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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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阳，沐阳，快醒醒。”
“恩……”
在马背上连续颠簸了几个昼夜，才十二岁的楚沐阳早已疲惫不堪，竟不知不觉靠着身后的慕容傲睡着了。此刻方被唤醒，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只觉得有股强烈的寒气袭来，冻得他微微一颤，喃喃呓道，“冷。”
话音方落，只觉身上一暖，似乎有什么东西盖住了他，替他挡去了那股寒流。
“好暖和……”他迷迷糊糊地张开双眼看了看，那是件白绒封边的红色斗篷。
“披上这个，便不冷了。”
耳畔传来如春风般温柔的话音，他微微侧首，便一眼望到了站在马边上的那个幼小身影。
那是个女孩儿，看起来比他更年幼些。小小的身子被厚厚的绯色棉袄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庞。
“你……是谁？”楚沐阳的声音有些无力，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怯懦。
“慕容雨汐，”那孩子浅浅一笑，眼眸清澈明亮，“我叫慕容雨汐。”
那一日，常年下雪的慕雪村无风，雪花朵朵如蝴蝶般翩然落下，纯美舒逸。
楚沐阳便是在这样动人的雪景中，初遇了慕容雨汐。
那是楚天雄刚刚病逝的时候。楚家上下正群龙无首，一片慌乱。偏偏影月楼又蠢蠢欲动，准备大举来犯，楚家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楚夫人担心楚沐阳会受到什么伤害，便令慕容傲送他去一处安全的地方暂避。慕容傲便将他带来了慕雪村，交由沈青风照顾，他自己连片刻也不曾休息，便策马返回了洛阳。
那之后，楚沐阳便和慕容雨汐一起，在白茫一片的慕雪村里度过了一段时日。
最初的那几日，楚沐阳总是独自坐在门口，望着远方发愣。无论雨汐跟他说什么，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一日里竟说不上三句话。那迷茫的眼神里总是写着淡淡的忧伤。初见时的那份怯懦也始终挂在脸上，不曾退去。
在雨汐眼里，那时候的楚沐阳，就好像一只失了方向的麋鹿，独自挣扎着，彷徨着，脆弱的让人心疼。
要是这个小哥哥能快乐起来便好了。
她这样坦率地想着。
“沐阳哥哥，我要去给村里的三婶送药，你陪我去好不好？”
“沐阳哥哥，隔壁的小红让我跟她去玩雪呢，我们一起去吧。”
沐阳哥哥……沐阳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绯衣的女孩无论做什么都会拉上楚沐阳。楚沐阳起先还有些抗拒，然而时日一长，便也渐渐习惯了，甚至有些沉溺其中。
他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的笑容，那种灿烂的仿佛连冰雪都能融化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连他的父母都不曾那样对他笑过。他们的笑容里，总是带着沉重，期许和许多其他的东西，有时候让他喘不过气。而她的笑容，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让那张笑颜显得光芒四射。
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偶尔，竟还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是雨汐最想看到的东西。
那之后他们时常一起去慕雪山探险——至少在两个孩子看来，在满山的雪地和山洞里乱窜，足以称之为探险了。
那一日也同往常一样，他们依旧奔跑于满山的雪洞中，那样放肆的洒脱让楚沐阳一时忘记了所有。倏地，他只觉脚下一空，心下一沉，身子便往下坠落下去。那一刻，突如其来而熟悉的惊慌感让他感到无措，他冲着前方的绯衣女孩大喊了一声，“雨汐！”而后便觉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剧烈的一阵疼痛让他瞬时半晕了过去。
意识有些模糊，然而神智却又似乎是清醒的。
这样的疼痛和黑暗，让他再度陷入了恐惧。长久以来积聚在心中的恐慌和忧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化为了泪水奔涌而出。
他哭了，独自的，静静地，哭着。
他又是一个人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孤独地长大，没有人真正关心和了解他所想的，所要的。父母亦只知道要他把一切都要做到最好，将来才能执掌这少主的位置。
然而前日里，他的父亲——那个叱咤江湖、翻手云涌的楚家家主，以一种最平静的方式去世了。那之后，他的心绪，他的生活，他的一切，似乎又面临着一场重大的转变。
那让他更加害怕。
许多负担和责任压下来，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囚在了一个幽暗的禁所——一如现在这样。
孤住，无力。
以及疼痛。
浑身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剧烈的疼痛着，加之冰雪无情的侵袭，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甚至于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要死了么？他真的，就要这样死掉了么？
“沐阳哥哥！”熟悉而稚嫩的女孩的声音从洞口处轻轻渺渺地传来，让楚沐阳为之一振。
“沐阳哥哥，你怎么样了？沐阳哥哥，听得见我说话么？”那声音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喊着他，让他残存的意识渐渐强烈起来，最后顿然清醒。他努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抬头往洞口唤了一声，“雨汐……”
“沐阳哥哥！我在，我在！你，你等着，我下去找你。”女孩说着，便俯下身，顺着洞壁一点点往下爬了下去，也不顾幼小的双手在洞壁上磨出了一道道血痕，一直降到了洞穴的地面，走到了楚沐阳身旁。
“雨汐……”楚沐阳只觉身子一暖，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了起来，而后又被熟悉的披风裹住，散去了寒冷。
“沐阳哥哥，你先缓缓神，暖一下身子，一会儿我扶着你走。这个洞穴我以前来过，旁边有条地底的路，可以通到另一端的地面。”她将楚沐阳的身子扶正了一些，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确认没事后松了口气。
“雨汐……”楚沐阳忽地伸出手，紧紧抓着雨汐，颤抖着声音，仿佛宣泄一般地说，“雨汐，我害怕……我怕我的家没了……我怕我的未来……”
雨汐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楚沐阳，“沐阳哥哥？”
“雨汐，我爹死后，我和我娘都是极为难过的。可是我们却又不得不装作坚强，否则，整个楚家都会垮掉。我作为楚家的少主，即便是再难过，再忧伤，也不能表现出来。”
“那之后不久，又突然传来了影月楼要来犯的消息。楚家上下还因为我父亲的死而处在一片混乱中，我母亲为了怕我出意外，想要至少能保全我，所以让慕容叔叔将我送来了慕雪山。我没有反对，不是因为我怕死，不愿与他们共存亡，而是因为我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我在那里，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所以，雨汐，我现在在跟你说话，我的家……可能已经在经历一场重大的侵袭……也可能已经……已经亡了……也说不定……”他哽咽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若是侥幸胜了，我今后的日子，却也不会好过的。”
“我是楚家的少主，今后，我自然是要执掌整个楚家的。那是多大的担子，雨汐，你从小生长在这样无忧的环境里，是不会懂的。我从小就一直在害怕，也一直在担心，担心自己不得不坐上那个位置……没想到来得那么快……那么快”
楚沐阳喃喃地说着，似是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语在这一刻全都倾泻而出。分明还是个孩子，说出的话和思想却好像一个经历了世事的大人。雨汐终于知道为何眼前这个小哥哥总是一副忧虑满怀的样子，又为何总是快乐不起来。她虽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曾下过慕雪山，然而从父亲那里，从沈青风那里，她也是对这些江湖事、对楚家的事略有耳闻的。只是她一个小女孩，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楚沐阳，一时间也只能沉默，紧紧攥着楚沐阳的手，让他至少不再害怕。
良久，她抬头看了看洞外的天色，有些暗了，便扶起楚沐阳站了起来，搀着他往边上的小路走去。
“沐阳哥哥，”她忽然开口，柔声说道，“我虽然不能体会到你的经历，但是我知道一点，那就是你现在必须面对自己以后要走的路。”
“不管这次影月楼来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管楚家将来怎么样，沐阳哥哥，别的我也不懂，但我总觉得，一个人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就好了，不是吗？爹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更何况，”她转过头来，对着楚沐阳笑笑，“沐阳哥哥还有我呢，我这不是一直陪着你么？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或者你身边又失去了谁，至少我还在啊。沐阳哥哥，我一直都会在的。”
“雨汐……”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对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做出的承诺。
那样的承诺虽然没有江湖式的海誓山盟或者义薄云天，却是最真实而感动的。对于一个陷在深深的黑暗里不能自拔的孩子来说，这样的承诺和话语如同沙漠里的清泉般可贵而真挚。所以楚沐阳相信了，将这个女孩深深地放在了心里。
然而谁能想到，命运多变。几日之后，当楚家的人再一次造访慕雪山时，他与她的命运仿佛被交换了一般，颓然地转变。
他们带来了楚家顺利击退影月楼的消息。
他们也同时带来了她父亲的灵体。
他记得，她在看到父亲的一瞬间，眼帘里那种透彻心底的悲恸。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直至楚沐阳要离开的那一天，她才又出来，眼睛里的悲伤未褪，然而却也多了一抹坚强。
她一路不声不响地送他到村口，任由他跟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她只是点头，把眼帘垂得低低的，看不清那一汪秋水。直至楚沐阳在走出慕雪村之后，仍然不时地回头看，那一抹较小的身影，一直没有离开，直到他走的很远很远，远的看不见她。那个娇小脆弱，却又异常坚定的身影便深深扎在了楚沐阳心里，再也挥不去了。那时候的楚沐阳，又怎会想到，十年后，他们会有一段短暂的相逢，在那之后却是一场永恒的诀别。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年少无忧。红尘万丈再相逢，却已人事两非，命运几转，几度春秋。流年里的那唏嘘欢笑，美好光景，一如慕雪村当年的那场大雪一般，雪过，无痕。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
，还差 