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命的黑猫》鳞翅目

8、喝断片了

　　厨房里，我跟猫，大眼瞪小眼。

　　在我曾经分尸过我家二老的操作台旁边，猫像之前的宝宝一样，安静地看着我涮杯子开酒弄冰块。紧紧盯着我却一言不发。

　　“我见过你。”放下酒杯，我对猫开门见山。

　　半杯高度数酒下肚，我说话反而利索起来了。

　　猫略显惊讶。

　　“你不用惊讶。我好歹是做投资的，我去过你公司调研。”我还是一个初涉江湖的研究员的时候，去过一个体量极大的集团旗下的上市公司。这个上市公司只是集团企业中一个小小的部分，但它的办公地点在这个集团的总部。

　　当时我临时顶替一个前辈去那家公司，在门口，我遥遥望见过一个引人注目的背影。

　　仅仅是背影。

　　这家伙的的照片并未在网上曝光，但同行的研究员指给我看了那个方向，说那是个曾经因病默默无闻的小少爷，在病好后却成为了整个集团中大放异彩的新生力量，马上就会成为集团最年轻的独董。

　　研究员都是八卦的，不八卦当什么研究员。

　　本来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猫，可从埃及回来后，我某天半夜重叠起了那个背影。然后就在前几天，找到朋友确认了这一点。
　　知道的那一刻，在我心里，也就“哦”了一下。看眼神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优秀得讨厌，是那种家境好，脑子好，还恬不知耻地一直努力的人。
　　没想到猫是这样的人，然而，大概也就是那样了，谁又能真正介入谁的生活。
　　反正，他肯定不是我的猫。
　　我就那么一只猫，我又是个完全不会起名的二货，于是叫他宝宝。于是在我最偏激的年纪，最无谓的岁月里，和这世界，有了那么一些些的温暖联系。
　　高度数的酒，再次给自己满上。

　　“我不明白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不可能是钱财，你比我富有得多。也不可能是资源，我知道你的家族集团背后的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大概只想得到戏弄我这样的人的乐趣，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玩腻。”我看着猫的眼睛，感谢酒精，我太习惯隐藏感情，以至于没有办法在清醒时把话说清楚。

　　“那天我说的很明白，我想你做我的情人。”猫略的眉毛微微扬起。

　　“不行，情人是种成本最高的感情形态，投入和产出严重不成正比，对交易的双方都没好处。”我答。

　　“交易？”猫挑眉。

　　“准确来说，是价值交换。”我继续给自己灌酒。“父母养孩子是一笔入不敷出的投入，实际的回报确是自己基因的延续。或者更棒的是有发泄的通道和年老后的保障。就算是情侣和夫妻，我也并不觉得例外。”

　　猫短暂地思考了一会，然后灌了自己一口。

　　“要是我真的喜欢你呢？”猫放下酒，眉头起了一点点的褶子，反而特么更好看了。

　　我已经醉到看不懂猫的眼神。

　　“感情的支出，换取感情的回报。□□的支出，换来□□的回报。我不相信持续的外部性。”我答。

　　连外部性这种犊子都扯出来了，我觉得我的确喝多了。

　　“那你养猫也是一种交易吗？”

　　我一时语塞。

　　“是。”我知道自己的语气没有没那么肯定，酒精释放了我的情感，麻痹了我的理智。

　　“不是。你把黑猫捡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你刚入学的时候，跟本支撑不起，但是为了这只黑猫努力挣钱租房。你念书的时候很努力，有争分夺秒的架势，但你仍然会逗猫。”
　　“你在黑猫身上，做过太多违背你所谓最优价值判断的事。这不是你那套可怜的经济学理论和理智能解释的。”

　　黑猫没有放过我的沉默，吐字清晰的声音敲击着耳膜，混淆着被酒精稀释掉些许防备的外壳。

　　以及，当时已经喝得迷糊的我，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的确是只有我和猫知道的事情。

　　“你没有那么理智，也没有那么坚强。你没必要没完没了地作践自己，也不用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幸福。”

　　“哦？所以，你来救我？”我问猫。

　　“是，所以，我来救你。”猫回答。

　　有些埋藏更深的东西，被触动了。

　　“你来救我？我前半辈子有一半时间在父母和命运的折磨中度过，何止父母，这社会的最底层的折磨你这种大少爷不可能经历过。只有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扭曲。你来救我，你救得了我吗？”

　　猫没说话。

　　“好好好我告诉你，我想用自己手握的财富折磨那些渺小的投资者让他们倾家荡产，我想掐死小区保安那个好看的小姑娘然后把尸体扔进旁边的永定河里，我想炸掉自己工作的大楼因为我讨厌透了那些看起来油头粉面的人认真工作的样子，我一直一直想杀掉我的父母，那不是偶然，我在梦里杀了一次又一次，我在梦里思考沿着骨骼切割下每一块肌肉，然后切成薄片，和厨余垃圾一起，一天一天扔出去。”

　　“还好我够理智，我知道这不对，我的理智可以告诉我，我不能做这些事情，这是不对的，但这无法改变什么。我离开家到大学的时候，以为糟糕的命运在我身上到头了，可根本不是这样，糟糕的命运是最难缠的毒，从童年到青年折磨着我，到我自己勤奋努力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仍然不会放过我，这灵魂已经在最初十几年的折磨中彻底毁掉了！最卑微的角落生长出的最丑陋扭曲的植物，你喜欢？你想救我？”一口气说完，我脱力呆呆地坐在餐椅上。

　　“还好我够理智，还好我足够理智……我怕我自己……”酒精的带来的最初的兴奋感已经过去，我的话都说完了，只剩下喃喃自语。
　　理智告诉我，我不可能脱离开那俩生我养我的人，拥有单独的命运。不是因为他们是我父母，或者我在成长中有些“童年的阴影”那么简单。
　　人的出生，成长，和他止步于什么位置，如果没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影响，是不会改变的。就像海边没有直挺挺的苍松翠柏，阴沟里长不出来荷花，暴戾的环境下，不可能长出多么正常的孩子。
　　我理智，甚至认为自己因此表现得很善良，但我仍没有办法脱离这奇怪的命运。
　　我所成长的世界，冰冷而荒蛮。没有温柔以待，没有爱与被爱。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候来自记忆最深处，是幼年时候爷爷给我的。但那点温暖也会被那俩赌鬼定期打断。
　　爷爷去世后，我面对的，只是没有止境的不堪回忆。

　　我彻底喝多了，只记得猫的沉默，却看不懂他的表情。

　　“可是你救了我啊，可是你救了我啊。”彻底段片之前，我仿佛听到了有人用哭腔不停地重复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