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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七、意外的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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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杂杂的声响,忽明忽暗的光线。
秦墨璃睁开了眼,好一会儿终于分辨出吵杂声来自院外的街头,忽明忽暗是风吹起了竹帘。生平第一次他被“吵”醒了。是啊,再安静的客栈雅间也比不上牛角谷璃宫的清静,细心垂下的竹帘也因为疏薄而挡不晨光。
“少爷要起吗?”守在边上的绿窈轻轻问。见墨璃微微点头,便忙着去把梳洗的东西拿进来。
秦墨璃屈屈手掌,感受可以重新支配力量的淡淡幸福。半昏半睡一宿后,那种充斥全身的塞涩感觉终于离去了。只是两条腿,他微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腿还是沉沉的提不起来,辛苦的支起身子坐起来,很简单的事却累的额上一层浮汗。秦墨璃自嘲的想,幸好这种不方便坐着轮椅也看不出省得络卿紧张,娘特地嘱咐出行要用轮椅又远见了一次。
“好主子,您别急。我们来。”白淑和绿窈端着盥洗的东西走进来,见一身素白单衣的墨璃坐在床沿身子晃晃悠悠的吓了一跳,急忙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扶一把。细心的把脉,发现脉动并无什么大碍两人才把拎起的心放下,而后配合默契,一个递木齿漱盐等,一个细心的把热水兑温,一个递暖巾擦洗,一个整理要穿的衣服,不急不缓熟练无比。
“淑儿,我想穿黑色的那件。”颜色重点可以更好遮掩那点点不方便吧。
“噢。”白淑有些意外,少主可是很少有意见要穿什么不穿什么。听话的把手上藕色的绸衫放回去,找出那黑色绡面滚缎边绣银的罩衫。
换衣服的时候比往日麻烦辛苦,因为墨璃的腿没有力气,一动也不动。但绿窈和白淑都选择了沉默,很自然的一个扶一个抬,抱墨璃到轮椅上,再细心的帮他腿放的舒舒服服,就像一直就是这样一样。
“少爷穿黑色真的很好看。”白淑帮坐着的墨璃轻轻理好衣摆赞道。
“夸奖的话怎么眼圈红红的说?”秦墨璃不以为然。
“我……我……”
“只是犯点老毛病,过两天自然好了,”秦墨璃挥挥手淡淡说,“你俩别总拿含着眼泪似的眼睛瞄呀瞄的紧张我。”
“少爷吉人天相,什么事都会逢凶化吉的。”白淑虔诚的双手合十。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安慰,心情疏朗了些。她们几个贴身伺候在边上,自然感觉到这一次秦墨璃晕倒后很多地方的不自然。四个丫头没想到两年没怎么犯的僵寒症毫无缘由的突然发作,而且如此厉害许医师也一时缄默无策,四人心中惶惶却都一样心思只字不敢提,看到少主早起时症状已好转许多才略放了心。忌讳的事被秦墨璃说破,就像在太阳下晒了晒的感觉,心里更少阴郁。
“早上我被吵醒,”秦墨璃向一脸内疚的绿窈笑笑,“闻到带点焦味的烧饼香,听到有人讨价还价要便宜两个铜板,想到这两天路上的所见所闻,突然觉得很幸福。”秦墨璃轻不可闻的微叹了口气,是啊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还有人很贫穷要卖掉孩子,还有孩子很辛苦要上酒楼卖唱,比比他们,我发现我还拥有很多,应该更珍惜享受拥有这些。那些吃的,能吃不能吃的都应该尝尝。出门在外,这大千世界能去看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有点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有权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有你们几个丫头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少爷。”绿窈开始听得紧张兮兮的,后来听少爷的口气越来越玩笑不由乐了,不过真怕主子胡来还是回了嘴,“许医师的那些医嘱都是有道理的,饮食应该注意……”
“我没说没道理啊。我饿了。”墨璃满意的看想反驳的绿窈乖乖闭上嘴,然后和白淑两人进进出出的忙,把温在炉里的早点一一布上。
“咚,咚。”
“有人吗?”许络卿弯着指头意思意思的扣了两下门探进头,“可不可以允许我进来蹭个早饭?”她来是特地探探墨璃看看是否好点,但慰问的话到嘴边看到桌子边坐的人就不由变了。
看到是她秦墨璃就不由自主的唇边挂上了笑,指指一旁的空座,“欢迎之致。”
“紫米补血粥,松子枣泥饼,雪梅千层酥,枸杞银耳汤。哇——绿窈你们几个好厉害,这几天每天的早点都不同。”许络卿一脸殷羡的望着墨璃,“和你出来跑江湖,真的是太享受了!”
“还有虾茸玉饺温在那边的烫炉上,你最爱吃的……”明知道许络卿故意那么夸张的表情就是在逗他,秦墨璃仍是飞霞扑面。
“吃之前先看看你还有积食没。”许络卿伸出爪子去攀那被乌鸦鸦衣衫衬更显玉洁的手,却被灵活的避开了。
“吃你的饺子去。”秦墨璃端着碗小口小口嗟着紫米粥,嘴里拒绝心里却如这粥,淡淡甜。
这才是正常的秦墨璃嘛。被拒绝的许络卿开心的大战她的饺子去了。想到他昨夜一动不动任由别人搬弄的样子,心中还会作痛,许络卿对自己说,为了冰冥要对墨璃好点。
许络卿是贪心的。先干掉四个玉饺,再来半碗紫米粥,再要一块枣泥饼,再来一盏银耳汤,最后把手伸向千层酥。秦墨璃慢慢的吃着手里的粥,乐看许络卿风卷残云。千层酥在过去还有一小碟东西——那是他日常必吃的药。原本欢跃的心慢慢平静,慢慢冷了下来。
红色的药丸是蛟血凝制的。黑色那个是常人眼中千金难求的滋补丸。还有颗白色的,补气养精固本培元,有个好听的名字清玉灵。对久病成医的墨璃来说,他知道这个从他十五岁开始吃的药丸应该叫轻欲灵。吃了它,再雄壮血性的男人也会平静,无所欲望。想到母亲从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担心他会精尽人亡的结局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他从书上懂得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知识,但可能这辈子都不能体会那些人人都有体会的感觉。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络卿,知道我为什么特别让淑儿他们蒸了虾茸玉饺吗?”秦墨璃问。
“嗯?不是本来就有蒸着吗?”
“你忘记了。昨天晚上我说,你可以叫我哥哥。”秦墨璃不自觉的玩弄着手上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你爱吃的,你爱玩的,你喜欢的衣裳,你想要的古怪药材,我都会给你。因为做哥哥,就要宠妹妹。”
怎么突然这么认真的认自己当妹妹了?也没什么不好但总觉得挺古怪。许络卿嚼着脆脆的千层酥,偷偷斜瞥研究秦墨璃的表情——说话的他没有表情,甚至有那么丝万事不关已的淡漠。很少见他穿黑色衣服,突然发现黑色竟很衬他,如此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有一丝冷峻。突然一瞬让许络卿惊觉,已经太久没见到那个长的比她还瘦小的,喜欢跟在她身后脸上挂着一丝羞涩的墨璃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看到墨璃不是坐着就是半躺着,习惯带点歉疚说不能陪她玩,双眸里满是欣喜的听她吹牛。而现在那个静静期待她能陪一会儿的墨璃也不见了,依恋她的墨璃早已不知不觉长的比她还高,俊雅淡然。
许络卿不想回答什么哥哥妹妹的问题,茬开话题,“很少见你穿黑色的衣服。突然发现真不错。”
“我也觉得这个才是最合适我颜色。以后就天天黑色了。”大家都觉得他就是黑色的吧,秦墨璃郁结的想把粥放回桌上,他已经没胃口了。
外面做衣服可没这么好手工,要不要趁还近些通知人回去多拿两件深色的衣服?白淑在一旁暗暗自忖,没注意小主子是在赌气。
“客栈里的床睡不习惯吗?”想缓和点自己搞僵的气氛,秦墨璃主动问。
“嗯?”许络卿有些不解。
墨璃比划的指指自己眼皮底下。许络卿立刻明白这是在笑话她的黑眼圈。
“没。只是翻着地图计划行程,然后想的多了。”许络卿才不会告诉这是想了很多很多往事造成的。
“想了一晚上,想好要去哪里玩吗?”墨璃没察觉自己问话里有浓浓的溺爱。
“太多地方了。想去看像海一样宽阔的江。像海一样宽广的草原。像海一样广漠的沙地。不过我也没看过海……”许络卿不好意思的擤擤鼻头,“去江南,看看书上诗中写的风景,坐在船上温一壶热酒,听着小曲捞捞湖里的月亮。啊,你不能喝酒……”
“就一杯也没关系。”
“我们会路过京城哟。在京城多待几天吧。唉,可惜皇宫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书上都说那里庄严肃穆帝威直达天庭。离开京城再北上,爹说会冰天雪地,嗯,整个世界就和牛角谷里的冰窖这么冷,我想那里的兽毛一定很好,嘻,想亲自去那里打只狐狸,然后剥皮给你做衣服,呵……”
秦墨璃静静听着许络卿的梦想计划。再次觉得聊天下棋画画看书弹琴的自己,时间打发的非常无聊乏味。
“少爷,有拜贴。”军大敲敲门进来,恭敬的递上一张深红的笺给绿窈。
“严守富中午在这家客栈的瑄雅阁请客,说是为犬子的莽撞请客陪罪。”绿窈仔细确认手上这贴子没什么特别地方才递给墨璃。
为了日子不这么无聊,就见见吧。秦墨璃想。
严守富和严礼巍在上阳镇是绝对的名人。不仅因为一个是上阳镇的首富一个是首富的独子,还因两人在花钱上都特别的用心。所谓用心,并不是不舍得花钱,而是一定不多花钱。请裁缝做衣服,布料的零头必定是要拿回去,厨房里进的蔬菜,烂叶子扒下不能随便扔,一定要攒起来喂猪,夜里照明不等天黑不点蜡烛外,每个房用下的蜡油还要都刮搜在一起熔了再用。生意场上偶尔也难免要在外面请个客什么,那必定要点酒楼里的特价菜,而且必定是在大堂人来人往最热闹的位置。在外面做东请客就是做给大家看,偷偷躲在雅间里生怕别人看到,这种想法严家父子绝对不能理解。
打人事件后,小二刘四就一直暗自期待事态的发展。意外的,一夜风平浪静。一大早,刘四欣喜看到严府的人果然寻了上来。但期待有场好戏的刘四看到严守富的家丁捧着两匹布抬着两个大瓷瓶恭恭敬敬送进泰字号房,惊的下巴也合不上了。上阳镇第一巨头,被打了还送礼赔罪,还订了雅间请客,那神仙似的一对人该是多大的来头背景啊。第一抠门的严守富在诚信客栈最豪华的瑄雅阁请客了,请的是天下第一帮易鼎教的少主。什么?昨天那易鼎教人还打断了严礼巍的腿?那是两家小的不熟,其实严守富与易鼎教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严礼巍不就是易鼎教二领主的亲传徒弟吗?平常两家生意上的往来多的去了,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八卦从家丁的嘴里,小二的嘴里,食客的嘴里经过传遍了整个上阳镇,一切如严守富所料的那样。
严守富和玉涵笑准时午时到的时候,军大军二已在瑄雅阁里等了。然后客气而坚决的以少主身体有恙受不得利器惊吓为由拿走了玉涵笑的配剑。包厢有淡淡清香,从顶上的挑花宫灯到地面,看得出来里里外外早被仔仔细细打理过一遍。又坐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等到就住在这客栈里的秦墨璃。
严守富一边客气招呼一边不着痕迹打量。秦墨璃就如涵笑所说,一见便知宿疾缠身孱弱不堪,但眉如远山,墨眸含翠,悬鼻玉挺,唇如淡莲,竟如画中谪仙般异常俊美,虽然面容苍白的还需倚仗轮椅出行却安然恣意气质华贵。以严守富的毒眼还看出,不仅人贵,那头上带的墨玉束冠,腰中扣的并莲银镂玉也绝对很贵,连那玄色暗纹绣银的华服也是用特别的织法才有的面料,黑色深沉如凝墨不反一丝光线,反衬得滚边缎面及银绣更为烁亮,低调且奢华。
秦墨璃也打量严守富,想到四个字——珠圆玉润。在唇上精致的留了两撇曲卷小胡子的严守富如其他富翁一样,有些肥胖,不过他胖的很有亲和力,无一不在的弧度配上光泽面料的衣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颗滚圆的大珠。
“秦少当家,这次严某做东,主要是代不懂事的犬子赔礼。”严守富见秦墨璃没客气客气说句自己迟到什么,眉宇间也淡淡疏离懒得言语的样子,只有开门见山。
“严老板。麻烦稍等等。络卿这就到了。”秦墨璃的声音略偏低弱,淡淡悠远。
严守富面上含笑肚子里却一阵暗骂。望着秦墨璃两侧娇美俏丽如一的四婢,恶毒的想这娇贵公子的身子骨可能是被自家丫鬟淘空的。
“我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许络卿嘴里道歉着进屋,坐到秦墨璃身侧。
“没关系,没关系。”严守富望着眼前盈盈生辉,梨涡含笑的女子不由自主回应。随后反应过来这就是害他儿子断了腿的女人。美女他见得多了,原本暗骂自己儿子没出息,现在却觉得儿子的确有几分眼光。一身月白色纺纱绸缎的衣裙,斜梳的云髻上简单插了只白玉钗,就是这么简单的穿着仍是觉得五官彰贵明艳照人让人生敬,行姿举手间有如曼陀罗般的柔媚撩人心弦,最是灵动一双明眸,潋潋如碧波藏着丝顽皮狡黠却又似还稚气未脱,让人心生疼爱。此刻坐在秦墨璃身旁,两人一黑一白一淡漠一生趣,明明就是天生一对,唉,自己的儿子没长眼啊。
“洛姑娘,这次严某做东,主要是代不懂事的犬子赔礼……”
“我姓许。”许络卿忍不住更正,而后率性一笑,“严伯伯,这个事其实……主要是误会……要不我们就此揭过吧。我刚去拿了我爹特制专制骨病的药膏,嗯……您儿子的腿用了这个,肯定会恢复如初的。”许络卿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嘴里开始介绍这药怎么用,怎么灵妙。
要上门赔礼求和本就是不得而为之的惑敌之策,严守富见许络卿如此知趣给了台阶,高兴的接过瓷瓶,嘴里连说没事没事。
即然往事就此揭过,后面就全是客气寒暄了。说说菜肴,说说天气,说说珍藏古玩,然后说到宝玉山庄。秦墨璃并不搭话,幸好许络卿是个让人乐意结识攀谈的对象。终于严守富说到了早就想说的,“许姑娘,宝玉山庄三年一度的万珍赏汇就在这个月底举行。玉贤侄这番过来是特地来接我的。你们即是出门随便逛逛,不如一起去?”
“月底啊。那不就还有七天时间?”许络卿眼睛亮了一下又黯了下来,“不了。我不喜欢急着赶路,马车坐多了人也晕。”
是怕另一个不方便这么急着赶路吧,严守富早已料到胸有成竹,“这次去宝玉山庄我们早已安排,不坐车直接坐船沿上阳河到沅水,再扬帆而上就能到宝玉山庄了。这暑天里出行坐船最是清爽,我的船是百人大船,在河道里行走稳如陆上。原来是要带上礼巍的,但这小子不争气,这样就有好几间上舱有空,如若看得起严某一起泛舟同游如何?”
“严世伯的船真的非常不错。而且我这里也有船来接我。再添个十来个人绝对没问题。”在一旁偶尔搭腔几句的玉涵笑也热情邀请。他刚才突然想通了,平常庄子里能做上易鼎教的买卖全要巴结那个管事,现在有个机会可以直接和少当家接触不好好珍惜?至于严守富这里陪着慢慢磨时间,等严礼巍腿好了,估计想找事的心思也就淡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家好。“秦少当家,不是我吹牛,我们玉家五代做玉石生意,珍藏的好玉除了皇宫内阁,敢说天下第一。本次万珍赏汇恰逢我爹六十大寿,除了我们自家的美玉展卖还会拿出一些玉家珍藏给各路来贺的朋友看赏,还有不少像严世伯这样的巨商携珍宝前往的。绝对是难逢一见的大事。”
“那就一起去吧。”秦墨璃能感觉到说这话的时候不仅络卿,连身边的四个丫头也都眼眸一亮,“听你们说着我也很想往。另外,严老爷玉兄,墨璃并未当家,也不想招事。第一次出门很多地方不太懂,但也明白怀璧有罪的道理。出门在外,请就叫我莫璃好了,我也随性叫一声严老爷玉兄。出了上阳镇,我不想再听到背后一些议论纷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