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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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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史进因腹伤发作昏死过去,陈达、杨春两个慌忙将他往榻上抬了,掀开战袄时,却见那伤口足两寸见深,惨不忍睹,陈达大恸道:“苦也,害了大郎!”两个潦草把血止住,又缠了伤口,便遣帐下去请安道全,不刻那喽罗却空手来回道:“因杨制使重伤,鲁、武二位头领大急,先行打发车马辇送他回山寨去也,安神医因也一遭随车去了。”
陈达大怒道:“叵耐那可恨和尚!彼何厚?我何薄?那杨志伤了是蛟龙恶虎害的,我兄弟伤了便只合当是个虫豸咬的?”
杨春道:“你却怒甚?便骂人时,只把镜子先来照,须知今番却是俺二人先害他等错怪了大郎!再者大郎害了刀伤,那和尚又不曾知。你却休将好人作佞人。”
陈达只顾道:“那鸟僧若当真信大郎时,却也不是俺两个几句能诋毁的。”
杨春只不理会,因此嘱咐那喽罗道,“既是安神医不在,你却速速去那曾家寨内寻个村巫野医的,权且将就则个。”
其时夜色已深,半刻请得一跛足婆子,却只在帐外窥了一眼,便再不肯进帐,陈达催时,那婆子只哭饶道:“大王饶命,男女授受不亲,那榻上只卧着个后生,老身只怕看不得。”
两个听得糊涂,待备细问时,原是个接生婆子,陈达大怒,抽了朴刀便要来砍那传讯喽罗,直骂道:“你这蠢物!却误了我兄弟性命!”杨春待上前劝解,却哪里劝得住。
当是时,却有一人正进得军帐,见那陈达追着一喽罗撒泼,惊道:“陈兄弟!你却是作甚?”
陈达抬头望时,来人却是郭盛,只喝道:“你这厮莫要拦我,那腌臜泼才险误了大郎性命,待我杀了他!”
郭盛听得他提史进,大惊失色道:“你说甚?大郎却出了甚事?”
杨春连忙与他一发拦下陈达,将史进受伤之事与他知会了,郭盛听后急道:“你这两个兄弟却好不济事!大郎伤了,为何不先通报公明哥哥?却去请甚村妇野医,却只当我梁山无人么?安神医虽不在,营帐里别个医士须不曾缺了。”
当即传帐下去请医士,一发与陈、杨两个里间去探望史进。
郭盛见史进面若白纸,直躺在那里不醒人事,前去唤了他一声,那人又哪里能省得,他心中哀痛,道:“大郎,此番却是哥哥害苦了你。”
陈达道:“你却喊苦作甚?大郎是俺害的,他若活不成,俺也只能拿刀自行了断了。”
郭杨两个知他口没遮拦,也不做理,杨春只道:“郭家兄弟,深更半夜,你何以来此?”
郭盛道:“先前我见你三人迟迟未拿那史文恭人来,便知事恐不顺,其后那卢员外并燕青将人生擒来了,公明阿哥大喜,那厢与他把酒相庆,我只在旁相侍,不曾得空前来,心里却哪里放得下?只待他等散了,我便慌忙来相探,却不想害大郎竟重伤至此。”因此又叹了口气,与手绢擦了史进脸上汗水,又细细问了陈、杨两个一番事情始末。
杨春两个愧疚不已,只将二人当时为求脱身如何绑了杨志,如何累他误被贼人所伤,又如何害得鲁、武二人误会了史进一发说了,听得那郭盛还哪里坐得住,跳将起来斥道:“却不是我郭盛今日刻薄嘴脸,你这二人当真好没分晓!你等与大郎相交既深,又如何不知他平日里最是敬爱那鲁智深的?别个人便罢,你等恁生能在那和尚面前诬害他?今番他被这和尚看低了时,如何生受的住?如今他是昏沉沉不晓人事,若是醒来时,定又要无端伤心。便是安神医当真在此,治得他外伤,如何治得他心病?”
陈达两个诺诺道:“那却当如何是好?”
郭盛踌躇半刻,道:“如此这般,大郎这厢我来照看,你二人却也莫闲着,那和尚既是去护送那杨制使回山寨了,你两个速速去马厩挑两匹肥壮好马,星夜去追,追到他时,休要意气用事,打骂由他,只务必把事情来龙去脉都与那和尚敞亮说了,叫他千万回来探望大郎。如今我等大胜曾头市,公明阿哥只管派人连夜在寨内收敛他等器械辎重、粮草金钱,待收拾停当,明早我等也便驱车回程,定能与你等路上相会,只叫他两个把结解开时,大郎的伤方能好个透彻。”
杨春道:“郭家兄弟此言极当,俺哥俩今番却失了方寸了,如此俺们先行去了。”
当即两人去马厩牵马,一路直追杨志车辇去也,不必细说。
那郭盛留与史进帐中,待军医传到,重洗伤口,又写了两副方子,郭盛都唤喽罗即刻煎了,亲自把勺喂与史进。史进原本无知无觉,叫那郭盛扶着喂药,却是一拨儿呛在喉头,咳着半醒了过来,把眼看时,却昏沉无力,只瞧个朦胧人影,并不分明,听那厢叫了声“大郎”,才识得是郭盛,唤了声:“郭家哥哥。”
郭盛见他神智尚清,喜道:“是我,”又嗔怪道:“你这厮好不怄人,只逞蛮力,却当真不爱惜自己。”
史进哪有气力来答,只来强笑。
郭盛道:“却还笑甚?端只是个不怕死的痴儿。若是只有一人时,你何苦还去撩拨那史文恭?你也知他枪法盖世,岂非铤而走险?如今这副模样,端的愁煞哥哥也。”
史进挤了口气,道:“可曾拿……下了?”
郭盛知他问史文恭,道:“如今倒还垫挂此事作甚?那狗贼已叫卢员外拿下了,”叹道,“想来天意如此,你也休再问,他日哥哥自与你细致说来,今番养伤要紧,且先将这药喝下了。”
史进却只呷了半口,便偏过头去不再喝,郭盛道:“大郎恁地?”
史进道:“哥哥心好,只扶我一把,先去见了鲁家哥哥,与他说个清……”因他道得急切,一口气顺不过来,直在那里干喘起来。
郭盛又气又笑,道:“大郎却莫急,哥哥知你一醒必提此事,前遭只因杨制使重伤,那和尚送他回山寨去也,我已叫你陈杨二位兄弟星夜去赶,料得最早明日入夜,最迟后日拂晓,定能赶来同你相见。”
史进听他此言,默默再无言语,只喝了药,又自昏睡过去。
且说到得次日,天光尚未亮透,那梁山兵马已然纠集停当,待众军士生火造饭,吃罢之后,天色破晓,百乘车马即浩浩荡荡启程回山。一路颠簸,自不必说,那史进醒来数回,只迷迷糊糊来问鲁智深,饭食未进,只咽了些汤水。宋江因听闻史进受伤,特来相探,卢俊义与燕青随行,当时史进躺在车内,却只一味昏厥,不曾清明,宋江嗟叹一回,嘱咐他帐下好生照料,又特调了自家营下一个烧饭得当的婆子来专司煎药,方自去了。
一路行到申牌时分,到得济州与梁山交界处,已然黑山黑水,宋江吩咐整顿车马、安营扎寨。却说当时郭盛勒了马,寻了颗柏树栓了,忽见前方林间有二人纵马飞驰而来,待得近时,却正是陈达、杨春两个。郭盛连忙起身相迎,三人径行到一僻静处,郭盛道:“两位兄弟为何独自回了?兀那和尚呢?”
陈、杨两个正是污头垢面,神色萎顿,只答道:“当时俺哥俩不敢停顿,一路追到那杨志一行,见了杨志和武松,却独不见那鲁智深,俺们特说明了事情由来,杨、武二人都好言赔罪,待俺们相问那鲁智深时,武松却说那和尚只跟随了他等半日,因见杨志性命无忧,便自纵马去了,也拦他不住,如今他等也不晓这鸟僧踪影。俺哥俩怕他欺瞒,只随他等行得大半时辰,真个不见那和尚回来,想是确跑了,不曾有诈,当时又怕你和大郎等得焦心,只好连日赶回知会。”
郭盛听后,好不焦躁,一发按捺了,只道:“两位兄弟此番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少时,那陈杨两个自去了,郭盛心道:“这却如何是好,今番大郎已然问了那和尚数回,饭菜又不得下咽,叵耐这鸟和尚倒快活,不知去了哪处耍,若是大郎再问他时,还答不曾赶到,只怕他要心下生疑,兀自怄气。”
他这厢正急得紧,当时又发作不得,只扬了马鞭在那柏树林间一顿好抽,只将那针枝撼得簌簌直下。忽听一人在身后击掌道:“好鞭法!”
郭盛回头看时,却是那玉麒麟卢俊义的家仆燕青,此人天生一副急健身材、风流皮囊,当时将笑未笑,自有一方落拓气度,郭盛拱手道:“甚么鸟鞭法?全无章法,只是胡乱发泄则个,小乙哥见笑了。”
燕青道:“还恕小乙多事,郭家兄弟却是为何懊恼宣泄?”
郭盛道:“并无甚事。”
燕青道:“兄弟何须客套,不妨一说,在下或可助一臂之力。”
郭盛心道:“此人是卢员外心腹,初来乍到,倒有眼色,知我是公明阿哥帐前人,便来笼络人心。”口中只道:“只是小事,却哪劳烦小乙哥?”
燕青却笑道:“小乙适才在此林间冥想,无意却听得兄弟与那陈、杨二位说话,因怕惹你等生疑,当时倒未敢出声相扰。”
郭盛听他言语带笑,好生不悦,心道:“这鸟厮当真是个不利落的,原来全都听去了,却来假意旁敲侧击。”因道:“原来却是俺兄弟几个扰了小乙哥冥想了,还请勿怪。”
燕青见他口气刚硬,道:“郭家兄弟何须见怪,却将小乙想得俗了,莫是当小乙在千方百计言语相讽?小乙非是那等算计小人,今番相问,也并无甚深意,只是愿助兄台一臂之力。”
郭盛道:“何来此说?你又如何相助?”
燕青道:“敢问郭家兄弟所烦恼事,可因那史家兄弟?”
郭盛道:“你倒能猜。”
燕青笑道:“又敢问史家兄弟所烦恼事,可是因那花和尚鲁智深?”
郭盛惊道:“小乙哥端的好心计,便只听我林中一番话,就能推本溯源、举一反三。”
燕青道:“非是小乙好心计,只是机缘巧合,因昨日听得帐外小厮私下做些议论,只道鲁智深大师和武都头同那史家兄弟无端翻了脸色,都只管在那里胡乱臆测,适才我又听得你和陈、杨两个兄弟言语,前后贯穿,方才大胆一猜。”
郭盛道:“也罢,我那史兄弟因被鲁大师误会,因此心中郁结,小乙哥却真个有甚法子?若能教大郎排解苦闷时,感激不尽。”
燕青道:“法子确有一个,但却也有一样局限。”
郭盛问道:“甚个局限?小乙哥说来便是。”
燕青道:“我自然能使史家兄弟以为鲁智深大师亲临,叫他两个冰释前嫌,只是当是时须得蒙了他的眼去。”
郭盛不解道:“俗语道眼见为实,既是蒙了大郎的眼,如何使得他相信那和尚当真到了?”燕青道:“只叫他听便是。”
郭盛道:“何意?”
燕青笑道:“小乙自小流落江湖,曾得蒙一岭南侏儒杂耍班子收留,其时,却同他等学过几分口技,虽不精深,倒有三分功力。”
郭盛喜道:“原是恁地,兄弟我早年在那东京瓦舍间厮混,也曾得闻一胡僧耍弄口技,下至风吹草动、上至猿啼人声,但凡宇内之音,无不模仿得惟妙惟肖。”
燕青道:“小乙自没那等高深本领,只粗略学了个皮毛,但只说模仿男子口音时,倒也驾轻就熟,我同那鲁智深大师虽相交不深,倒也颇曾听他说过几回话,愿意一试。”当即端了神色,怒道:“那撮鸟,洒家便来纳你狗命!”
郭盛听后大喜,赞道:“小乙哥当真过谦!如此恁算只学个皮毛?端的却是无分毫之差,听此声气,我只道是那和尚已然杀到了!”
燕青道:“其中自是仍有万种差别,只是郭家兄弟与鲁大师不曾深交,因此听它不出,那史家兄弟与鲁大师却作至交,若寻常时,小乙自不敢前去赚他,不过眼下望他意志昏沉、神智模糊,方敢一试。”
郭盛道:“如此极好!只不让大郎得见便是,我自有法度,小乙哥,时不我待,你我这就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