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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旗亭酒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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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兄弟,这真是一本好书。」戚少商面向顾惜朝,真心夸赞道。顾惜朝淡淡的扯出一个微笑,这句话已经听过一遍,再听的时候却感觉五味杂全。戚少商慢慢朝顾惜朝走近,自顾自续道:「能著作兵阵战法心得,定是胸怀大志,心向天下的人。」走到顾惜朝面前,戚少商紧接说道:「这书若是被你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面对戚少商的称赞,顾惜朝却觉得有些苦涩,再好的才华,再大的志向,无人赏识,不被珍惜,要它又有何用?唯一懂得自己的人,即便不做敌人,恐怕也做不得朋友。又想起梦中戚少商那些所谓的侠义,顾惜朝的语气中带些讽刺:「论起胸怀大志,心向天下,谁又比的上九现神龙戚大当家?」
「其中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书太好看。」顾惜朝知道他说的人正是毁诺城城主息红泪,尤其想到他即将和她远走高飞之后,心中升起一股自己未察觉的失落,戚少商勉强一笑,将心中想法和盘脱出:「若是早有此书,连云寨的义军一定能打许多胜仗,兄弟们就会少战死很多。」
提到连云寨,顾惜朝觉得不安,有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他倒宁愿和他谈理想,忆过去:「从来没有人好好看我的这些东西,都把我当成痴心妄想的疯子。谁会相信,一名不文的布衣书生,能指点江山,对古往今来的兵书战法说三道四?我曾去投过兵,却只做了一个小卒,不容我施展本领,我想谋个侍卫领兵,却出身低微,无权无势……」
「胡说,说你是疯子的人,他才是疯子,以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去领兵打仗,不应该在江湖上飘零。」戚少商的语气虽是平平淡淡,那份略带心痛的惋惜却骗不了他自己,听着顾惜朝讲述自己的委屈,戚少商竟有种想把欺负他的人抓来狠狠教训一顿的念想,就像当年为息红泪出气那样。事隔五年,戚少商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孩子般的稚气,于是赶快打消脑内的想法,只淡淡的劝道:「锥子在嚢里,总会脱颖而出的。」
「我成书四载,边关,京城,辗转投书,希望被人赏识,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肯多看此书一眼,你是第一个肯将此书看完看懂的人。」顾惜朝望着墙上挂着的三弦,他知道这是戚少商的琴,笑道:「难得在这偏远山野遇到知道我的人,我身上无钱无贵重物品相赠,我就为你奏一曲,以谢知音。」说完,便拿起三弦向屋内走去。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坐在土坑上,轻轻拨弄起琴弦,拔出逆水寒剑,与顾惜朝对视一瞬,即跟着琴音舞起剑来,顾惜朝本觉得欣慰忍不住笑了笑,又想起日后相见不易,心中兀自失落起来,对此时此刻却是更加的珍惜,渐渐的,顾惜朝竟忘了周遭的一切,迷失于剑影与琴声当中,戚少商适时的用剑气打漏一坛酒,挥起一剑将酒撒向自己与顾惜朝,顾惜朝以口相接,如饮甘泉,轻轻甩甩头。
看着顾惜朝这般陶醉的模样,戚少商愣住了,刚刚喝的几口炮打灯使本就炙热的身体烧向极端,他甚至怀疑自己对顾惜朝燃起了有违人伦的欲望,戚少商加快了舞剑的速度,只想将这份欲望快些消散,却不想越是如此越能感觉到欲望的野兽在发出强烈的嘶吼……昏暗的酒肆加杂着淅沥淅沥的雨声,一夜绻缱……
当戚少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顾惜朝只着中衣,倚窗而立,知道戚少商醒了,也未回头看一眼。
「这琴原本是我的,」戚少商打破沉默,「五年前,被押在这里抵了酒债,许久没有弹它了……」说完,戚少商弹了几声,思绪飘向远方。
过去,每次我高兴的时候,红泪在一旁都比我还高兴,可惜……
想起息红泪,又想起昨夜的一切,戚少商再弹不下去。
顾惜朝的头微微向侧歪了歪,全无语气的说道:「虽然只弹了数下,但琴音清澈,如拂去尘埃,既然已经抒发了情怀,又何必多弹」不是问句,而是肯定:「你心里面有心事。」顾惜朝紧接着又道:「琴音旖旎,你心里想的是个女子。」
戚少商如实答道:「本来这次要和她成亲的,没想到在这里耽搁了,她在等着我。」突然又觉得不对,昨夜自己兽性大发,现在竟用耽搁二字,赶忙转口说道:「我以前在街头卖过艺,我就是在卖艺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心上人。那次,我是为一个好友报仇,从七百里路到京城,去杀一个木客镖手,因为这个镖手出言调戏我那好友的女朋友,我到了京城,镖师没遇上,却没钱吃饭了,就围场卖艺。那年我十八岁,人称小老幺,三江四海的口诀背诵如流,口气比天大,叫人下场子和我练手。结果出来的是一个女孩子,还把我给打赢了,那年她才十六岁,我就约她一起去找那个木客镖手,将他的舌头割下,然后给我的朋友送去,等见到木客镖手我才知道,她就是我好友的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也是在卖艺的时候遇到的。」顾惜朝想起傅晚晴,心中番江倒海,「我有一天在京城拉场子演飞刀,要找个围观的人做靶子,结果没人敢应声,我正愁开不了锣,有个女孩子站了出来,说她愿意。那是我练武以来最紧张的一次出手,好在几把飞刀飞过去,没有一把扎到她,都紧紧贴着她的身体,谁想到,她却哭了,她对我讲,你怎么这么笨,不失手把我扎死?从那天起,我就一直跟着她,陪着她,就在三天前,我们拜了天地。」说到后面几个字时,顾惜朝刻意加重了语调。
顾惜朝的青涩使戚少商根本没想到他会有什么情感经历,却不想连妻子都有了,戚少商的心情突然跌入谷底。两人沉默几许,顾惜朝叹了口气,朝门的方向走去,戚少商找不到任何挽留他的借口,只试探性的问了句:「这就走啊……」
「这本书你留下吧。」顾惜朝没作回答,却提了一个不相关的话题。戚少商接过七略,道:「我送你一程吧?」
「不必。」顾惜朝断然拒绝,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子,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
「想留下?」戚少商依然只是试探性的问。
「不可能。」顾惜朝说完,再不停留一分一秒便匆匆离开,只怕再多留一瞬,便永远都迈不开这脚步了。
看着顾惜朝离去的背影,戚少商轻抚着昨夜弹过的三弦出神。
正所谓,转抽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