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倦旅（GL）》醩丘

9、第 9 章

　　夕阳斜落，余辉洒遍大地。路旁的山石树木，尽皆镀染了一层晦暗的昏黄。

　　马车顺着官道走，一路平稳，已经出城甚远。天不曾黑透，洪绡便在一处客栈落了脚。她右手扶上左臂，轻言细语地与小二交谈。相思寸步不离地随在她左右，警惕地瞧着周遭的人。

　　这客栈中的陈设简陋破旧，厅中的木桌上还留着发黑的污迹，相思的目光四下扫过，终究落在洪绡面上。

　　洪绡泰然自若，分明是对这样的落脚处习以为常。

　　洪绡唤着小二，点过几样饭菜，柔声向相思问道：“你呢，想吃些什么？”

　　相思猛地回过神，两颊绯红，眸光往下瞥落，有些心虚地道：“随你就好。”

　　洪绡道：“那可随不得我。你年纪小，应当多补。红烧狮子头你吃不吃？”

　　相思茫然问道：“狮子的头……也能吃？”

　　洪绡忍俊不禁，笑道：“单是这般说法，实际就是猪肉团子。”

　　相思乖巧地点了头道：“哦，猪肉我能吃的。”

　　洪绡见得相思这般听话的模样，便似见了自家的孩子，心中越发柔软，又道：“肘子呢？”

　　相思道：“也能吃。”

　　洪绡就这般絮絮地问了许多菜名，相思也逐一地应答。洪绡既不曾觉得不耐，相思也不觉得聒噪，一问一答，似自成了韵律，和谐温暖。

　　洪绡向小二道：“方才的菜名，都记得吗？”

　　小二听这二人先头说得热络，正巴巴地待着，却不想这冗长的对答突然间便宣告结束，着实有些猝不及防：“红烧狮子头，东坡肘子……”他听得并不仔细，洪绡说过的菜名又实在太多，他念了几个，便含含混混记不清了。

　　洪绡摇头打断道：“这里不对。”继而将十数道菜名逐一说过。

　　那小二连听了三遍总算勉力记住，道一声少待，便往后厨去了。隔一阵出来问道：“客官的饭菜，是在堂里吃还是送进客房？”

　　洪绡指一指角落的木桌，说道：“我们就在那方吃，客房的钥匙过一阵顺道送来即可。”

　　小二应诺一声，洪绡便引着相思，到那木桌前坐了。

　　这时候堂中已然坐了好些人，大都是贩夫走卒，往常哪见得这般姿色上佳的女子，不免多瞧上几眼。洪绡自是习以为常，相思却有些不自在地道：“为什么不去屋子里？”

　　洪绡揉了揉手臂，笑道：“这里的客房屋子小，饭菜的气味散不开。”又四下望过，凑近相思跟前，轻柔地劝慰道：“他们这样瞧你，是因着你模样好看，你若是瞧着有顺眼的，便回看一眼；若是寻常人，也无需搭理，不必放在心上。”

　　相思微红着脸颊，眼角向着洪绡瞥过，轻声道：“可这里的人，只有你一个是顺眼的。”

　　洪绡又觉暖心，又觉好笑，探手揉揉她的额头，笑道：“你眼下年纪小，自然只见得我一个人好。过些年你寻见了喜欢的人，总会有懒怠瞧我的时候。”

　　相思面上红霞褪尽，隐隐又透了几分苍白，喃喃道：“决计不会，师父不许的。”

　　洪绡只道一丈红大抵与相思说了些奉养她这前辈的话，不由满心怜惜地道：“休听得你师父胡言吓你，她眼下也……也管不上你了，你正年少，合该寻个体己的人。”洪绡说得半句，便又想起一丈红的过世，禁不住鼻尖微微泛酸，差些涌出泪来。她牙关紧咬，好容易才将这句话尽皆说出，面上的笑容便也有些勉强了。

　　相思摇头，认真道：“我自己也不会的。”

　　恰在这时候，一个少女的抱怨自门口传了来：“这地方又脏又破，小姐怎能在这里住？”

　　一个女子声音清婉，宛似轻羽拂过，令人心间发酥：“在外行路，哪需得这样娇气。”

　　眼下暮色渐深，外头的景致都似笼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瞧不分明。洪绡这一桌隔门最近，极目望去，也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长一少两名女子的身影。年长些的女子走在前头，身形玲珑娇小，行路时的姿态与江湖女子颇有不同。

　　相思顺着洪绡的目光往外望，却也瞧不分明。隐隐听得二人对话，也听不清她二人所说何事。

　　少女不甘地道：“往前头再走几步，说不准还有更好些的客栈。”

　　女子道：“我却有些乏了，多走一步也不甘愿。”她的话虽这般说，可语气始终平和温柔。她当先进了客栈，头一眼便见到洪绡这桌，向那少女笑道：“你瞧，这里还有两位姑娘，她们也不见嫌弃。”

　　少女探头瞧一眼，见这两位姑娘模样气度，也实在不像乡野村妇。登时没了脾气，轻声嘟哝道：“小姐与她们，又不是一样的。”

　　女子不再理她，唤过小二，吩咐要两间上房。

　　那小二手中握着两把钥匙，正要向洪绡送去，冷不防给这娴静秀美的女子叫住，也不由贪看一眼，答道：“客房都满了。”眼见这女子面上一抹失落，心头一热，扬了扬手中的钥匙，向洪绡指道：“最后两间客房是那里的两位姑娘订下的，姑娘不妨与那二位商量商量。”

　　女子含笑道一声谢，轻移脚步，当真来了这一桌。

　　洪绡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分明，因而见她一上前，便向小二道：“将钥匙给这姑娘一把。”

　　小二得她吩咐，自然忙不迭将两把钥匙分递，那少女不情不愿地接过一把。

　　女子向着洪绡轻轻地一褔，笑道：“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洪绡摇头道：“举手之劳，姑娘无需挂怀。”

　　女子笑道：“以姑娘眼下的身子，举手之劳，也不容易。”

　　洪绡听她话中有话，定睛去瞧她，但见这女子面上笑容和暖，竟瞧不出半分端倪。当下探手做邀，笑道：“在下请姑娘吃顿饭，这一举手，不也轻巧么？”

　　女子也不扭捏，又一福道谢，优雅落座。那少女虽不情愿，可眼下既然小姐吩咐，便也随同一道坐了。

　　这时候小二摆了几样菜上桌，女子一手扶袖，一手自筷筒中拨出一双木筷，在桌沿放落，说道：“望姑娘面色，內腑伤得不浅，这些油腻的物事，还是少吃为妙。”

　　洪绡眉尖一挑，竟有几分心惊，面上却声色不动道：“我倒不妨，这两个孩子正当多吃些。”

　　少女不满道：“我怎的是孩子了。”

　　女子看向相思，又是一声叹：“当真作孽。”

　　洪绡疑惑：“何出此言？”

　　女子歉然笑道：“小女子家中倒卖过几年幻药，因而见得这姑娘模样，不由有些不忍。”

　　洪绡于医道并不了解，听她这般说，越发困惑道：“什么幻药。”

　　“幻药……”女子这两字方出口，便自顾自摇头笑道：“比起幻药，倒是姑娘这身子……唉，姑娘家，何苦这般糟践自身。”

　　洪绡无奈叹道：“在江湖中，总有逃不开争斗的时候。”

　　女子眸光微动，露了几分怀念与怅然：“哪里有江，哪里有湖？”继而神情一转，又换了轻柔浅笑，道：“正因着江湖凶险，姑娘更当将息自身。”

　　洪绡听她话中语气诚挚，不免动容，笑道：“多谢关心。”

　　女子失笑道：“你我初见，何来关心之说。只是……大抵忽的想起了故人。唉，怎的会想起她来呢？”

　　洪绡听得这话，心中微微一动，不免添了几分亲近之感，笑道：“那人既得姑娘所念，想必也极有福分。”

　　女子道：“被我惦念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洪绡摇头笑道：“说笑了。”

　　女子掩住唇，眼儿弯弯，尽是笑意：“姑娘既不晓我名姓，却如何知我说笑？”

　　洪绡顺了她的话，抱拳行礼道：“在下洪绡，敢问姑娘尊姓。”

　　女子执起碗筷，悠悠地道：“晚些再向姑娘通报，我若此时报上名姓，这一餐饭便混不上了。”

　　洪绡不以为意，抬手道：“请。”

　　四个人缄默地吃过，直待放了筷，满桌的菜也没见少。女子起身向洪绡委身一福道：“小女子乌墨玄多谢女侠款待。”

　　洪绡闻言一怔，回过神时，便只见得乌墨玄领着那少女往楼上去。

　　洪绡哭笑不得，无奈道：“竟是她。”

　　相思问道：“她是谁？”

　　洪绡道：“乌墨玄，三字皆黑，除却乌断肠又能是谁。”

　　相思道：“乌断肠？”

　　洪绡解释道：“乌墨玄是近一两年在江湖中闯出名声的郎中，你师父想来也不曾听过。她的父亲乌伯阳乃是朝廷太医，因着谋逆的罪名给判了死罪，乌家独女也因而流落江湖。世人原以为乌墨玄乃是官家小姐，在江湖中难以立足，却不想她竟凭着一手医术，渐渐闯出了名头。”

　　相思问：“她的医术，能比师父更加厉害？”

　　洪绡摊手笑道：“我不通医理，谁强谁弱我可分不出来。”又道，“何况乌断肠的诊金，也不是寻常人付担负得起的……回屋罢。”

　　洪绡走在前头，相思跟着她，低了头，露出思索之色。

　　却说另一头，乌墨玄引着气鼓鼓的少女，柔声道：“那位小姑娘，与你是一样的。”

　　少女脚步一顿，面上的怒气遽然消散，瞪圆了眼道：“一样的……也是幻药养的死士？”

　　乌墨玄在门口站定，侧过身待少女去开门，一面道：“我单见她有用过幻药的模样，我提了幻药时，那小姑娘的神情想来也假不了……至于怎生养的，乍见之下，也分辨不出。”

　　少女低了头，有些低落地道：“那她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