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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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娟秀的侧脸，在灯光下双眸是鲜艳的石南紫色。按照老辈子的说法，这样一双眼睛预示着他将拥有强大的力量，苏乌•阿丝缇认为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芮•阿丝缇的能力总是让他感到惊讶。他站在窗外端详，房里的男孩蹙着眉——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比十九岁的年纪更加成熟，正专注于手中的古卷。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因为风化已经变得薄脆的羊皮纸，似乎丝毫没有留意窗外的动静。金色的发卷随着低头阅读的动作微微滑动，遮住白皙光润的额头，落到眼角时他伸手抓了抓，睫毛跟着微微一颤。这个动作他做来纯属无意，却仿佛有层层黄金般的磷粉随之扑落，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明亮奢华起来。
苏乌对自己一笑，绕过墙角。如他所料，门是虚掩着的，他敲了敲。
房里的人立刻应声，“请进。”
“晚上好，芮。”
芮•阿丝缇这才抬起头，“你好，苏乌。”他用明亮的紫眼睛看过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苏乌耸耸肩，走进房间，“我很闷，找你聊聊天。”
房间里有一丝温凉，他随手关上门，又落下锁扣。转过身去，芮已经挑起一侧眉梢，疑问地看着他。年轻的表情高傲而谨慎，那是野兽一样的表情，他的声音冷静得无可挑剔。
“出了什么事？”
如紫菀家的所有法师一样，苏乌穿一袭紫色绣花的学士长袍，肩头的白色饰带象征他在法师学院无眼塔的地位，就在这一年初，他和他的孪生哥哥法厄一起取得无眼塔正式授课资格，这一荣誉代表着他被承认为紫菀家最优秀的法师之一，在他和他的兄弟之前，无眼塔从未将这个荣誉授予他这个年纪的人，这兄弟俩的生日在十二月，他们还未满二十七岁。
他在袖筒里摸了摸，找到那个他藏了整整一天的小信封。“喏，给你的。”
面前俊俏的年轻脸孔上渐渐染上霜色，苏乌满意地挑起嘴角。
“一次。一次。又一次。有一点多，你觉得呢？”
“谁看到了？”
“没有谁。你放心，卡洛拉是很可靠的。”苏乌眨了眨眼，“我也是很可靠的。”
他用一根手指拨弄信封，让它在手指间转动。信封上沾了一点油墨，还有些长途跋涉后的污损，却没有掩盖掉纸面上别具一格的羽毛笔和假面图案，一个属于古老英国贵族家庭的纹章。苏乌刚想细看，就被芮一把夺了过去。
“你是在警告我么？”
他握紧手指，信封在掌心里发出微小的咿呀声，皱成一团。
苏乌挑眉，在客椅上坐下来，翘起一条腿，掸了掸袍裾上沾染的灰尘。芮的小屋独自伫立在山顶，远离紫菀家的整体格局，甚至没有一天完整平坦的路通往这边，苏乌轻轻抚平那些在山石上刮蹭的微小痕迹，“你不需要我来警告。”他瞥了书桌后的男孩一眼，后者的脊背绷得笔直，颜色鲜艳的双眸里丝毫没有情绪。“如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可否认，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略带挑衅的。
认识芮•阿丝缇的时候苏乌的年纪与他现在差不多，而那时芮还不满十二岁。因为其罪人之子的身份，他不被允许进入十字学院学习，这一决定原本可以彻底断送他的前途，但他并没有就此屈服。苏乌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无眼塔，那是一个深夜，在图书馆狭窄的走道尽头苏乌发现了一个瘦长的金发男孩，他用斗篷裹住灯笼，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借着那一点光抄写书卷，被苏乌抓住时他毫无惧色，只是大瞪着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时至今日，苏乌仍然记得那种眼神。
那是仿佛会引来狂风暴雨般的眼神。
他抬起头，芮注视他的眼神与那时几乎毫无二致。不，也许有一点区别，比起那个为了多看一点书冻得浑身发抖的小男孩而言，它变得更加冷静、坚持而且强大。力量在他眼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那是不会动摇也不会退缩的光芒。
是充满野心的光芒。
这个念头让苏乌感到愉快，他在椅子上挪了挪，两个人恰好能够平视对方的眼睛。
“我讨厌失败，你知道。”
芮的声音比他想象得更加冷彻，“我也不想。”
“为什么？”
他问。芮皱起眉，“什么为什么？”
“你。”
苏乌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房间十分狭小，除了床和书桌几乎放不下更多家具。这里原本用于软禁等待定罪的囚犯，不知为什么前代家主在芮的父亲去世之后却将之赠与芮和他的母亲居住。在现任家主的命令下墙壁刚刚粉刷过，苏乌能够察觉其中保护咒语的痕迹，精巧的编织完美无缺，他毫不怀疑即使是最熟练的法师，也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些。
“听说，佐兰德让你搬进石所去？”
所谓石所，指的是紫菀家家主的居所。虽然那并非紫菀家唯一一座以石料搭造而成的建筑，却是最古老的一座，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三百年亚历山大大帝时期。历代家主与其近亲共享整幢建筑，也有邀请亲近的朋友同住的传统。芮注意到苏乌提及现任家主佐兰德•阿丝缇的时候并没有按照传统使用尊称，而是简单地直呼其名。“你会挨鞭子的。”
苏乌咧嘴一笑，“你要告密么？”
芮闷哼一声，撇开脸去。
“这样的恩宠还不够么？没有你，佐兰德•阿丝缇大概连路都不会走。啊，还有这个！”芮的书桌上，大堆羊皮纸卷轴之间摆着一盏小灯台，雕有常春藤花纹的T字型支架上栖息着一拃长的龙的雕像。苏乌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龙雕通体发光，虽然模样小巧，却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这是永昼之灯吧？克洛涅科人的精品。自从无眼塔里的那一座被打碎之后，这就是最后一枝了。”他俯下身去抚弄龙雕长长的颈子，能够感觉到米粒大小的鳞片一层层从他指尖滑过，小龙雕猛地张开翅膀，用四只爪子抓紧栖架。在它的后腿上制造者逼真地扣上锁链，由一长串小玉环彼此相扣，垂落下来，随着小龙的动作玎玲作响。
“除了家主宝座，他已经把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送给你了。”
苏乌嘲弄地说。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充满熟练魔法的灵活和节奏感，稍一用力，就将小石龙硬推下栖架。跌落桌面的小龙团团转了几个圈，猛地咳出一团亮白色的火焰，烟花般在空中炸裂，毫无温度的磷光四外飞溅，落在翻开的羊皮卷上转瞬即逝。
芮瞥了他一眼，伸手把龙雕重新抓上栖架。小龙的光芒在他手里暗了一瞬，重又点亮。
“我一直在想，被拴住的龙，还是龙么？”
“这是个哲学问题，我可不懂。”
苏乌摊开双手，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我只知道，我不喜欢现在这样。”
“你不用担心。”
芮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山石和树林，从这个方向看不到紫菀家的灯火通明，也看不清远处雅典城的繁华，只有瑟瑟风声在窗外流淌，十几年来他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象。
“苏乌，我是说话算话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他猛地转身，金发一甩，在魔法的光芒下反射出点点闪烁，“但你不要多管闲事。”
“是嘛。你是主人。”苏乌耸耸肩，“但我们真的有必要等到春天么？”
“你不想等？”
“现在杀掉他们绰绰有余。”
芮笑了笑，蹙起的眉心有一刻舒展，“但我又不只是要杀了他们而已。”
“杀掉他们，紫菀家就是你的了。”苏乌低声说，声音轻得近乎耳语，“夜长梦多。也许我们的谈话就一字不差地落在什么人耳朵里呢。”
“苏乌。”
“镜子精灵无所不知，不是么？”
芮沉默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信封上。褶皱的痕迹沿着被他握紧的一角四处蜿蜒，已经深到不能抚平。他拉开抽屉摸出打火机，嘶的一声点燃，将信凑上去。
“如果他要对家主大人说什么，就没有你和我现在在这里谈话的机会了。”
“虽然如此……可真是个狡猾的说法呢。”
芮低笑，“这不就足够了。”
火苗跳跃着，一点点吞噬雪白的纸张，红色腊封被烤热融化，流淌下来，恍若泪滴。
桌角有一只石钵，芮把点燃的信丢进去，看着它慢慢燃烧焦黑，变成散碎的粉末。
“以后再有这样的东西，不必交给我。就照此办理。”
苏乌低头行了一个礼，“遵命。”他直起身，眨了眨眼，“他来了，我先告辞了。”
他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着一点声音和闪光，整个人便消失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木门被轻轻叩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