发现谢玄说的不错,这些弹琴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用担心有人出错,且不论抚琴的姿态,还是抚出的音律都足以令人陶醉,仿佛置身于他们的风度、琴声所创造出的另一个虚幻的天地。

      真正抚手云天现,低头流水遍。

      进入谢府是不准蒙面的,是以温小七只能易容。因其素来爱美憎丑,便刻意妆成了一位美女。

      可能是那双灵动生辉的杏眼已经足够美了,而且她相信没人可以单凭眼睛认出别人,所以才没对眼睛及周围做分毫改扮。

      但也可能是隐隐希望谢玄没有忘记她,能从这双眼睛认出她来?

      温小七想,女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她的手在弹琴,注意力早转至坐在客席听琴的谢玄身上了,见他并未对最后排的自己加以留意,心安的同时又有些失神惆怅。

      正胡思乱想着,左手无名指的跪指姿势稍稍放松了一下,一瞬间错了一个弦位,但随即条件反射地紧张回去,因此只弹错了一个音符。

      对于如此微小的突兀错音,温小七一点儿也不在乎,毕竟几十人同时弹奏,混淆在其他琴师的音色中,除了她自己,实在很难有人能注意到。

      可同一时刻,谢玄那原本微闭的双眼瞬时睁开,皱起眉头,似有若无地往她这里瞥了一眼。

      温小七立时心惊,是在瞧自己吗?

      她不明白谢玄为何如此,不免一阵心慌,担心对方早把自己认出来了?

      他不会是已经洞悉了自己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吧?

      好在只这一眼后,谢玄又恢复了之前投入欣赏琴曲的状态。

      温小七手上不停,脑中电转。

      莫非他听出自己弹错了?

      不可能吧,谢玄真有这样厉害的听力?

      她本心思多变,想到这里,美目流转间生出了想确定一下的念头。于是待琴曲段落重复到刚才出错的那个音符上时,小指轻轻一勾,随及又带出一个不合谐的音调。

      果然,谢玄转头似有疑惑地又瞧了这边一眼。

      没错了,就是在瞧她!

      温小七抬起头,迎上质疑的目光,弯起嘴角,眉语目笑。

      谢玄垂眼轻笑,摇了摇头。

      笑如春山,意如流水,令温小七怦然心动,一时心猿意马。

      她心中了然,谢玄第一次瞧过来并无他意,只是精通音律又耳力过人,所以别人觉察不出的一处小错在他听来则分外刺耳。

      眼见《清风》就要结束了,温小七激情难耐,心头兴起,待琴曲再弹至前两次出错的同样音符时,索性随手又颤了一颤,将本来的低音符拨成了强音,故意露了一处错漏。

      座上谢玄实在忍不住了,长身而起,缓缓向她走来。

      很快,合奏结束,众琴师纷纷站立行礼,谢玄这时正好行至她跟前。温小七袅袅娉娉地跟着站起身,莲步轻移绕过琴桌迎向谢玄。

      “能来此演奏的都是高手,出错是不可能的。”谢玄叹了一口气,颇为不耐道:“姑娘,如果你弹错是为了引我注意,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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