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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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洪绡与相思也入了客房，只见得那房间狭小，前半段用屏风隔了方客厅，摆上一张四方的桌子。绕过屏风，便只见得一张床榻，再无其他。
洪绡见得这样的情形，扶着屏风轻叹道：“早知如此，便不该逞大方的。”这床榻虽然算不得狭小，可她素来独行惯了，也不惯与谁同塌而眠。不过想来隔壁的房间里，也是这样的情形。
相思望着她，眸光倒是澄澈干净，似乎并未觉得不妥。
洪绡揉着隐隐作痛的脑门，问道：“你从前可有与人同住过？”
相思不解她的意思，摇摇头。
洪绡笑道：“那可免不得要体会一遭了。”她虽是这般说话宽慰，可终究仍叹气道：“当真委屈你了。”
洪绡站在床前，将被褥铺开，她弯下身子去抚平缎面上的褶皱，神情温柔娴静。床头的烛光落在她的侧脸，令她的轮廓越发柔和温暖。
相思见得她这般模样，心中一真暖流涌过，面上泛起两片红霞，垂下头，桃花眼眸不住地往她身上粘去。一霎间似春花绽遍，妖艳的容颜突的活络起来，媚得勾人。走到洪绡身侧，清朗的嗓音染上几分喑哑：“你从前与人同住过吗？”
洪绡的动作一滞，侧过身子去拉床尾的被角，整张脸便背了烛光，尽皆笼在暗处：“早些年倒是有，与你师父一道……她那时候嫌我得紧，便让我在床边念了一夜的诗经。每每我停下来，她便睁了眼，令我不得惫懒。”
洪绡那时候一面看着书，一面悄悄地探了眼去瞥一丈红。她闭着眼眸，敛了往昔里流转的风情，静谧恬淡。她的唇色娇艳，衬着嘴角一抹笑意，令人挪不开眼。
洪绡看着看着，就忘了自己应当去念哪一行哪一字，书上的字落在眼里，一笔一划看得分明，却似都识不得了。
“读到哪里了？”那眸子隙开一丝，摄人的光华自那里头流泻出来，似暗夜中悄然绽开的一簇狐火，光华幽幽，一闪动一明灭，都在卷着人的魂魄。
“读到……”洪绡被摄了心神，痴愣愣地往书上去看，好半刻才恍惚地认出一行：“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她一面在念，一面又忍不住斜了眼去窥视。
那一簇狐火敛了，只余下长睫遮落的一片暗影。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那一个夜晚，又是漫长，又是短暂。漫长得好似过了一世，短暂得她不曾念完一本书，天就亮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洪绡的指尖轻轻从被面拂过，愈发轻柔。她的眸光清亮，仍如少年时的澄澈，她的唇角生来轻扬，神情也惯常是笑的。可眼下她陷落在回忆中，通身好似落了尘，透着一股难言的萧索。
相思眸里的焰火渐渐熄灭，垂了头，轻声问道：“你念了一夜吗？”
洪绡笑意恍惚地道：“大抵是念了一夜罢。”直到初晓鸡鸣，她才恍然发觉，一夜终了。她一宿未眠，竟并不觉得困乏，只是那时候淡淡浮起的失落，现在仍留在心底。
相思道：“为什么不到床上去睡呢？”许是觉得这句话太多突兀奇怪，相思顿了顿，小声说道：“师父她，并不会当真将你赶走……”
洪绡直起身，抬手将床帏散开，又整齐地收束，轻声道：“我那时候，大抵有些怕她……”
相思问：“怕什么？”
洪绡紧了紧手中的束带，继而又穿了个结：“怕什么呢……”她的末字延出极长，隐隐约约藏着一声未出口的叹息。一个漂亮的结在她指下成型，垂在手心略略瞧过，洪绡转了身，向相思道：“我去向小二要些水洗漱，你在屋里乖乖等着。”
相思一直等到她将那结牢牢系紧，也终究没能得到那个答案。
这客店中的小二倒也麻利，不多时便送了热水来，洪绡留了相思一人在屋里清洗，自己到廊上等待。
不多时，邻屋传了些响动，继而便见得那乌墨玄施施然走了出来。她换了一件衣裳，双颊润泽绯红，墨黑的长发垂然落在背后，有一缕湿漉漉地贴着脸颊，顺着脖颈，柔柔地垂至腰间；细细的束带收起纤瘦的腰身，一端陷进裙子的褶皱里；裙摆直落在地面，掩住了一双金莲。可她行路时摇曳的身姿，柔美得仿似和风中颤颤开放的昙花，一眨眼，就会随着风消散开去。
她应当是养在宝石笼里的金丝雀儿，抑或是摆在案头的娇花儿，给人细细呵护照料，不经受一丝风一丝雨。
这样的女子入了江湖，才是真真的令人叹息。
眼下这朵娇弱的花，大方地向洪绡招呼一声，继而含笑问道：“洪姑娘怎的到外面来了。”
洪绡回以笑容，道：“乌姑娘不也出来待着了么？”眼下乌墨玄分明是已经洗浴完毕，既然也出了门，想来是留着那小姑娘清洗了。
乌墨玄并未遮掩反驳，只是那一双漆如浓墨的眸子里，分明盈着意味深长的谑笑：“洪姑娘既非男子，有什么见不得，却要避开来。那小姑娘独自在屋里，倘若遇着什么不便之处，连唤个人也费劲。”
洪绡不甘示弱，淡然回道：“乌姑娘不也是这样吗？”
“不一样呢。”乌墨玄搭上扶栏，眸光愈发深沉：“小女子自幼就喜欢女子，因而见着女子，便如男子一般避讳。”
洪绡讶然道：“喜欢女子？”
乌墨玄略一颔首，坦然笑道：“对，是喜欢。”
洪绡道：“怎生的喜欢？”
乌墨玄道：“断袖之癖。”
断袖磨镜，洪绡倒也曾见过许多。大多是青楼中的女子，厌倦了迎来送往，逢迎媚笑，再无法信任与倾心男子，因而与同病相怜的姐妹相互扶持，厮守了终身。
可乌墨玄原先乃是官家的小姐，纵然这些年落魄了去，在江湖中仍是令人忌惮的多，也不像受过什么苦难。
更何况，乌墨玄倘若有这样的癖好，早些年只怕便要传出风言风语来。
百姓们最爱听这些官儿们的流言，若有这样的稀奇事情，多的是嘴巴传扬出去。
然而眼下乌墨玄坦诚淡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却又不似作伪。
“乌姑娘怎的会倾心女子？”
“女子有甚坏的。”
“却也不是好坏的差别。”洪绡轻叹道：“乌姑娘心中想是知道我的困惑，倘若姑娘不愿说，便也罢了。”
乌墨玄道：“其实男子女子，都无甚分别。单有那一个人，你初见得她，便觉得烙了印记，再也抹不掉了。我那时候并不晓男女之别，只觉得此生大抵再容不下旁人，到后来便觉，她若是男子，我便喜欢男子，她恰是女子，我断袖又何妨？”
洪绡听得她的话，眼前却突兀地浮现出鲜艳的一抹红色，恍惚间化作了一方朱印，沉沉地印在她心口上。
“洪姑娘觉得厌恶吗？”乌墨玄笑道：“这样的女子，不遵天理，不顾人伦，却要去做败坏纲常的事情。”
洪绡照着她的动作，同样双手搭了扶栏，往下望着大堂中的食客满座，道：“寻常女子皆是深闺静养，到得我这般年纪早已儿女绕膝。如我这般抛头露面，四处瞎走的，又何尝不是败坏了天理人伦？”
乌墨玄掩唇轻笑，眸光星星点点，又多了几分赞赏：“单论年纪，小女子与洪姑娘只怕不相上下。看来这罪名，又得多担上一条了。”
一来许是待得无趣，二来江湖中行走的女子甚少，难得能与人这般攀谈。二人这般闲絮的聊着，一时竟颇觉投机，气氛便不由热络几分。洪绡也笑盈盈地与她打趣：“敢问乌姑娘芳龄几何？”
“啊呀，洪姑娘怎生这样无礼，女儿家的年纪，也是随意能问得的？”乌墨玄眼眸弯似皓月，话虽然这般说着，却又悄悄地道：“小女子十年前，便已当嫁了。”
洪绡轻“咿”一声，道：“那可当真是一般年纪。”她的模样虽说不上沧桑，可总归是在外头跑得久了，风餐露宿，总归不如官家小姐那般仔细护养。眼下细细一打量，便见乌墨玄肤若凝脂，当真嫩得能透出水来。同为女子，心中不免又生了几分微妙，喟然笑道：“我瞧乌姑娘的模样，却当与相思那孩子同龄的。”
但凡女子，听得旁人夸赞年轻，都不免欣喜。乌墨玄眸中的笑意又深过几许，道：“相思……便是那位小姑娘吗？”洪绡道了声“嗯”以作应答，又道：“那孩子亦是修习医术的，与乌姑娘或可相投。”
乌墨玄却没有答话，低了头沉默不语。
洪绡不知自己的一番话怎的就触了她的心思，一时也不便随意搭腔。两个人之间攀谈的气氛骤然间低落，隔了一阵，相思开门来寻洪绡。
洪绡向乌墨玄道过一声告辞，便向着屋里去了。走得几步，忽地听得乌墨玄幽幽地一声轻叹：“我此生最不喜的，便是医术。”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倘若换了旁人在洪绡这样的位置，是决计听不到一星半点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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